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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父親很快就聞訊趙奉陽的清醒, 也給兒子打電話求證。

趙想容在走廊上大鬧一場之後,蘇秦也就開溜了, 他是覺得姐姐這事非常丢臉。周津塬把蘇昕再送回家,他接聽老爺子的電話, 簡單了解情況幾句, 就挂了。

趙奉陽命還真大,他想。

周津塬低頭對蘇昕溫聲說:“你先休息。”

蘇昕躺在床上,她的外套都松松垮垮。廉價衣服,也沒有過時不過時這麽一說。不過, 她眉間若蹙, 總帶着點不知所措卻瑟瑟的秀氣, 又有很強烈小女人的感覺。

周津塬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被人叫住。

蘇昕低下頭, 她攥緊了手。終于,蘇昕堅定地說:“我媽的透析,在老家也能做,我弟在大城市不讀書, 光知道貪玩, 我會讓他們回老家。總之,我們會很快搬出您的公寓。”

周津塬沉默片刻,蘇昕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平穩地說:“這房子是您的,我們原本就是暫時落腳。而且,我也不打算繼續上大學了。我會找份正當的工作, 努力賺錢還您!不管要工作三十年,四十年,我都不怕。我肯定能還清。”

周津塬擡頭看了下表:“不用退學。我給你的錢不算太多,就當股票賠了。”

蘇昕呆呆望着他,突然間,她慘笑起來,但眼淚滾滾而出。

“股票?我看,您大概覺得是在做慈善,您是不在乎錢……那我呢。您想過我的處境嗎?我當初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怎麽能去那種地方……而且,我現在,我現在已經沒有臉面去上大學了,同學和老師會怎麽看我……”蘇昕盡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不想露出軟弱。

過了會,她慢慢開口說,“所有的錯都在我,都是我,我就不應該接受您的錢。都是我的錯,才讓您和您妻子吵架。我只希望您能向自己妻子,把話解釋清楚……”

周津塬急着回去值班。聽到這裏,他停下腳步,盯她半晌。

周津塬天生睫毛清密且長,這讓男人的目光總有些探究不明。他說:“我為什麽要向她解釋?”

蘇昕不由愣了下:“您的妻子誤會了我們的關系。您解釋一句,有什麽費事?”

周津塬冷聲說:“費不費事,是由我來決定,我跟她多說一句話都嫌費事,何必又要過多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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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昕被這種毫無感情的話弄得目瞪口呆。

她家境雖然不好,但自小的成績不差,有一種很強烈的自尊心。至今為止,蘇昕對趙想容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而趙想容先把圍巾摔在她臉上,又給自己一耳光。蘇昕除了火辣辣的羞愧,還升騰起另一種極端被看輕的惡氣和反骨。只是周津塬不一樣,他一貫地冷言冷語,仿佛不拿任何當回事。

蘇昕心裏想,條件再好又怎樣,全天下的男人,都只喜歡溫柔的女人。夫妻間如果不能好好溝通,最後只能散夥,而周津塬這種的男人,已經是鑽石級別的男人。

蘇昕心裏盼着周津塬能多說點什麽,但周津塬又轉身要走,她氣說:“可是,你是不是也欠我一個解釋!我并不想被人平白無故的當第三者!”

周津塬再次擡腕看了眼表,他匆匆地說:“我替趙想容道個歉。”

蘇昕實在忍不住問:“你倆關系這麽差,當初為什麽要結婚?”

她看到周津塬的高大背影微微頓了一下,不過,他沒回頭,只有個黑漆漆的側影。

“……門當戶對。”他最後言簡意赅地說。

>>>

趙奉陽出車禍的消息,不算大也不算小。

趙奉陽在趙氏企業一直做的是實權職位,但偏偏又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趙父會真正放權給他。在趙逢陽昏迷期間,僅有寥寥數人送了花籃過來,如今得知他清醒,倒是有不少探望者要前來。

趙父冷笑兩聲,讓保镖把他們都截住,打算等趙奉陽狀況再好一些,轉到私人醫院。

趙想容卻相反。她不再枯守在病房門口,探望趙奉陽後就回家直接補覺。

第二天醒過來,趙想容才姍姍地再去醫院。

趙父和趙母都在,正和醫生詢問趙奉陽的情況,周津塬的父親居然也趕過來。

趙立森拉着趙想容在椅子上站起來,趙想容看到自己公公露面,有點驚訝也有點感動。她嫁給周家多年,周母表面慈祥,明裏暗裏總是挑刺。反而這個位高權重的公公多有維護,還親自來探望。

她剛要出聲招呼,就看到周津塬正安靜地跟在他父親後面。

一系白大褂,顯得更清瘦。

周老爺子很是慈祥地說:“奉陽今天醒來,我們這心裏,也都是松一口氣,都能過個好年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又說,“病房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趙奉陽的身體底太弱,他在短暫的清醒後,又陷入昏睡。趙立森不好多阻攔,周津塬已經在旁邊出聲:“爸,現在不是醫院規定的探望時間。他需要更多靜養。”

周老爺子身居高位久了,向來是規矩遷就他,哪有他遷就規矩的道理。不過,周老爺子也沒生氣,他轉頭對趙想容和顏悅色地說:“你大哥平安,你也終于放心了吧。”又對兒子說,“津塬,你哪天把豆豆帶回家吃飯,讓你媽給她好好補補,自己的媳婦自己不知道疼?你別整天想些沒用的,別人的事是別人的事,先把媳婦給我照顧好。”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但周津塬聽懂了。

趙想容也聽懂了,不過,她是自認為聽懂了。

這時候,趙父趙母從醫生辦公室迎出來了。三個過半百的長輩,都穿得都極體面,精神氣兒很好,彼此親熱地寒暄着。

反倒是他們旁邊,趙想容和周津塬的臉色都很差勁。

趙想容瞥了眼周津塬,他一直戴着口罩,遮住半張臉。此刻垂着寒冷的雙眼,不知道想什麽。

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有令人心悸地平靜。

趙立森湊近她,低聲問:“吵架了?”

趙想容打了她二哥一下,給了他一個眼神,兄妹倆默默退到外面抽煙。

趙立森看着醫院院子裏灰色的草木和落雪的自行車,再看了看旁邊的趙想容,她正把煙取出來,夾在兩指間,懶洋洋地等着他主動打火。

自然而然,粉紅豹是如此習慣男人伺候自己。

趙立森為妹妹點火,他玩着打火機,冷不丁地說:“當初,是趙奉陽把你騙到那個小木棚裏去的,害你獨自待了三天三夜,對吧?”

趙想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噗嗤笑了。

她說:“多少年的事了,你怎麽總揪着不放,每次回國都盤問我——我已經跟爸媽說過無數遍了,也跟你重複過無數遍,是我自己當初貪玩,走進那個花園小木屋,是大哥發現了我。帶人把我救出來。故事就是那麽個故事。你總問我,你累不累呀?”

趙立森臉色陰沉,他完全不相信妹妹的說辭,但是也知道從趙想容嘴裏問不出來什麽。

“算了,大哥既然清醒,爸媽這裏就不需要我幫忙,我先回LA。對了,我剛買了套新房子,特意為你留出兩個房間,所有家具都是你喜歡的。我之前給你拍照了,但實景更好,你抽空來LA時,一定過來看看,哪裏不好,可以再改。”

趙想容沒回答,她望着前方,冷不丁地又開口:“二哥,我嫁人的那天,爸爸過來化妝室,陪我聊了會天。你知道,他都對我說了一些什麽嗎?”

“什麽?”趙立森譏嘲地說,“不讓你嫁進周家?你能聽進去嗎?”

趙想容緩慢地搖頭:“爸說,趙家的三個孩子裏,我和你都是他親生的,但咱倆都沒有出息。我要嫁的周津塬,勉強不算草包,只有趙奉陽,是個能提攜的——爸還說了,他和媽這麽大歲數,依舊為企業早出晚歸。周家在體制內為了保住地位,整天都算計事算計人。只有咱倆,屬于蜜罐裏長大的孩子,胸無大志,從不争從不搶,傻乎乎,光知道吃喝玩樂……”

反正,趙父是恨鐵不成鋼地數落了女兒一頓。

趙立森對這評價不以為然:“誰吃喝玩樂?我是做研究的……”

趙想容笑得很奸詐:“你那類人文社科的文憑在爸眼裏,鬼用都沒有,純水貨!”

倆人笑鬧一陣,被長輩叫進來。

周津塬已經離開了,他下午有手術,今晚終于不值急診。趙奉陽是剛被險險地從生死線上拉回來,陳南對醫生的權威地位又恢複了尊敬,連聲說:“津塬做的真是功德無量的工作。對了,咱家肯定要送個錦旗,要感謝醫院,感謝醫生。”

趙想容撇撇嘴,她說:“我先撤了。”

>>>

出租車在好幾個PUB轉了一圈,最後到深夜,才帶着趙想容回家。

她以前經常在酒吧街裏消磨時間。

有段時間,應該是剛結婚時,周津塬日夜都泡在醫院當苦力醫生時,她無事可做,把那裏當成自己的食堂和聊天室,還有自己的專屬卡座。

但今晚,趙想容在燈紅酒綠中混了一圈,她覺得很陌生。

很多熟面孔都不在了,新的一批年輕人湧進來,大家似乎認為調情是沒必要的。最好互換個眼神,就結伴走出去,不僅僅是純喝酒和浪費時間。

只不過,那種自由的氣氛還是一如既往。

已經接近淩晨,周津塬的房間亮着燈,他依舊抱着那堆書和電腦用功。趙想容真的不知道,為什麽醫生也要熬夜做那麽多ppt。還是說,周津塬想更高的職稱,想瘋了?

“津塬,跟你說件事。”趙想容一邊卸妝一邊走過來。

三十多歲的女人,保養的再好,年齡在這裏,卸妝後有膚色不均勻和濃重的黑眼圈。但毛巾怎麽擦,眉毛還是濃的,一根根就像畫出來。

周津塬看着趙想容,想到下班時同事告訴他,趙奉陽再次從昏迷中醒來。

他的意識還模糊,卻也能進行簡單的交流和表達。趙奉陽對車禍時的事情有多少記憶?他對自己出車禍這事又有什麽想法?要知道,趙奉陽是出了名的謹慎和有仇必報。

周老爺子讓他嚴密地關注這件事的後續,周津塬無可無不可地應了。可是老實說,周津塬也并不在乎自家的仕途,他離那些東西都很遠了。

這時候,他聽到趙想容說:“咱倆上次一起去ICU看我大哥的時候,我在他的病床前,偷偷發了誓。”

他擡起頭,問:“什麽?”

趙想容飽滿的嘴唇一彎,仔細地望着他,別人總說她對男人的審美很固定。沒有人知道,在沒遇到周津塬之前,她的審美就被許晗所塑造了。

許晗興沖沖的描述過周津塬的長相,非常細致,一次又一次。漫長的通信,無聲的影響,以至于以後找的每個男友都有點像他。

沉默片刻,周津塬把自己筆記本電腦合上,他不快地再問一遍:“你發了什麽誓?”

趙想容靜默了會,她當時在林南在床腳拴的唐卡前,暗自發誓,如果趙奉陽能在春節前清醒過來,她就會做一件能讓他開心的事。”

周津塬的語氣漠然,但表情無端地下沉。他說:“比如?”

趙想容随手拿了根煙,點起來,她斜睨了他一眼:“比如,跟你離婚呀。我哥最讨厭你,你娶了我,他超恨你的。”

這是趙想容頭一次承認趙奉陽喜歡她的這個事實,但是,她的語氣是那種理所當然的随意,姿态依舊又妖又嬌媚。

周津塬壓着怒氣,過了會,他莞爾:“你是因為蘇昕生氣?再告訴你一次,我們沒有上床。如果你現在想知道的是這個……”

趙想容朝他輕佻地吐了一口煙圈。

她舉起手裏細細的女士煙:“我以前倔,跟我媽因為抽煙問題吵,她總跟我說什麽抽煙傷肺,我就告訴她,我抽煙的時候很仔細,每次就含在嘴裏,從、不、進、去。”頓了頓,她加重了語氣重複,“周津塬,你是不是也要告訴我,你和蘇昕是普通關系,因,為,你,從,不,進,去!”

周津塬目光看過她面孔,半晌,他說:“你好像很有經驗。”

趙想容的戀愛經驗确實豐富,但是,能讓她瞬間破功的,确實就只有眼前這麽一個。

周津塬稍微一愣,趙想容居然沒有發怒,她在對他笑?他從來沒看到她露出這樣蒼白的笑,竟然……非常熟悉。舉辦那場浩大結婚儀式的時候,趙想容戴上戒指,她冷不丁地對自己說了聲,“謝謝你”。

那時候她露着甜笑,但态度有點奇怪,很虛僞,卻也憂傷得令人生氣。

此時此刻,趙想容一邊對周津塬露出她最美麗的笑,一邊毫不猶豫地将手裏的煙頭,牢牢地按熄在周津塬的手臂上。

周津塬沒想到,她會那麽瘋。

煙頭炙熱,他豁然站起,迅速走到盥洗室用涼水沖洗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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