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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第二天清早在醫院自己的停車場刷卡的時候, 有個超跑慢慢地在身後停下。

“哥們兒,我要去西院出口, 應該是從A口還是從C口?”

周津塬也沒回頭:“B口,左拐。”

孟黃黃“哦”了聲, 載着準備透析的蘇母, 走了。

蘇昕今天應該接送她母親來透析,但蘇昕上午要藥企兼職,給弟弟打電話。蘇秦現在全天都得練舞,孟黃黃攬下這差事。

蘇秦面有難色, 孟黃黃知道他在擔憂什麽:“我到時候讓司機接, 我不出面。”但是, 孟黃黃今天正好休假,閑極無聊, 她親自來了。

蘇母看着樓下停着跑車,差點沒背過氣去。

“我是蘇昕的大學同學,也是讀法語系。”孟黃黃說,又拿法語做了幾句自我介紹。孟黃黃因為家族企業, 在瑞士混過一年的酒店管理, 那是法語區,她會幾句。

蘇母這才松口氣說:“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是……”

孟黃黃心中冷笑。蘇家一窮二白的,蘇母寶貝兒子的樣子,就感覺他家有皇位要繼承。

到了醫院,孟黃黃陪蘇母到了門口, 也沒交錢,告訴她完事後給自己打電話,一溜煙兒就跑了。

孟黃黃精得很,她給蘇秦花錢,那是她樂意。蘇秦偷偷把她送的東西賣了,她裝着看不見。但是,要她直接接濟蘇秦家人,她可不是提款機。

孟黃黃又跑到趙奉陽的病房,打算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偶遇”趙想容,結果被保镖攔住了。

孟黃黃怏然地走了沒五分鐘,周津塬就不動聲色地出現在病房門口。

他穿着白大褂,又有工牌,和同事打了聲招呼,便走進去。

趙奉陽經過第二次搶救後,身體更為虛弱。不過,他的求生意志和各種欲望,依舊強到讓ICU團隊啧啧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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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企業每天早八點都開晨會,趙奉陽剩了一把皮囊留在病床,仍然堅持旁聽。每天,也讓兩個秘書給自己念新聞。

只不過,趙父沒有像之前那麽頻繁來探望他。

一方面,養子孱弱的身體,似乎并不适合當接班人,趙父身為董事長,他必須要平息董事會那裏的懷疑。另一方面,趙奉陽上次在餐桌上的故弄玄虛,讓趙父趙母心存幾分不滿,他們雖恨女兒不争氣,也恨養子搬弄是非。

趙奉陽見了周津塬,一揚眉,他嘶啞地說:“周醫生?”

周津塬沒回應,他随手拿起床尾挂着的病歷本,看了眼趙奉陽的各項身體數據。陽光照在他鬓角,亮晶晶的黑發,薄唇清眉。

趙奉陽的眸中陰雲密布。

他因為殘疾,憎惡任何居高臨下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如今因為地位和財富,已經很少有人帶給他這種感覺。唯獨周津塬每次看趙奉陽,都是用瞥的。那目光很輕,卻仿佛能刮下一層什麽東西來。

如果沒有趙想容,如果不是趙想容一直追周津塬,她對他寸步不離。趙奉陽想,他可能早就八百年前弄死這姓周的小少爺了。

趙奉陽掩飾着心裏的厭惡,陰沉地笑了:“周醫生來給我查房的?我不是讓醫院調開你了麽,我不信你,你也沒資格碰我。”

周津塬放下病歷本,他雙臂撐着病床,溫和地說:“我現在沒這資格。但是五年後,十年後呢?國內最頂尖的大夫永遠那麽幾個,患者卻很多,你放心,你永遠逃不過我。只不過,我今天不是來跟說這個——許來華是不是在你手裏?”

一片沉默。

趙奉陽咳嗽了兩聲,他悠然地開口:“哦,那個司機?”

周津塬欣賞趙奉陽的直接。大家最好都直接,沒有別的廢話。他簡單地說:“放了他。你可以去拿別的敲詐我家老頭,但別拿人命開玩笑。”

趙奉陽終于也陰沉地笑了,他同樣驚奇于周津塬話語裏的自大,周津塬以為他算什麽東西?

“如果你現在跪下,我可能考慮放了他。你家老頭想弄死我這件事,我還沒告訴我爸,不過,趙想容已經知道這事了。唉,她的公公居然想殺掉她哥。”趙奉陽靠在枕頭上,他陰毒地說,“不對,你和我家小豆豆已經離婚了。”

周津塬沒露出一點吃驚或厭惡的表情。他緩步走到病床前,居高臨下地看着趙奉陽:“我現在沒有求你,我在要求你,最遲今晚就得放了那司機。”

旁邊的心電圖有了稍微明顯的波動,但趙奉陽躺在床上,他的眉宇依舊是老謀深算和審視的褶皺。他懶洋洋地說:“想威脅我?啧,你們周家人真是把我的命看得很重,老子撞完車還不夠,兒子又來。”

“說過了,我沒有威脅你。”周津塬卻笑了。

有那麽一瞬,周津塬好像回到十幾歲的樣子,真正的貴公子,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但表情裏又有多年沉澱後的沉穩,“那個司機叫許來華,你猜,他和許晗是什麽關系?他是許晗的一位遠房舅舅。許晗死後,我把她能找的親戚都找到,盡我所能,都安排了工作,她的舅舅現在在替我爸開車。”

又是一片沉默。

周津塬離趙奉陽的距離很近,兩個男人就像兩頭獅子般似的對視,沒有任何人退縮。

周津塬低聲說:“整件事誤會一場。你車禍受傷,我很遺憾。你如果恨我爸,就不妨把這筆賬算我頭上。但是,小殘廢,我希望你像個男人似的回擊,學學你小周爺我。我不像你,至今需要依仗父母的權勢,做下三濫的事情來報複。”

他站起身,冷漠地說:“放了那司機,我會跟我家老頭說,這都是誤會。我不懂你們的利益關系,但是,我家老頭你現在還惹不起。”

就在周津塬轉身要出去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大笑。

趙奉陽發出的笑聲就像刺耳的低啜,音調非常難聽:“周津塬,你未免太自負,你以為,你提到許晗,我就會放人,你以為——”

“我到現在都沒有告訴趙想容。”周津塬打斷他。

周津塬回過頭,床邊一道沒被窗簾漏過的晨光搭在他臉上,照得他表情有一層虛假的,碧青色的溫柔。

“我找到了許晗的屍檢報告。”周津塬冰冷的目光落在青色牆面,他很瘦,顯得背影更高大孤寂,他輕輕地說,“許晗去世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趙奉陽那像毒蛇般的笑聲仿佛被割斷了。

“趙奉陽,你欠許晗的。”周津塬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緒,他的聲音涼似水,“我現在不是威脅你,我現在只是警告你,別把事情弄大。有時候,你得忍,因為你沒能力承擔不忍的後果。還有,我不會讓我爸碰你。你這輩子不然別死在國內,否則,你只會死在我周津塬手裏。”

僅僅一秒,趙奉陽就噗嗤又笑了,諷刺意味十足:“我不确定自己會死在誰手裏,但我知道,你不然死在我手裏,不然就死在趙想容手裏。”

周津塬霍地轉身:“你別提許晗,我也不提趙想容。男人的事情和女人無關。”

趙奉陽十指緊緊地抓着床單,閉上眼睛,他已經說了太多話,面如金紙,胡子拉碴,只有寬大的腮幫子和下巴還挺着。

周津塬看了幾秒,幫他按下旁邊呼叫護士的按鈕。

這時候,趙奉陽冷笑說:“周津塬,你以為你知道一切,但我告訴你,你的痛苦還在後頭,還遠遠在後頭……”

周津塬快步走下樓梯,只不過,趙奉陽最後的那一抹陰森笑容好像還纏繞在他後肩,弄得人格外不舒服。

在有幾秒鐘,他想到了趙想容那張明豔的臉。她和他離婚,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她在她父母前替自己遮掩,又是為什麽?

但無論如何,粉紅豹好像總和他有一根暗線纏着,周津塬不喜歡這種感覺。當趙想容問他,他為什麽不吻她,周津塬也實在想問她,誰會吻仇人的心上人?

>>>

到了晚上,周老爺子打來電話,他的司機被打得渾身青腫被送回來。

趙奉陽的秘書親自開車送回來的,他說自己在路邊,看到這司機被一群小混混欺負,趙家随手相救,因此多留宿一晚。

沒一句是真話。

但是周老爺子表現得深信不疑,并對趙家的“見義勇為”微微點頭。

他們都有心照不宣的共識,趙奉陽出車禍這事,就算到此為止了。他們會繼續合作,不會撕破臉。

周老爺子假裝不知道趙奉陽是去醫院找他兒子的麻煩,趙奉陽假裝不知道周老爺子派人在後面追車。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是千錘百煉的好演員,這點“假裝”不影響繼續做生意。

趙奉陽雖然讓人把老爺子的司機打了一晚上,周老爺子也表示理解,畢竟,趙奉陽也算是趙家的掌權人,他命懸一線,總得讓趙家找到個緣由瀉火吧?

再說司機只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的大傷。這說明,趙家依舊懼怕他權勢。

周老爺子安撫完司機,對這處理結果還算認可。他在電話裏說:“兒子,你當初要是不學醫……”

周津塬面無表情地挂了他爸的電話,繼續看書。

過了會,手機又響了。

蘇昕輕聲說:“明天清早要出差,我能借住在你家,然後從你家直接去車站嗎?”

周津塬随口說:“可以,但你今晚恐怕睡不好了。”

蘇昕的臉刷地紅了,周津塬在那方也意識到話有歧義,他笑着解釋:“我今晚要熬夜看書,馬上要考試。”

>>>

趙想容坐着晚班機,重新回城。

每年的頭兩個月,都是頒獎季,要做奧斯卡和格萊美的專題。但因為趙奉陽出車禍,司姐也照顧趙想容的工作量,就把由她做的幾個選題扔給其他人。

如今,趙想容好像沒偷懶的借口,何況那個Patrol還在旁邊監工。

今年的Met Gala是在五月六日舉行。司姐也是狠人,她決定毫無廉恥地蹭紐約正版的熱度,也想在五月舉辦本土版的“Met Gala”。

反正第一屆麽,肯定就是抄襲形式,沒什麽花頭。

司姐負責拉奢侈品牌和各種貴婦大佬的贊助,她們這些編輯卻在斟酌邀請名單。

網紅不能多請,太low,藝術家不能多請,太沒知名度。這麽算來算去,得往娛樂圈裏動腦筋。歌手要請,至于那些影帝影後,自然也得邀請,不過,他們的經紀公司總是提出“捆綁銷售”,就比如,我家的張天後可以來,但不能光她來,必須同時帶四個新人走紅毯。

不少準備走時尚路線的二線三線藝人,紛紛打聽她們邀請函的标準。趙想容最近的工作微信,都被加爆了,各種“親愛的”,“寶貝”填滿了聊天頁面

飛機落地後,趙想容随便發了一條“飛機到達”的朋友圈。

明明都已經深夜十一點四十,兩分鐘之內,足足有四百多個人給她點贊。

哇!她笑着感慨,這麽一幫子勢利且熱情的人,就像24小時永遠開着的集市,真的帶給人無窮的安全感。

正在這時,塗霆發來微信:“幹什麽呢?”

塗霆的地位比較特殊,和司姐一樣,都屬于趙想容的置頂聊天。

趙想容好不容易打上車後,才回了句:“累。”

塗霆卻說:“出來吃夜宵?”

趙想容猶豫着,直到塗霆發來了一堆他的專屬表情。

是的,塗霆身為超級流量偶像,他在微信有一整套自己的付費表情,需要花費18人民幣購買。而且居然賣到了表情包的第一名。

兩人原本約的是一家燒烤店,但中途又變了一次,改成另一家。

趙想容先到,點了個果籃,把聖女果挑着都吃了。

她坐了會,塗霆才又是帽子口罩墨鏡,包得嚴嚴實實。他雙手插兜,佝偻着高瘦的身子從牆角溜進來。

塗霆在她對面坐下來,因為腿太長,把桌子還拱了一下。他上來就自然地說:“我剛練完舞,但晚上還要見個錄音老師,十五分鐘後就得走。”

趙想容歪歪頭:“做偶像就跟坐牢似的。”

塗霆繼續說:“我舞蹈老師問我,我今晚是不是出來約會的?我就說,一切以女方的意見為準。”

塗霆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過來,他的手,白而修長,骨節突出,但他沒有把手覆蓋在趙想容的手背上,而是就擺在旁邊。随後,塗霆歪頭,露出微微一笑。

有些動作,介于暧昧和明顯之間。多想一下心領神會,害羞的女孩會生出點羞恥感。

但趙想容收回目光,她盯着面前的白瓷盤,盯到塗霆在對面又要以為她又在故意晾着自己了,才把盤子推開。塗霆這才注意到,那白瓷盤的邊角有個很小的裂口。

她不喜歡用有缺口的盤子。

“你是想和我談戀愛?”趙想容随口問。

塗霆微微地揚起眉。啧,談戀愛,這感覺是一個好老土的詞彙。現在的年輕人,好像已經不那麽說。

“那你們年輕人怎麽說?”

“無所謂用詞,你知道我心意就行。”

趙想容原本就是很活潑的性格,她很快就起了點捉弄的心,“啊”了聲:“你什麽心意?”

塗霆的臉居然有點紅,幸好豎着領子,他硬着頭皮解釋:“……我也不知道。其實,我平時的生活是很枯燥的,但我覺得,你的生活就很精彩。你這個人也很有意思。”

趙想容沒想到這答案。

一個擁有巨大體量粉絲的流量偶像,每次出街,萬衆追捧,甚至都需要動用保安清場。他的一舉一動,喝水吃飯,都可以上網絡頭條和電視節目,他富有到可以全世界的跑,整天活在萬衆矚目的燈光下,但塗霆居然說,自己的生活很無聊。

不僅如此,塗霆又幽幽地補充:“我覺得你雖然漂亮,但你有點傻。你知道嗎?”

趙想容再呆了:“傻,誰傻?”

她剛下飛機,妝容脫落得差不多,瞪起大眼睛,很有點嬌憨。

塗霆又笑了,躲在自己的帽子後放肆地打量趙想容。

娛樂圈容貌纖秾的美人兒特別多,趙想容過于妩媚的臉,在靜态圖裏其實并不突出。只是在真實生活裏看到她,會發現她的一舉一動都很靈,很容易就令人一眼看到心裏去。

何況,趙想容是真的美,那美是響當當的,仿佛能給她身上的衣着都上色一般。

塗霆對趙想容很感興趣,他完全不介意女方的歲數比自己大。

“切,你年紀輕輕,才交過幾個女朋友?”趙想容有點惱火,她淡淡說,“你交過的女朋友,能有我交過的男朋友多嗎?”

塗霆沒有回答,他掀開口罩的一角,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趙想容點的果籃。

這小孩很精,趙想容有時候故意把話聊死,暗示自己是不好打發的女人,但塗霆就仿佛察覺不到似的。他有着藝人的特點,每一個小動作都是精心訓練過,姿态很流暢,随時都能入鏡頭,漂亮潇灑。而且他跟你說話,總是态度專注,就好像整場只有你一個人。

“我才剛剛離婚。何況,你是一個偶像,還是那種少女偶像。”趙想容遲疑地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我以後會更紅。”塗霆特別順溜地接下去,“等我更紅了,會有一堆女人朝我撲過來。”

趙想容莞爾:“關我什麽事。”

他眨眨眼說:“對,繼續保持這種态度。我也很不喜歡我的女人吃我粉絲的醋。”

……哎哎,這種撩法也太粗暴了吧?

趙想容想嘲笑塗霆。她到現在都覺得,這小孩就是跳舞不錯,身段還行,确實有眼力價。但好像沒什麽特別的人格魅力,到底是用什麽手段把自己抄紅起來的?萬千少女都在他微博底下,日日簽到,再哭着喊着叫他老公,不僅如此,塗霆不愛接受采訪,他回國後一點也受之前車禍的影響,依舊紅到發紫。

但是,她又無法解釋自己此刻的臉紅。

塗霆正襟危坐,問:“你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

趙想容定定神,她笑着說:“沒有擡頭沒有落款,就四個字。這算什麽信?。”

“這算情書。真的,我還不差。你可以試用一下。”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塗霆看了下表,他行程非常趕,必須要走了。趙想容把兩人點的水果籃結賬,他就在旁邊心安理得地看着。

趙想容從後廚通道送他離開,餐廳到黑暗的停車場不過二十多米的距離,她什麽話也沒說。

塗霆感覺他需要一個答案。他輕聲說:“嘿,豆豆。”

趙想容的回答像拒絕又像同意:“你等我微信吧。”

塗霆不高興了,他抱怨說:“你很讨厭我嗎?” 但趙想容對他笑了笑,那笑容在黑暗裏也是如此清晰,他沒法生氣了。

趙想容看着他開車離開。

塗霆真年輕,走路時有種跳躍起來的輕盈感。而且,他就比蘇秦蘇昕姐弟大一歲。她想,自己還沒交往過比她歲數小的男孩子,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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