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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吐血, 敲響了一個不輕不重的警鐘。

周津塬今晚只是心念一動。他帶趙想容回來看看,沒有起遐思, 不打算用性毀了自己的健康,事業或前途。

但是, 兩人的組合, 好像總能激發出,彼此身上沉睡和壓抑的什麽特質。

周津塬站着把空調打開,趙想容挺直腰,把他修長無名指上戴着的男戒一點點撸下來, 吞在嘴裏, 寥寥幾次的吮吸, 鹹濕的金屬味道。周津塬不知道她玩什麽花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她張開嘴,靈巧的舌頭套住戒指,仰起臉吻他,濃甜似火。

他們又說了幾句垃圾話, 收了雲雨時, 周津塬直接沉沉睡去。

居然做了夢。

周津塬夢到了他的中學時期。他站在熟悉的學校走廊,肋骨被撞了下,原來課間操的時間點,到處洶湧着穿白色校服的學生,往操場走,每一張年輕的面孔都極清晰。他摸摸自己胸膛, 大概幾秒,他一個人逆着人流向樓上走。

場景螺旋般轉換,他又坐在教室。旁邊擺放的不是桌椅和黑板講臺,而是挂滿床頭牌的病床。成年後的臨床、科研和日常工作連軸地轉……

再醒來是被悶的。眼前漆黑,空氣不暢通。趙想容居然将襯衫扔到他臉上。

周津塬把臉上的遮蓋物一掀,坐起身,房間裏大亮着燈,只有他一個人。空氣裏有種如夢如幻和奇異味道,周圍的擺設熟悉陌生。

謝天謝地,這居然是周津塬腦海裏第一個念頭,因為,他一點都不想回到年少時期。

這感覺非常奇怪。很久以前,許晗去世的那天,他的年少時代就已經宣告結束。随後的婚姻令人心有餘悸,周津塬至今牢記,他多少次被趙想容的無理取鬧所激怒,趙想容絕對不會改,或保持安靜。她是最頑固不化的分子,哪怕搭上性命都不會讓他好過,他厭惡透了。

而現在……

如果他對自己足夠坦誠,內心某個部分清楚,如果回到十幾歲,趙想容和許晗同時出現在他面前,他有極大可能……更多關注趙想容。

周津塬穿戴整齊後,推門走出。清晨四點多左右,天沒亮,客廳裏依舊拉着窗簾。

趙想容獨自靠在客廳的沙發上,沒有玩手機,握着一根油墨筆,沙沙地塗抹什麽。他腳步很輕,而看到影子襲近,趙想容緩慢地擡起臉。

周津塬腳步一頓,此刻場景似曾相識。

他們曾有一段極短暫的同房同床時光。趙想容從夢中醒來,新婚丈夫不在,她捂着耳朵,急切地呼喚他。

周津塬當時在客廳,坐在沙發上,獨開一盞燈,反複重讀許晗留下的信件。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誰,擡起那雙眸子,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冰冷,冰冷,冰冷,無動于衷。

多年後換成趙想容這麽看他。

她坐在相同的位置,相同的目光。冰冷,冰冷,冰冷,連那一股徹底無動于衷的神情都一樣,漠然的軀殼。

趙想容突然間笑了,嬌豔極了。“哎呀,某人聞雞起舞了。”她一說話,又恢複了平常嚣張跋扈,臉上明晃晃地寫滿要玩弄世界的粉紅豹。

周津塬靠近她,花了點時間看她在幹什麽,随後,他唇角很淡的笑容消失了。

趙想容不知道從哪裏,搜來幾根油墨筆。在兩人親熱後,她用平常根本不具備的耐心,一筆一筆地把相框背面刷成個黑洞。

它們終于全部消失了——多年前,她留下的金色飛揚的筆跡和他後補上的勁道字體——所有字跡都被漆黑色盡數湮沒。此時此刻,相框後面只有一片嶄新的漆黑,渾似長方形的焦土。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以及,萦繞着刺鼻的油墨味道。

趙想容将相框從膝頭推開:“我困得不行,但得卸妝。今晚回我那裏睡。”

“是嗎?”周津塬說。但實情是,他現在幾乎無法将注意力放在對話上,他心跳加速,視線仿佛被吸附在鏡框後面,那一片無可辯駁的黑色裏,“你正在做什麽?”

趙想容低頭看着自己的“傑作”:“等你醒的時間太久了,我很無聊,用筆把這些塗黑。反正,我已經看到你寫在鏡框後面寫的話。它們留着也沒什麽用。”

她的口氣難得的靜且輕柔。周津塬卻需要克制愠怒和重新升起的懷疑,他感覺正加速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越是伸手,流逝得更快,又聽到她輕快地說:“就當是我給你的回信。”

“回信?”

趙想容和他對視着,她輕松地說:“有的時候,你給我的感覺就很像黑色。”

周津塬沉默片刻,壓着異樣的心情:“如果你覺得我像黑色,那麽,容容,你來拯救我吧……”

“這麽浮誇?”趙想容笑了,她依舊是那勾人的模樣,說話做事帶着一股對世界探囊取物的傲嬌,“‘互相拯救’這一套鬼話,屬于油膩大叔騙窮姑娘上床說的。我覺得,一個人出了什麽問題,他們自己心裏其實比誰都更明白。”

趙想容伸出手,又想摸周津塬的頭。

周津塬在半空中一攔,他冷冰冰地追問:“我的問題出在哪裏?”

趙想容哼了聲:“你發現沒有,咱倆只要不上床,每次相處都好像吵架。”她伸了個懶腰,又靠在他身上,“好啦,我今晚已經被你弄哭過了,不想聊這麽深奧的話題。不過,親愛的,你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光肯在嘴上說愛我,又不肯跟我出國。”

……原來僅僅為這個。周津塬的心稍微一松。他沒再說什麽,用手指抹了下塗黑的鏡框後面。

趙想容真正決定做什麽事,懶得打折扣。她找來三根油墨筆,一次性地徹底摧毀他們之間所有的留言。

周津塬緩慢地從兜裏掏出紙巾,把指尖沾染的油墨擦掉。以他的脾性,即使多疑,卻無法反複追問“你愛我嗎”這句話。頓了頓,他只說:“去巴黎能解決我們的一切問題?如果你認為可以,我會陪你。”

趙想容沒接這句話。她邊打着哈欠邊抱着他胳膊,看上去非常困。

婚紗照的相框是金屬制成,異常沉。周津塬和保安花費了點力氣,将相冊鏡框,平躺進車的後備箱。

回她公寓的路上,他主動逗着跟她說話:“看來我剛才不夠努力,讓你半夜還這麽無聊。”

趙想容抛給他一個眼神,又開始玩手機。

她的公寓,維持老樣子。工作性質,趙想容總能收到不少時季的鮮花,時尚專欄作者出版的新書,拆不完的快遞,以及不停往家裏拖回來的一些攝影道具和幹洗後的借衣。

趙想容花了二十分鐘卸完妝,跳到床上,又被周津塬強行翻過身。

“我會從科室裏拿些酒精,試試看把你用筆塗黑的地方清理掉。”他捏着她下巴,“你以後毀東西,請優先毀自己那一屋子的衣服和包,別碰我的私人物品。”

趙想容挑挑眉。曾經被周津塬極度嫌棄的結婚照,他現在說是屬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周津塬剛要回答,床頭櫃的手機連續震動了五六下。

蘇昕發來短信,她問:周先生,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可不可以……見一面?

周津塬一動不動地看了幾秒屏幕。他沒有碰手機,卻稍微緊了緊手指:“你聽到我說的話,合影屬于我的私人物品,我愛你,但你少碰它。”

趙想容被他的手固定着下巴,根本看不到手機。她掙紮說:“我建議你滾去跟蕭晴學學。她跟她老公最後的表白,說得格外動聽。”

周津塬深深地看她一眼:“我要是把自己的女人也玩兒進了急診,後半輩子在醫院就更出名了。”

趙想容伸手就從旁邊摸起絨毛枕頭,墩在他臉上。她力氣不大,他懶得躲,趙想容不停地用柔軟枕頭按壓着他的臉,直到手臂累了,怏然扔開。

周津塬把她拖過來,攬住她的腰。

周津塬下午照常出門診,上午約了個胃鏡,檢查之前的吐血。他斜靠在趙想容旁邊小憩,睡得很沉,直到再次被手機響鈴所吵醒。

這次是趙想容的手機在響,來電是viki之類很二流的英文名。周津塬叫醒趙想容,看自己時間差不多到了,就去洗澡。

房産中介打電話。出售廣告挂了幾個月,有買家看上他們結婚時的那所公寓。

買主算半個熟人。趙想容曾經讓塗霆去勾搭的一名畫家,他在拍賣會上賣出一批畫,打算買房安置自己的新缪斯小情人。

畫家對公寓的豪華裝潢很滿意,但依舊試探性地問能不能講價。當周津塬擦着頭發走出浴室,他看趙想容滿臉嫌棄,走過來。

趙想容卻盯着周津塬的手指:“嘿,你的戒指怎麽不見了?”

周津塬聞言低頭看了眼:“昨晚被只狐貍銜走了。”

話雖然這麽說,他示意她去看床頭櫃。

趙想容扭頭,屬于他的男款金戒,好端端地擺在裝首飾的金屬托盤裏,靜止得就像個藝術品。

在她昨夜那麽用心勾引他的情況下,這人意亂情迷後,居然還記着收好自己的金戒。

周津塬淡淡說:“因為我不屬于丢三落四的性格。不像某些人。”

“你這句話我沒法往下接,畢竟,我只是一只狐貍。”她咧嘴一笑,周津塬的心跳又似乎漏了一拍。這是新奇的角度,他站着,趙想容放松地靠在床頭,笑嘻嘻地看着他,那笑容和身姿都很熟悉。

他幾乎忘記在昨夜,她花瓣般的嘴唇吐出“騙子”兩字,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冷靜與深刻。

趙想容又補充了句:“以前沒見你戴首飾,但給別人挑首飾和自己戴都細心。果然,從小學習能力強的人,做什麽和想什麽都很到位。”

周津塬低頭戴上戒指,他才說:“你現在正對我溜須拍馬嗎?”

這男人,童年也被關進小黑屋,疑心這麽重。趙想容保持着笑容,嬌滴滴拖長聲音:“我剛剛看到你嘴角有點翹起來了,有人喜歡被表揚但不想主動承認哦。”

套路是一回事,開心也是真的,周津塬瞥了她一眼,隐藏着自己的笑容。

耳邊被忽略的中介在那邊喂喂喂地大聲說話,叫趙女士,趙女士。趙想容覺得這波商業吹捧可以結束了,她踢了周津塬一腳,不準他在自己身邊。

周津塬心情奇好,真的被推走了。臨出門,他莫名地産生眷戀,而回過頭,趙想容還在講那通電話,笑着招了招手。

門關上,室內有幾秒的寂靜。趙想容把手機換了個手握住,她稍微定定神,才笑着對中介繼續說:“……賣掉公寓。”

其實到了下午,這筆交易基本被敲定。

趙想容略微将原本的标價往下調低。公寓牽涉到火災保險,而且按照流程,合同還需要先給她律師過目,到了明天正式簽名。

趙想容跑回辦公室收拾東西。

今天很邪門,助理小編輯幫她買了杯網紅咖啡,趙想容喝幾口就覺得自己咽下什麽異物,跑到衛生間低頭吐了五分鐘,發現是紙吸管被泡化了一角。

她補妝的時候,好端端的口紅突然斷了,戳在嘴裏,有股膩味。趙想容拿起抽屜裏的漱口水,再去漱口。

Patrol正好送個大品牌客戶等電梯。幾分鐘的時間,趙想容匆匆去了兩次衛生間,全程捂着嘴。他看了她好幾眼,目光又滑過她戴着的戒指。

趙想容挺起脊背,昨晚沒怎麽睡,自己的臉有點水腫,但出門前還是打理好發型和衣着。

過了會,她後知後覺,Patrol不會以為她懷孕了吧?

大部分gay好像從一些很小細節裏,推測女生是不是發胖或懷孕。趙想容哪個選項都不喜歡,而她斷斷續續讀過Patrol的公衆號。她早就懷疑,他寫的兩篇十萬加的推送裏,一個愛穿高跟鞋,大胸且挑男人品味奇差的中年離婚富家女,原型就是自己。

可是趙想容也不是很生氣。

她微信裏,給Patrol存的英文名是Bitchrol,簡稱碧吹。這個外號,經過她的創造和再傳播,同事間,品牌公關甚至連司姐都默默接受并使用,而Patrol厭惡極了這個外號。

她回到辦公室,繼續收拾桌面,周津塬發來微信,他說今晚晚點和趙想容見面,等結束工作後,打算回他父母家吃飯。又問她今晚什麽安排。

趙想容看着那行字,露出極淡的一個冷笑,她敷衍幾句,把聊天删除。

幸好有別的八卦分散她注意力。

那堆狐朋狗友群有個人挨個@大家,說今晚約個精釀酒吧見面,有驚天大八卦要一起分享。趙想容晚上還要參加個品牌新品小秀,她很快忙到晚上八點多。

趙想容結束一切,叫了輛專車。到目的地,才發現是周津塬的公寓。他在家靜養的這幾天,她一直來看他,地址設成他家。

她有他公寓的鑰匙,猶豫幾秒,走上樓。

周津塬在上班去醫院前,顯然匆匆回來這裏一趟。他把兩人的婚照,擺放在沙發上。趙想容抱着臂,默不出聲地在他公寓裏轉了一圈,又在他鋼琴前坐着呆了會。

她下樓的時候,才發現沒叫車。她握着手機,走到小區門口,卻看到三,四輛黑色的轎車正停在路旁邊。

趙想容定定地站着。

她掏出手機,給趙奉陽打了個電話,眼尖地看到路邊那輛車的深處有手機屏幕在閃。

她毫不猶豫地走上前,用中指和食指敲打車窗。而後車廂內,後座上的趙奉陽平靜地把手機按了,他伸手拉開車門:“怎麽,剛從周津塬的家出來,就急着給我打電話?”

趙想容心微微一沉,這麽晚了,趙奉陽來周津塬小區門口做什麽?

“現在不叫我‘大哥’?”趙奉陽一臉淡漠看着她,“啧,有事喊大哥,沒事趙奉陽。還真是爸的親生女兒。”

趙想容彎腰坐進車裏。車裏除了司機,就趙奉陽一人。炎熱夏天裏,他依舊穿着深灰色高領毛衣,脖子到腳踝,捂得嚴嚴實實。

自從年初的車禍,趙奉陽的身體依舊沒休養好,肉眼可見地衰敗了很多。趙想容卻無動于衷,她繼續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趙奉陽不發一言,先從旁邊把一個硬紙盒遞給她,紙盒放在膝蓋沉甸甸的,她掀開蓋子,車裏光線晦暗,只模模糊糊照出裏面的輪廓。

她伸臂把車內側燈打開,終于看清楚,盒子裏居然躺着一具貓的屍體。

貓已經死了一段時間。皮毛淩亂,身體僵硬,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也不知道這是趙奉陽兩只寵物裏的哪一只。

驚懼與怒氣同時在她眸子裏升起,趙想容直接将盒子回掀到趙奉陽的臉上。

趙奉陽一動不動地坐着,任憑貓的屍體滾落到皮鞋的腳面。他輕聲說:“當初養貓,因為搬到小樓怕爸媽給我飯餐下毒。養久了,真的有感情。但是,寵物總歸是寵物,別人好吃好喝對它們,都是主人對寵物的情分。”

趙想容聽懂趙奉陽的弦外之音。

趙父當初決定收養趙奉陽,和醫生商量過,趙奉陽從小的用藥和手術都經過計算。他後期如雲的女朋友,除了許晗,一個憑懷孕上位的都沒有。

趙父把這件事瞞得很嚴,沒告訴妻子。但趙父沒料到,科學進步太快,男人每個月排出的幾千精子,只要挑出一個健康的就能受孕。趙父歲數也大了,對養子有幾分真感情,想順其自然,直到最近和陳南鬧矛盾,把以前的事順藤摸瓜一遍,才又把陳年舊事抖出來。

“不用這麽防我。我早跟你說過,孩子對于我可有可無。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在你們趙家打工,自始至終是為了你。我愛你,這句話,我真的已經說膩了。”趙奉陽最後一句有點嘶啞。襯着車窗外漆黑的夜晚,像一滴墨融到水裏,毫無漣漪。

趙想容已經知道這些事,她只是問:“你今晚找周津塬做什麽?”

趙奉陽直直地看着她片刻:“既然你好奇,就在這裏等着看吧。”

他的話突然停住,趙想容從她随身的小包裏摸出一把锃亮的剪刀。

周津塬曾經往家裏帶來一把手術剪,不知道屬于手術裏的什麽工具,前面有弧度,鋒口極快,拆快遞簡直一絕。可惜,兩人離婚時被她扔掉,趙想容心心念念總想買把類似的,今晚在周津塬家正好看到,順手拿走了。

黑暗中,趙想容小心翼翼地調轉剪刀尖,對準了她自己的眼珠。

刀鋒壓在她眼皮上,離她的眼珠不過幾厘米。長長的假睫毛就像陰影蓋下來,在僵持中,趙想容睜着另一只眼睛,她好奇地問:“你現在什麽感覺?”

趙奉陽平靜地說:“周津塬還真是好這一口的女人。”

趙想容往前湊了一下。兩人近在咫尺,趙奉陽看到她的眼皮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就好像是……血。

片刻的沉默,趙奉陽用從未對趙想容有過的譏嘲語氣問:“你想幹什麽?通過傷害自己,保護周津塬?”

趙奉陽曾經交往過很多模特和藝人小女友,他膩煩分手時,有一小部分女孩會割腕,甚至拍短視頻發給他。

弱者自殘有一種別樣的美感。因為一無所有,只能用自己做籌碼,把別人的憐憫解讀為無法抗拒的愛。趙奉陽這一生都在證明自己和健全的人沒區別,他最恨弱者和要挾,沒想到,趙想容也會做這種既下賤又不上道的事情。

趙想容被他的話逗樂了:“少跟我來這一套,我告訴你,這世界上只有我數落別人的份,永遠都輪不着別人教育我。”

她半嗔半惱的樣子很迷人。随後,趙想容手腕一抖,以自戕的方式往眼睛裏猛紮。

刀尖差一厘米不到就要入眼,趙奉陽終于色變,他牢握住趙想容的手腕。争奪幾下,趙奉陽很快搶來,将剪刀擲到車窗外。

趙想容彎腰,居然又從自己包裏掏出一把更鋒利的剪刀。

依舊是她從周津塬家裏順來的剪刀。

這一次,趙想容将她的刀鋒對準了趙奉陽,不等趙奉陽反應,一個反手,紮向趙奉陽的胸口。

趙奉陽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坐直——但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原來,剪刀的側刃處,套有一層透明的醫療塑料保護套。所有屬于周津塬的東西,他會習慣性地收好。而她用手指蹭了下眼皮,之前的陰影,也不過是一道假睫毛落下的痕跡。

車廂裏的呼吸聲起伏,趙想容擡起手,她打量着趙奉陽驚訝和憤怒的表情:“你今晚想怎麽對周津塬?廢他的手,斷他一條腿,還是直接弄死他?再怎麽說,周津塬都是周家的寶貝兒子,你表面也是我們趙家的人,你就那麽想讓我爸和他爸徹底鬧翻臉?”

趙奉陽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沉沉說:“心疼了?”

“你做這些事,不就是想讓我心疼嗎?”她輕松地說,“做不了別人心裏最愛的人,就做別人心裏最恨的人……但是,我愛你。”

趙奉陽聽到最後一句,一下子愣住。

“嘿,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當我很小的時候,我基本就是靠欺負別人來證明喜歡某人。”趙想容直直地看着他,“但我永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永遠!永永遠遠!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死都不可能。除非,你現在就把我的耳朵治好,或者,你讓許晗活過來。你要是可以做到,我現在就和你結婚。”

“豆豆……”趙奉陽詫異地看着她,難掩驚訝。趙想容說過無數次前面的話,但“我愛你”這句,他卻從不敢企及。

車裏的燈光落下來,在趙想容手機屏幕上打下道黑色影子。就像愛情裏,最大的殘忍之一是越不把一個人放在心上,越能輕而易舉,信心百倍地吸引着對方。

趙想容很早明白這個道理。

但是,趙想容覺得自己倒黴地碰到了周津塬,他恐怕連這個道理都比自己理解得更早且更透徹。

……那就像她的老朋友許晗學習,說謊吧。

讓謊言遮掩一切,遮掩無限拖累人的現實。如果兩個人無法在一起,永遠別說真實的理由,只需要找一個純粹的謊言,說她也對趙奉陽動心,只是世事不盡如人意。就像當初的婚姻走到末路,她可能也只是想聽周津塬說謊,說他只愛許晗,所以無法永遠忍受和另外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說她的存在讓他不快樂。

趙想容說:“明天早上十點,我就要一個人飛去巴黎當個打工妹……”

前方轉角突然開來幾輛軍用卡車。

周父怒氣沖沖地跳下來,他猛地拉開車門。

>>>

周津塬做交班ppt時,手機又在旁邊響。

他看了眼“蘇昕”的名字,點了接聽鍵,再把手機扔到抽屜裏。等走的時候,外面刮着帶着潮濕的風,正準備下暴雨。

蘇昕等在停車場的電梯口。她一開口就說:“我不是來纏着你,我來警告你。”

她有點語無倫次,周津塬聽到什麽蘇秦被孟家打了一頓,孟家威脅說如果不離孟黃黃遠一點,他的小命不要了,又聽到什麽趙奉陽讓人來找她之類的。

他後面沒細聽,低頭把她的所有短信和電話號碼拉黑,目光最終落在她身上。

蘇昕昨天從老家回來。她說:“我一直有問題想問你。不知道答案,這輩子,我都會存在心裏——我和許晗具體哪裏像?她以前侮辱我的時候,反複說,我和許晗的長相根本不像。”

蘇昕嘴裏那個她,自然指趙想容。

周津塬的目光終于落在蘇昕身上,天已經黑了,醫院裏24小時燈火通明。他曾經真實地對這個年輕姑娘心動過,因為她像許晗。後來,他不再喜歡蘇昕,因為像許晗的人都是騙子。

他已經揪出了更大的騙子。

但周津塬不想跟蘇昕說這些話,他說:“……動動腦子。”

“我怎麽不動腦子?”她眼睛紅紅的,莫名有點氣勢,“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我,我不會再傷害自己,我會繼續回大學讀書,一直讀到讀到像你這樣的博。”

她的話被輕微的譏笑聲打斷。

蘇昕吃驚地回過頭,一個年長的穿着女士西服的貴婦走過來,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鼻眼和周津塬很像。

周津塬坐在他母親的專車裏,時間過了十幾分鐘,周母重新坐上車。

她淡淡地說:“那女孩,有點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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