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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想容的越南旅伴們為了哄她開心, 陪着她到凱撒宮的蘋果店換了新機。取回手機前,她們又陪趙想容在商場購物, 做了次頭發,買了雙更舒服的平底鞋, 逛了很久的商場。

只不過這次, 她們都默認不讓趙想容獨自落單。

“……你很危險。”阮妹說。

等趙想容和別人說說笑笑的走到花園門口,包括工作人員的車已經開走。大門緊閉,四周炎熱。

下一次的開園日期是下個月。

其他人都停下,站在樹蔭裏。唯獨趙想容走上前, 在門口定定地站了會。

她也不确定自己在等什麽, 可能昨天告訴周津塬問她在哪兒, 說了這個地方。而她在門口站了一分鐘,很快就明白, 周津塬不可能突然出現在眼前。

生活不是電影。異國他鄉,等着可能來的人,整個場景都透露着極端的喪。

幸而寧法花園附近是自然保護區,自然景色也很美, 她們開車兜風了一會, 華燈初上時,重新回到羅馬市區。

趙想容拒絕了越南人的邀請,她拎着自己的一堆購物袋,重新訂了另一家五星酒店。

她準備明天就走。離開意大利。

說實在的,趙想容現在對羅馬的印象很差。

趙想容辦理入住手續時靠在前臺,悠閑地訂了張明天早上回巴黎的飛機票, 因為急着想走,手快選了最早的航班,清晨六點三十起飛。

等扣費成功後,她想到一個嚴峻問題——自己肯定起不了床。

趙想容重新折騰半天,改簽成上午九點多的航班。

她原本想給那個英國人打電話,但發現名片早就在抓小偷的兵荒馬亂裏徹底地沒影了。趙想容聳聳肩,便到行政酒吧坐了一會,刷了會朋友圈,玩玩游戲,很快就回房間睡覺。

第二天早上七點,趙想容被酒店服務的叫房服務吵醒。

她打着哈欠,模模糊糊地想,自己訂了這服務了嗎?

不管如何,起床吧!

趙想容拽出新買的連衣裙,套在身上,随後就跑到街邊的咖啡店,準備吃一頓标準的意式早點當告別。至少,羅馬能在這一點還能留下點好印象。

她最近跟着越南人混,天天早上都在吃河粉,有點受不了。

卡布奇諾和牛角包上來的時候,趙想容正好刷到司姐的朋友圈。司姐發了兩張她和企業家的合影,說時尚行業和科技産業絲絲相關,她打算參加明年烏鎮的世界互聯網大會。

趙想容搖頭,司姐內心深處可能也已經不正常。

她順手拿了咖啡館裏一本過期的《花花公子》,封面女郎美豔胸大,眼睛深邃。信手翻了幾頁,她停到印滿意大利語的文字專欄部分,随後,她把雜志攤開,以雜志做景深背景,用眼前的卡布奇諾與牛角包精致地擺了一個盤。

趙想容為食物咔嚓照了一張相。

随後,趙想容又整理坐姿,舉起她的新寵自拍杆,讓自己的臉入鏡,準備自拍一張,當作以後發ins的素材。

也就在這時候,有人在邊上說了句“ciao”。

接着,一杯冰咖啡從她頭頂傾倒。細小的冰塊,碰撞在了趙想容的手表表殼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趙想容被冰得整個人都縮在座位裏。

咖啡店坐落在熱鬧的街口,衆目睽睽之下,她的頭發,肩膀,胸口和膝蓋,包括連衣裙已經徹底被黑色咖啡浸透。

趙想容側身坐着,整個人像被飄在水裏的,但手依舊穩固地抓着自拍杆。她微微張嘴,但安安靜靜地沒有尖叫。

因為真的就還沒有反應過來。

——短暫的怔忡後,那張美豔的臉像被推了一針玻尿酸,趙想容的鼻子和眉毛全豎起來,在發怒的邊緣。

自己上輩子究竟和羅馬結下了什麽樣的血海深仇?

趙想容直接就把自拍杆掼在桌上:“你死了。”

她抓起雜志,緊緊地握成一團,四處尋找那一個不長眼的意大利人,打算刷新一下國人在海外的不光輝形象,錘爆對方的狗頭。

看到來人後她被鎮住了。

咖啡店的老板系着白圍巾,疾步從店裏沖過來,嘴裏嚷嚷着意大利語。肇事者将空托盤和空紙杯摔到她的桌面。咖啡杯一震,趙想容再往後退了兩步。

她一時根本說不出話來,瞪大了眼。

異國他鄉,燦爛陽光下,周津塬罕見地休閑打扮,穿着一條休閑的純黑色短褲,露着小腿,帶着一股非常垮的感覺,根本不像這個歲數。他胳膊下夾着一大捧虞美人的鮮花,腳下是lv的黑色行李袋,随随便便扔在地上。

意大利店長在旁邊揮舞胳膊,以極其憤怒的語調譴責周津塬,有侍者夾着菜單跑過來,遞來紙巾,又詢問趙想容有沒有事。旁邊也有意大利人圍過來,要求肇事者道歉。

只有某人。從頭到尾,連挑眉的動作都沒有。他那張臉,依舊像從以前的客廳,中國的手術室被瞬間平移到羅馬街頭。

趙想容一時居然有點茫然。

分開這快那麽久,她甚至沒有刻意想起過他。以至于當周津塬出現在她眼前,她的第一想法是睡醒了吧,還是早上起猛了,其實她還躺在床上,做着噩夢。眼前就是一個毫無關聯的游客,只是長得很像他。

周津塬同樣也已經打量完她,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黑了。”

簡單一句話,讓每天精心抹半罐防曬但這幾天除外的趙想容找回語言能力。她不假思索地說:“Fuck you!”

周津塬眼睛裏同樣閃着強烈的怒意和……思念,他說:“Fuck you next”

趙想容終于确定,眼前這個人,絕對就是周津塬。

她退後一步,用雜志遮住濕透的胸前,推開看熱鬧的人,掉頭就走,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表情。

但走了不遠,周津塬就掙脫身後的人,提着行李袋追上來。

他一把拽住她柔軟的胳膊:“笨蛋,你的酒店在相反的方向。”

趙想容想摔開他的手,沒成功:“警察局就在這個方向!”

周津塬掏出錢包:“附近有一家Prada。聽說你喜歡這牌子的東西?我賠你衣服。”

“今天是星期日!你即使當場暴斃Prada都不會開門!”

但趙想容習慣性地掃了眼錢包,她很快知道,周津塬根本不想說什麽見鬼的Prada,他就是想讓她看看,這個錢包,是她曾經替他買的打折貨。周津塬當時直接丢到角落,沒想到又被他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找出來。

趙想容真讨厭自己記得這種小事。她當時看到什麽都想給周津塬買,卻又不想把這件事弄得那麽隆重。

她冷下臉,一伸手就想打掉周津塬手上的錢包,但周津塬握得很牢,她只好推了他胸膛一下,再舉起依舊帶着咖啡味的潮濕發尾:“你是不是有病?你上的哪家垃圾醫學院,你的小學老師從來沒教過做人至少要有基本素質?”

周津塬擡手幫她撩了下濕漉漉的額發,他靜靜地說:“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我又欠你什麽了?!”

像打開什麽開關,趙想容的怒氣和聲音一下子就迸發,周津塬都被震得收回手,身邊幾個意大利人多看他們幾眼。

“你還給我裝!”但周津塬反應過來後比她的聲音更不穩,他的臉色不知道從什麽開始,和剛剛趙想容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樣的蒼白:“倒也不是我看不起你,容容,在這世界上,只有小學生才偏愛寫藏頭詩!”

趙想容臨走留給他的信件,每一行的第一個字連在一起,是“周同學再見”。

周津塬當時一眼看出來。

他第一感覺就是:這種幼稚程度的惡作劇,她也要玩嗎?趙想容能把告別弄得像是一個偶發玩笑,最後,他發現她确實來真的。

趙想容走了兩周的時候。當周津塬想她時,他都會惱怒地想她最好在國外按時吃藥,無論是治腦子和治胃的。

但周津塬卻無法重讀那封分手信。他不敢回看。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沒讀醫學院之前,如果一個人受傷,他只會用力搖晃他肩膀,等對方自己恢複清醒。

他不能搖晃他自己,他只能對眼前人說:“別叫我同學,我不是你的同學。你給我寫一萬封分手信,我都不可能和你成為朋友。我們之間的東西,比友誼複雜多了。”

趙想容翹起唇,在“暴打他一頓後轉身就走”和“少自戀了”這兩種反應中猶豫着。

但實際上,她什麽也做。

趙想容越發抱緊眼前的舊雜志和自拍杆,冷淡地盯着他看,好像上法語課時盯着法語老師的記號筆。

路上的游客漸漸多了起來,雙方站在馬路邊,僵持了足足十分鐘,居然誰都沒有先說話。

最後是周津塬勃然色變,他說:“跟我講句話!”

趙想容倒是立刻開口,她冷靜地說:“你跑來羅馬想幹什麽?”

周津塬卻說:“那你呢?你正在約會別的男人?你在意大利有需要偷偷看望的兄弟姐妹,還是,你準備跑到意大利換一張臉,想讓我永遠認不出來你?”

趙想容被說得莫名發窘:“……瘋了吧你?”

“如果都不是。那就每天發微信給我,每天打電話給我,每天視頻給我。你自己選一個方式,必須讓我聽到你聲音,見到你的臉。否則的話我就一定會把你帶走!”

趙想容胸膛劇烈地起伏。但她反而又最先鎮定下來,暴躁地從周津塬手裏搶過紙巾,擦着自己的臉。

再沉默了會,周津塬說:“我昨天去了寧法花園,但我沒有等到你。到淩晨,我才讓人查到你在羅馬住的酒店,但你睡了,根本敲不開門,我就在你旁邊開的一間房。”

沒想到早上七點,這位趙女士就悠閑地溜達着出來喝咖啡,開始自拍。他差點以為自己又弄丢了她。

“幹嘛這麽閑?”趙想容無動于衷地說,“我以為你們醫院很忙,你的職稱呢?”

周津塬看了她一眼:“回國後,你就可以體驗做副教授夫人。”

她短暫地愣了下,然後說:“那……恭喜你。”

周津塬的臉色稍微緩和:“你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聊聊。”

趙想容不吃這一套,她再試着想掰開他的手:“你難道不會想,身邊沒有我,人生和晉升都會更容易一點?”

周津塬冷冷地說:“我為什麽要做容易的事情?”

“又來了!”趙想容歪頭,不知道為什麽,內心深處一股巨大的不忿和委屈沖上來,但是,那情緒已經不會動搖她,她反而笑着說,“但是,我只想做容易的事情。我之前不是回到你身邊?但是,複合這件事,真的太難了,所以我決定走了。我這人就這樣,說話經常不算話,主意也經常變來變去的……”

周津塬本來拉着她的胳膊耐心地聽她說話,聽到這裏,他突然抓住她胳膊:“夠了!先聽我說完!”

四周的幾個男性意大利人警惕地看着他,紛紛停下腳步,看是否需要提供幫助。但周津塬除了那句話,他又不說話了。

過了會,周津塬沙啞地說:“你念書的時候成績肯定是不好。因為你很不喜歡直接回答別人的問題,對吧?”頓了頓,他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你現在還在生我的氣,但是,我之所以想來意大利找你,是因為……”

“別表白,也別說你愛我。”趙想容無動于衷打斷他,她抱着臂,旁邊是車水馬龍,此刻就像個美豔絕倫的水妖,同時非常漠然無情,“不管你接下來想跟我說什麽,都不要說。因為我只會回答一些讓你非常痛苦的答案。”

周津塬卻像沒聽到她說什麽,他繼續說:“但是,容容,我要告訴你,你一直都是我所認識的最優秀的人之一。”

突如其來的沉默,兩人仿佛共用一臺人工呼吸機。

周津塬倒吸了一口氣:“到我們這歲數,總提小時候的‘學霸’‘學渣’之詞,已經很過時。就像混得好的人,不會提他們的高考或大學院校,令人覺得多餘。我以前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想提過去,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不生我的氣,我更不知道你這幾天都去過哪裏,但是,我給你帶來這一束虞美人,昨天在寧法花園裏看到這種品類的花,确實漂亮。我希望你能和我看到一樣的景色。”

趙想容看着他手裏那嬌豔欲滴的鮮花。

“我能繼續說下去嗎?”周津塬沙啞地問。

她點頭。

他接着說:“還有句土味情話,今生送花,來生送漂亮。”

趙想容噗嗤笑了,她伸出手輕輕撥開那束陽光出來後,蔫得有點低頭的虞美人:“滾,我還沒死呢!”

周津塬迅速說:“還有,我對你的心思和昨天一樣。”

“什麽心思?”

“你明白。”

趙想容用那種“我仿佛是不太明白”的眼神看着他,周津塬心知肚明,那三個字說出口就會招來鄙夷,他于是問:“你現在的法語學得怎麽樣了?”

“還可以。”“我愛你。”

兩句話同時響起,趙想容終于就愣了下,她不太确定地盯着他嘴唇,周津塬卻依舊是淡漠的死樣子。他把花塞到她懷裏,塞到第三次,她接了。

>>>

趙想容在酒店訂得送機服務已經催促兩遍。

她坐進去後就想關車門,一束花卻擋住門,周津塬緊跟着她,同樣矮身坐進車裏。

趙想容瞪着他,周津塬說:“你不是要回巴黎?我們一起。”

趙想容沒有吭聲。

她之前趕回房間收拾行李,時間不夠,只能匆匆地從箱子裏找了套新衣服。坐在車的後座,她不看任何人,脫下已經污漬已經凝固的舊連衣裙,重新換上t恤和一件挖洞熱褲。

這是她在米蘭買的兩件快銷品牌,套在泳裝外面穿的。而周津塬坐在旁邊,看到她揚臂脫衣服露出胸衣,甚至沒反應過來。

随後,他迅速脫下外套,替她擋住春光。

司機在前方開車,沒有回頭。

趙想容幾秒就換好新衣服,又開始用濕紙巾擦發根。後座散發着一股濃濃的咖啡和薄荷味,都是從她身上傳來。

周津塬拉住她的手,兩人坐在後排,全程沒有交談。

到了機場,周津塬牽手一路走到她前面。羅馬到巴黎屬于熱門班機航線,機票有富裕,他買了和她同航班的票,趙想容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到安檢時,才放開。

她在後面盯着他。

周津塬傲人一等的氣質沒變,包括頭發都沒變少,唯獨好像是瘦了點。

機場裏鬧極了,擴音喇叭永遠在通知着航班。旅行者來來去去,拖着行李箱。登機口是33號。路過一個咖啡店,裏面傳來香草和油的烘培蛋糕味道,飄到走道。

他們誰都沒吃東西,腳步都稍微遲疑下。

還沒到登機時間,趙想容隔着一個座位和他坐着。她先上下左右看了半天,找到座位的充電處,給手機充電。

周津塬剛要說話,Patrol又打電話跟她對工作。趙想容嘴裏低聲罵了幾句,不情願地打開視頻。

她這次來意大利沒有任何行李,只帶了平時拎的包。而周津塬一眼看到,她敞開的包裏有個銀灰色,支棱出來的東西,拿出來,發現是個自拍杆。

周津塬低頭玩了會,很快判斷這東西可以用在手術間裏。他先安在手機上試試,卻發現手機電量不足。而趙想容的半個身子正壓着他的行李袋,陰陽怪氣地和Patro讨論什麽構圖。

周津塬也就沒着急找出充電線。

又是一陣食物的香氣飄來,周津塬再次回頭看那家咖啡店,距離不遠,二十米左右。

他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此刻距離登機還有時間,周津塬準備過去買點食物充饑。

沒走幾步,卻被趙想容叫住。

她似乎知道他要幹什麽:“嘿,我這裏有零錢。我要喝檸檬汁,然後再買個牛角包,最普通的那種牛角包。”

趙想容抛給他一個非常沉重,填滿厚厚十元歐元硬幣的小零錢包。

周津塬踏進咖啡店前,像心靈感應般,再次回頭遠遠地看了她一眼。

趙想容還在彎腰專注地看着屏幕,她穿着一個很緊的吊帶,單手撐着椅子,整個人曲線像弧形優美的蛋殼。他想,這是個好兆頭。

咖啡店的人不少。

意大利本地人和游客的區別非常明顯,意大利人喝咖啡總是一口飲盡,轉身就走。店員就像多爪章魚,不停地拿着紙杯和瓷杯,放到自動咖啡機下,再拿新的杯子,再收走舊的杯子,再拿新的杯子。

輪到周津塬時,他為自己要了濃縮咖啡,從半開放的冰櫃裏拿出一罐冷冰冰的檸檬汁和酸奶,再點了灑滿糖霜的牛角包,鮮紅的水果派和夾着火腿和羊奶芝士的意式三明治。

他用硬幣付錢,店員又像扔飛镖式的把找零的錢往櫃臺一扔,不擡頭地說:旅行順利。

周津塬提着紙袋走出來。而在33號登機口前,有旅客開始排起疏松的隊伍。他略微加緊步伐,快走幾步,随後就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趙想容原先坐的位置,此刻正被兩個低頭發短信的歐洲青年占據,她卻不見了。周津塬匆匆地回頭,他們的航班還沒有開放值機。

周津塬最先在附近找了一圈,他從兜裏掏出手機,邊環視人群,邊撥打趙想容的號碼。

無人接聽。

第二遍,第三遍,始終無人接聽。

周津塬直将打到手機發熱,他意識到,這和昨天的情況多麽相似——他做着一個重複的舉動,期待着不同的結果。

趙想容不可能再接他電話了。答案如此的清醒和明顯,她又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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