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〇隐月左使
離開天牧山後,傅月影與傅驚瀾幾乎同時回教。
此時沈香樓還在昏迷中,傅驚瀾領了姬紅塵去給他診脈,尚無時間找傅月影算賬。他連着幾天倒也安分的很,見傅驚瀾似乎淡忘了他離家出走這件事,偶爾也敢在他面前晃一下了。
有了姬紅塵的保駕護航,沈香樓恢複的很快,不到半月,又能打趣傅月影了。
上午例會過後,沈香樓并未離去,品了口茶,斜看着傅月影,笑得別有深意,他的五指在桌邊輪流敲着,“少主,盧府的茶好喝嗎?”
“好不好喝管你什麽事?”傅月影心虛地怼回去。
沈香樓笑道:“原來少主出去歷練一番之後,真的大有長進,如今都不好奇屬下的話了。”
傅月影冷哼一聲,懶得搭理他。
沈香樓這人,不能跟他說太多。說的越多,就會被他看的越透。
“可惜沈某身受重傷,不然,定要和少主一起去盧府蹭杯茶喝。”
“盧雪墨都死了,你還去盧府作甚麽?”提起盧雪墨,傅月影便想到那日的情景,不覺間,臉色暗了幾分。
沈香樓嘆了口氣,聲音裏莫名的就有了一絲沉郁,“‘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可惜了這麽一位武林盟主,居然因無名而死。少主,你猜還會有多少人去為盧雪墨報仇?”
見傅月影的臉色微變,沈香樓淡笑道:“武林正道的主心骨死了,這比打臉要難看多了,我想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在商量怎麽對付無名吧。”
傅月影白他一眼,“他們找無名,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确實不管少主的事,屬下是想提醒少主,這種時候,能離他多遠,就離他多遠。”
“如果我不呢?”話音未落,就見傅驚瀾沉着臉站在門口,“來人!将少主帶回房間,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他踏出房門半步!”随即上來兩人,左右架住傅月影的手臂往外拖。傅月影一邊掙脫,一邊不忘回頭喊:“爹,你為什麽又要關我?莫不是沈香樓跟你說了什麽?沈香樓,你這個卑鄙小人!無恥混蛋!”
“住口!”傅驚瀾喝道,“你偷偷溜出北旻山,在外闖了這麽多禍,還敢罵人!我說過多少遍,不許卷入江湖紛争,你卻偏偏跟個殺手混在一起!傅月影,你還真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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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影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解幾句,已被兩個教衆拖回房,關在屋子裏了。
見傅驚瀾餘怒未消,沈香樓寬慰道:“教主不必動怒,傷了身子可是大事。月影向來頑皮,不知江湖深淺,我倒覺得讓他歷練一番是件好事。我們不可能護他一輩子,他終究是要成長的。”話雖這樣說,但此時沈香樓想的卻是,傅月影去芙蓉鎮不是教主設計好的麽?怎得他還發這麽大的火?
好在傅月影沒有闖什麽大禍,傅驚瀾将他關起來懲罰一下,也就消氣了。“你的傷怎樣了?”
沈香樓笑道:“沒什麽大問題了。姬紅塵太大驚小怪,非要讓屬下躺足一個月。哪有那麽嚴重?聽說……是教主親自将他帶回教中?”
“你傷得頗重,有性命之憂,我雖用真氣護住你的心脈,卻也沒法等他十天半個月。我去尋他,會快很多。”
沈香樓抱拳道:“多謝教主!”
傅驚瀾淡淡道:“不必。你若有不适,随時讓他複診。這一個月,他都會留在教中。”
“教主!”見傅驚瀾要離開,沈香樓欲言又止。
傅驚瀾負手道:“何事?”
沈香樓搖搖頭,垂眸道:“屬下恭送教主。”
剛入夜,傅月影已躺上床,這樣的懲罰從小到大,不知經歷過多少回,他早已習以為常。倒是想起無名,心中難免悵然,摸摸右手臂,還在隐隐作痛,他竟當真射了他一箭。那麽多日的患難與共,他竟說翻臉就翻臉。輾轉反側半夜,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開門。睜開眼,沈香樓已站在床前。
傅月影揉揉眼,惺忪道:“你來做什麽?”
沈香樓捉起他的手腕,診完脈,神色嚴肅,“你果然中了一步蓮花。”
傅月影坐起身,心虛道:“花穩告訴你的?”
“他并不知道。少主忘了立春與立夏是屬下一手帶出來的。他們有沒有撒謊,我一看便知。”
“怎麽,你該不會想以此威脅我吧?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沈香樓轉身在桌邊坐下,昏黃的燈火後,傅月影無法看清他的眼神,“我十六歲入隐月教,如今已近十二年。可以說是看着你長大。這十多年,我負責教你武功,督促你學習,對你苛刻許多,致使你一向反感我……”
“你錯了,我并不是因為這個而讨厭你。我讨厭的是,你為什麽總想着爬上我爹的床?你已經是隐月教的左使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為何還不滿足?你以為我爹會看上你嗎?在他心裏,你及不上我娘萬分之一。”
火光跳躍,遮擋住沈香樓神色不明的臉,他沉默良久,緩緩道:“我從未這樣想過。”
傅月影冷哼一聲,“你敢說你沒有愛上他?”
“你不必擔心,我會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妄想。”沈香樓的聲音裏滿是倦意,傅月影總覺得今夜他與別時大為不同,“你知道就好!”
沈香樓頓了頓,又道:“你還受了傷。”
傅月影摸摸手臂,“已經沒事了。”
“是誰傷了你?為何不曾聽花穩說過?”
“你不用在這假惺惺的裝作關心我!是誰害我被吊在城牆上?被人追殺?”傅月影越想越氣,說好回來就将他關進水牢的,他現在不但好好的站在面前,還成了姬紅塵細心呵護的對象。
沈香樓原以為讓韓麟誤會他們是同夥之後,會派人追殺傅月影,再聽到教主要尋找寒古刀的消息,就算他一百個不想去芙蓉鎮,也不得不去了,哪裏知道他竟會被抓。如今解釋不得,只能認下這件事。
“我爹不會怪你,不代表我不會恨你!你走吧,我要睡覺!”傅月影将被子蒙在頭上,驅趕沈香樓離開。
“你早些休息。”沈香樓嘆了口氣,離去前,又回頭道,“我會想辦法為你解毒,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不必!”
今夜的月亮似乎格外圓,月光照在沈香樓的身上,讓他感到一絲涼意。他不知道此刻低迷的情緒是因為冰涼的月光還是空蕩的房間。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姬紅塵的懷裏抱着幾壇酒,沖他笑道:“沈左使,來陪我喝兩口!”
沈香樓道:“是誰明令不許我喝酒的?”
姬紅塵哈哈一笑,将酒壇塞他懷裏,“今日例外。你難道不想一醉解千愁?”
“我從不飲酒。它會令人難以保持清醒。身為隐月教左使,你覺得我可以有糊塗的時候?”
“為何不能?有教主在,你糊塗一下,又有何妨?沈左使,不是我說你,你何必活得像個聖人?你看看你自己,哪有江湖人的随意灑脫?我知道教主常常閉關,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少主,你肩上擔子重,可該放松的時候,還是要放松一下,時刻這麽緊繃着,弦會斷的。”
沈香樓打開酒壇,仰頭痛飲。
“這就對了。明日清醒了,你依舊是教中上下人人敬重的沈左使。”
兩壇酒下肚,姬紅塵已是酩酊大醉。他酒量并不好,他來,不過是想陪着沈香樓。至少作為朋友,今日,不能讓他覺得好似被所有人遺忘了一般。
沈香樓将他拖到床上,提着酒壇去了後山傅驚瀾常年閉關的密室。他将自己關在裏面,喝到不省人事。
二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如此放縱自己。
傅驚瀾在卧房裏只看到酣然入睡的姬紅塵,還有桌上倒了一片的酒壇,他眉頭微蹙,去了後山的密室。
沈香樓果然在這裏。
“你從不飲酒,為何今晚要喝這麽多?”
沈香樓緩緩睜眼,看到傅驚瀾,以為入了夢境,“教主。”他伸手勾住傅驚瀾的脖子,醉眼迷蒙,“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那年剛好三十歲,風度翩翩、英姿飒爽,劍法更是舉世無雙。為何十二年過去了,你一點都沒有變……你是神仙嗎?”
傅驚瀾捉住他的手,目光深邃,卻看不出任何情緒,“我送你回去。”
“我從未見你笑過。今夜,你可否讓我看看……你笑起來是什麽樣子?”
“如果我先遇到的人是你,我會對你笑。可惜……不是你。”傅驚瀾從懷裏掏出鳳羽扇,“這把扇子,就當是給你的生辰禮物吧。”
沈香樓接過扇子,打開看了看,合上道:“教主要把鳳羽扇送給屬下?”
“你的橫雲劍在墜下清霜崖時丢失,我已派人去找過,并沒有找到。你如今沒了武器,終究不好。”
沈香樓搖搖頭,将扇子還給傅驚瀾,“鳳羽扇在兵器譜上排名第二,可以說是隐月教的鎮教之寶,屬下萬不能收。”
“我送給你,你收下便是。沒有鳳羽扇,我依然是天下第一。這把扇子已十二年未見血光,放在我這裏,可惜了……”傅驚瀾道,“讓你帶着寒古刀佯裝叛教而逃,受到教衆追殺,本就是我對不起你,就當作補償吧。”
沈香樓喃喃道:“可是,寒古刀卻丢了。”
“未必。”傅驚瀾素來沉郁的眸子裏,竟有一閃而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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