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〇神罰之刃

無名挑眉道：“你何時見過他？”

“夢裏。”

“噗！”傅月影差點絕倒在地，“這位……戴先生，這夢可不能作數的。”

戴清讓道：“他分明與神尊的雕像一模一樣。”

“天下長得像的人那麽多，這并不能說什麽，我看是你想多了。”傅月影忍俊不禁。

戴清讓拉下臉，似乎見不得傅月影如此冒犯重月，急道：“你根本不懂。”

無名輕咳一聲，問道：“你想說什麽？”

戴清讓道：“數萬年前，天降大災，莊稼顆粒無收，杏南這一帶，處處餓殍白骨。後來……這裏來了一人，雪衣白帶，風姿俊逸。他見我們食無裹腹，也不知道從那裏弄來了滿倉的糧食，使先祖們度過饑荒之年。先祖對他感激涕零，紛紛表示感謝，他卻一直神情黯然地望着南方，說假若有一日，有個跟他一模一樣的人來到這裏，想穿過天水之澤去尋凝神珠時，希望我們能多加照顧，助他走過沼澤瘴氣之地。

“為了銘記他的樣貌，先祖便在這裏立了石像，世世代代駐守在此，等待着那個人出現。”

無名劍眉微動，“你們如何得知他便是重月？”

戴清讓道：“他離開時，先祖問過他的名字。他回了四個字……”

“神尊重月？”無名接道。

戴清讓點點頭，“沒錯。後來他駕着一只金色的鳥離開，自此，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但先祖們卻将這番話謹記在心，半刻不敢忘記過。”

“金色的鳥？”傅月影詢問無名，“六翼金鸾？”

無名點點頭。

傅月影道：“你們等到那個人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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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清讓道：“天水之澤神秘莫測，我們曾數次探過路線，但每隔一段時日，泥潭的位置就會發生變化，所以之前的路線都派不上用場。”

“既然沒有路線，你們又如何幫我們？”無名淡淡睨着他。

“每戶出一人，陪你們一起度過天水之澤。”戴清讓擡起頭，臉上一閃而過的解脫讓無名蹙眉。

傅月影略一沉思，便知道他這番話的意思，讓這些人在前面探路，如果不被沼澤吞噬，這條路便是安全的。這種念頭太瘋狂了，“不能這樣做！怎麽能這樣？”

戴清讓道：“神尊對我們有救命之恩，我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無名道：“不過救命之恩，也值得你們世世代代回報？”報一世也就夠了，這樣數萬年的報恩，戴清讓不覺得他的話根本不值得相信麽？

“我們不需要！”傅月影拉了無名的手，便往外走，“我們自己會想辦法！”

戴清讓一陣風般攔住他的去路，“你們必須同意！”

無名道：“不可能。”三個字清清淡淡的從他口中說出，卻擲地有聲，戴清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我們祖祖輩輩在這裏守了數萬年，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報完神尊當年贈糧之恩，遷出這裏，去開始新的生活，請……神尊成全我們！”戴清讓欲言又止。

無名漠然地看他一眼，不經意道：“今日路過縣城，看到街上都是年輕男子，不知你們這裏年紀大一些的，都去了哪裏？”

戴清讓的臉色頓時白如死灰，仿佛這句話勾起某種極為恐懼的回憶，他渾身一陣戰栗，許久，才掩飾住方才的慌亂，擦擦額角的細汗，讪讪一笑，“城裏前段時間鬧瘟疫，年歲大一些的，為了他們的全，都統一安排在城外的村子裏，有專人照料。”

無名冷笑一聲，“是麽？”

傅月影不懂他在笑什麽，小聲問道：“這跟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無名道：“只怕不僅有關系，而且關系巨大！”

傅月影撓撓腦袋，“你倒是說，有什麽關系？”

無名直視着戴清讓，眼神咄咄逼人，“有什麽關系，我怎麽會知道？不如我們問問戴先生。”

戴清讓愈聽無名說話，臉色愈難看。此時，已經白了青，青了紫，但多多少少還是顧忌無名那張臉，怎樣都不敢發怒，只得隐忍道：“公子說笑了。”

無名聽他已變了稱呼，便知自己所猜之事，八|九不離十，越發好奇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卻故意牽了傅月影的手，擡腳踏出門檻。“走吧，既然戴先生不願說，我們也不方便再問。”

戴清讓做最後的掙紮和努力，“你不去天水之澤了麽？”

“我何時說過不去？”無名冷道，“沒有你們，我一樣能過得去！”

戴清讓忽然跪地，眼裏陰冷得令人倒抽一口涼氣。傅月影後退一步，只想離他遠些，“你，你跪着作甚？”

“請公子救救我們！”

傅月影一臉茫然，看看無名，又看看戴清讓，完全不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什麽讓他毫無所覺的事情。

無名道：“說。”

戴清讓閉上眼睛，當年發生的一切一一在他眼前閃現，仿若昨日。“數萬年前，神尊曾下界來到杏南，無人知道他是誰，只以為是路過的富家公子。當時城裏有個叫魯洪的屠夫，頗好男風，那日喝了些酒，加之神尊容貌，絕世無雙，一時起了歹念……”

戴清讓捂了臉，聲音顫抖的猶如狂風暴雨中的孤燕，“這數萬年裏，我從不曾有一刻忘記過那一天發生的事……”他從腰間拿出一把銀制的匕首，不過七寸左右，手柄處鑲有一顆月牙形透明寶石，外鞘是镂空的星月花紋。無名看了眼，驚訝道：“這匕首外形跟襲月劍鞘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戴清讓詫異道：“襲月劍？”

“你應當多方打聽過重月的事，即便凡間關于神仙的傳說少之又少，但我相信你一定比所有人都了解的清楚，襲月劍是帝尊純陽的佩劍。”無名以拇指輕撫過匕首，他甚至并不确定指腹是否碰到刃上，只覺手上鑽心般的疼。低眸再看時，傷口已是鮮血淋漓，深度幾乎入骨。

“這匕首竟如此鋒利！”他感嘆道，“我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見過這般兇器。有沒有名字？”

“有。”戴清讓的目光游移不定，就是不落在這把匕首上，“神尊說它叫‘神罰’。”

“神罰？”無名蹙眉。

“如此兇器，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傅月影嗔怪一句，握住他受傷的手指放在嘴裏吸吮一口，又撕了手帕将傷口包紮好。“這把匕首跟魯洪又有什麽關系？”

戴清讓驚駭顫抖道：“神尊當時就是用這把匕首将……将魯洪活生生剝了皮，又剔肉、抽筋……魯洪從正午哀嚎到傍晚……整個杏南，都能聽得到。一夜之間，杏南三十歲以上的男人都死了，屍骨無存。你随便上街，都能踩一腳碎肉，或是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但你沒死。不但沒死，還活了數萬年。”無名一語道破。

戴清讓苦笑一聲：“我死與活又有何區別？有時候真是希望自己就此死了，好過受這千萬年的折磨。”

傅月影聽的膽戰心驚，“這個重月當真這麽……歹毒？”

戴清讓立即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傅月影小聲一些，“怎可輕易妄言神尊的不是？”

“他不是魂飛魄散了麽？你還怕他作甚？”傅月影不以為然道。

無名提醒道：“你忘了妖界麽？即使他魂飛魄散，詛咒依然沒有消除。”無名接着道，“他對你們活着的人又做了什麽？”

“神尊放過了三十歲以下的男子，但他下了一道神咒，這裏的每個男子活到三十歲時，都會全身腐爛而死……”戴清讓想起這些年見到的慘狀，痛苦地閉上眼，嘆道：“今日将你們帶來的男子叫殷智慶，明日便三十歲了。”

傅月影道：“那你怎麽沒有死？”

“我當時一心想修成上仙，他大約是……”戴清讓自己都不知道重月為何會放過他。“神尊沒有殺我，但他将殺了所有人的匕首放在了我手中，他說，這是個詛咒，除非有一天，有人能穿過天水之澤，前往琢玉山。那時，若那個人願意将神罰帶到碧落海，這個詛咒就算解了。”戴清讓屈膝跪下，擊石板地面上，發出沉悶聲，極像他一直以來的心情，痛苦抑郁不得解。

無名望向傅月影，“你說呢？”

傅月影思慮一番，眉頭皺的跟小川一樣，“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們也不能讓那麽多人白白去送死……讓”

戴清讓流了兩滴清淚，“今晚，你們看看殷智慶就會明白了。我帶你們去！”

街上黑漆漆一片，沒有一處點燈，戴清讓打着燈籠在街上行走，宛如一點跳躍的鬼火。

傅月影朝無名靠了靠，無名攬住他的腰。“沒事。”

傅月影小聲嘀咕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們為什麽都睡這麽早？”

戴清讓接話道：“他們都沒有睡，而是在等待，等着殷家的第一聲哭聲傳出。”

“……”傅月影瞠目結舌，莫不是他們都在盼着殷智慶早點死？

無名道：“何解？”

戴清讓道：“快要死的人了，早死早安生……所有的人都能暫時的将懸着的心放進肚子裏，不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