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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氏的神情,瞬間頓了下,未曾被人察覺就揚起平時的微笑,招呼小姑娘到自己身邊。

李映月卻堅持對父母行禮問候結束,才走入。

從行為舉止也能看出,哪怕遠離權力中心的李昶一家,也一樣繼承了李家的祖訓,哪怕是男尊女卑的大環境下,李家也沒有疏忽對女孩的教育。也難怪在李昶還沒高升時,李家一度被說成是靠着家中女兒聯姻才保住的名流地位。

這些李家女孩,也的确在聯姻中,起了不少作用。

雖成茶餘飯後的閑話,也擋不住外界對李家女的高度評價。

婢女将李映月身上的大氅取下,餘氏愛憐地摸着女兒受凍了的小臉,雖只是初冬,但京城夜晚已非常寒涼,李映月極為依賴地靠在餘氏的手掌心磨蹭。

餘氏讓李映月在自己身邊坐下,将一熏籠擱在李映月旁邊的案幾上,讓李映月盡快暖和。

熏籠是用竹、木為原材料,雕上镂空花紋的罩子,供人暖手暖身,不少富貴人家也會在碳盒裏面放上香料,用來熏衣物被褥。

将熏籠放在同等材質的碳盒上,取用十分方便。

餘氏握着女兒冰涼的小手,對李昶道:“月兒那屋子也按一個地龍?”

李昶捋着胡須,有些不贊成:“地龍需要在外砸洞燒炭,還需鑿渠道,邀月小築的主屋地板要全部重新施工,是個大工程,這不是問題所在,連李達的東苑都沒有,臨時給月兒造了,怕是要有諸多口舌,以後月兒在其他姐妹中難免被落口舌。”

李達是大老爺的名諱,李昶說的也是事實,地龍就是皇宮都不可能每個宮都造,他們所在的這一處是當年祖爺爺建下的,老夫人把西苑給他們,何嘗沒有補償的意思。李昶當年幾乎可以說被趕出李府的,就怕他與李達争奪祖産。

現在榮耀歸來,老夫人不可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就把更美更好的西苑給了他們一家,至于原本住在這裏的李達他們有沒有意見,就不得而知了。

李映月搖頭:“映月要地龍何用,有熏籠就滿足了。”

女孩滿足純真的笑靥,似乎在她眼裏地龍不是什麽稀罕物,但任誰都知道它的價值。讓夫妻兩又是欣慰又是熨帖,小女兒有時候執拗也愛耍脾氣,但對她不在意的事物,從來都是大度的。

身邊的丫鬟們都習慣了這一家子對唯一的嫡女那疼寵呵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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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和樂融融,都遺忘了跪在地上的雲栖。雲栖始終垂着頭,面無表情地望着地面,唯指尖微微攥了攥,以掩飾內心的不平靜。

此刻她只覺得隔着薄薄的褲子,地面的寒氣直往膝蓋骨鑽。

像李映月這樣的世家小姐,多的是折騰人的法子。

比如她一照面就看雲栖不順眼,不會直接說,随随便便的路過不費絲毫心思,就能讓雲栖跪到天荒地老,還完全不失小姐的體面。

當然雲栖要是認為李映月是故意針對她,無論是誰聽到都會笑掉大牙,她雲栖有什麽資格讓堂堂李家嫡女針對。

但重生而來的雲栖卻再清楚不過,李映月的确是看不慣她的,特別是她的臉。

前世她一來李府就發了高燒,由于狀态實在太差李濟為防牙婆訛人,将她扔到了廢舊柴房關了大半個月,這期間只有偶爾被吩咐過的丫鬟送來點馊了的粥飯,在她熬不下去的時候,被人救下了。等她退燒後重見天日,剛好遇到邀月小築要添下人,李濟就拿她去添數了,沒想到李映月第一眼見她,神情就很古怪,直接把她留在了內院。

雲栖當然不知道這種古怪哪裏來的。

對于能分到主院之一的雲栖,她從其他丫鬟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幸運,她是感激李映月的,讓她有了栖息之地,她不想再被賣來賣去了。

沒過幾天,院裏被曹媽媽賜下了主家喝剩的桂花釀,伺候主子們歇息下,一群丫鬟小厮就圍在屋裏喝酒吃着小菜,言語間都是對李家的推崇。不愧是京城有名的世家,連他們仆從的小日子過得都比尋常百姓家紅火,雲栖也同樣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當天晚上,所有丫鬟熟睡的時候,她為了幫院裏的姐姐趕繡品,就熬得晚了些,剛睡下沒多久,就感覺有人靠近。

雲栖喝得不多,加上被賣入李府前遇過不少事,她對環境變化很敏感。察覺屋裏進了人,人影來到自己床邊,雲栖立刻睜開了眼,昏暗中發現對方手裏拿着一把壺。來人見雲栖醒來,一把捂住她要尖叫的嘴,就要對着她的臉澆下去。

雲栖立刻躲開,也幸而她是鄉下幹慣活計的,比來人力氣還大,頭迅速撇開,還是晚了一步,她左耳連着小部分後腦、脖子被重度燙傷。

但至少,她的臉沒有被毀容。

滾燙的油碰到肌膚,迅速沸騰變形起泡……疼痛令雲栖幾欲死去,來人見她如此頑強,燙成這樣還能堅持。要敲暈她,從來沒被善待過的雲栖知道自己不能暈,暈了就要像之前那些被處置的丫鬟一樣,過得只會更糟糕。

她發了瘋一樣拽着那丫鬟,幾乎要咬下那丫鬟手上的一塊肉。

那丫鬟哪裏見過這麽不要命的。

屋裏的人鬧這麽大都沒醒,顯然那桂花釀裏添了東西。

雲栖喝得較少,只有一點暈。

年幼的雲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承受這些,她痛得全身抽搐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一個帶着些許富态的婦人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像看着一具發臭的屍體。

雲栖在她面前匍匐着,她已經疼得快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睜大眼睛。

她勉強擡頭,就着月光看清了來人。

“曹媽…媽”雲栖記得她,聽聞是從小跟在小姐身邊的老媽媽。

“小姑娘,別怪曹媽媽心狠,要怪就怪你這張臉,讓小姐夜不能寐。”

雲栖不敢置信,也許是覺得太不可思議。

她聲音沙啞,好似聲帶受了影響:“就因為…小姐睡不着,我就要死嗎?”

“小姐仁慈,怎會下這樣的命令。”

眼看曹媽媽要命令旁邊的丫鬟,對着雲栖的臉再補上一澆,雲栖絕望地閉上了眼。

一個匆匆的腳步聲靠近,來人正是曹媽媽口中的小姐李映月。

李映月似乎是剛聽聞此事,未着外衣便趕了過來。

李映月讓人掌了燈,看到燈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脖頸、後腦,甚至半只耳朵都被燙地面部全非,只剩那張臉還完好無損。

她震驚地倒退了一步,世家小姐哪見過這樣的畫面。

“小姐,您怎麽這樣就出來了,小心着涼…”

李映月愠怒:“曹媽媽!你怎能…”

曹媽媽沒有辯解,跪在李映月面前,聲淚俱下:“您這幾日至曉不眠,奴婢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這些話戳中李映月心中最不願承認的地方,狼狽道:“和她沒關系。”

“一個丫鬟罷了,怎可與小姐千金之軀相提并論,既然她的臉讓您不喜,毀了就好。”

雲栖疼得說不了話,但屋內無人理會她。

她差點毀容,居然僅僅因為那麽可笑的理由,一個奴仆為了讨好她的主子。

最終在曹媽媽的哭訴中,李映月當機立斷,讓衆人将雲栖搬去後廚,第二天被人發現就是雲栖偷食,卻被滾油燙傷,自食惡果。

比起讓自己不安的雲栖,李映月自然是保全曹媽媽的。

李映月一些列操作都非常果斷,頗有世家中人的風範,她選擇将犧牲降到最小。

唯一被犧牲的,只有一個下等仆役罷了。

雲栖偷食被滾油淋到差點毀容的事,在西苑的丫鬟間傳了去,她們都說活該。

這個消息只傳了幾日,就被新的傳言代替,連談論的人都少了起來。她們看不起偷食的丫鬟,更嘲笑小丫鬟好不容進了小姐院,卻自己不珍惜,因小失大,如果換了她們會如何如何對小姐衷心。

她們更擔心,前幾日聽說晚間出來散步的小姐李映月染了風寒,京城裏不少有名的大夫都來了,如果這會兒去邀月小築找事兒做,不知有沒機會在小姐面前展露頭角。

哪怕李映月脾性不算好,但至多是小性兒,依舊是丫鬟擠破頭想進的院子。

雲栖知道她應該感激李映月沒将她逐出府,賣了身的丫鬟被逐府後,生存會非常艱難,被主家嫌棄的人,連路引都有可能拿不到,更別提找活計幹了。但她無法感激,受了傷的雲栖無法待在邀月小築,李映月仁慈沒有懲罰雲栖,只讓她去後廚幫忙,成了李府最不起眼的存在。

雲栖身上的燙傷由于無人治療潰爛嚴重,幾次傷口感染暈倒,後廚大娘于心不忍,幾雜役一同幫助雲栖,偶爾她們會找運菜的農戶幫忙捎一點藥草,悄悄煮了給雲栖敷。

就這樣拖了又拖,潰爛了快半年,小半的頭皮壞死,連頭發都長不出來,她日日疼痛……

這一切,僅僅因為李映月不喜歡。

經歷過這些的雲栖,徹底明白,大戶人家的丫鬟,看着再高貴也是丫鬟,是主人鞋面上的灰,順眼了是半個主子,不順眼了随時可以吹走。

她不甘心,她不過想有一個安穩栖息的地方。

于是她養好了傷後,遮掩了身上的疤痕,用盡一切辦法,擠進了李家最有出息的嫡子,慶朝最年輕的秀才,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的李崇音的院子。

…………

雲栖回憶起前世的片段,目光有些渙散,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

她已經改變了最初的命運,前世這時候她還在柴房發着熱,現在她已經到了餘氏的院子。

餘氏發現雲栖的異樣,剛要開口,就聽一旁李映月笑道:“母親,這丫頭看着讓人歡喜,能給映月嗎?”

說着,有些嬌憨地拉着母親的衣角,頗有些不依不饒。

餘氏也不氣,嗔道:“你呀,什麽都要新鮮的。院裏的丫鬟還不夠使喚嗎?今日選丫鬟小厮,我可給你院裏分了最多的,就是你大哥院裏也沒你多。”

李崇音坐在李昶下首,與父母見禮後,就不再說話。

聞言道:“兒在府裏待的時間不長,理應給妹妹多些。”

餘氏實在拗不過女兒,道:“那也要問問小丫頭願不願意,雲栖,你想去小姐的院裏嗎?”

衆人看向安安靜靜跪着的雲栖,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雲栖身上。

懋南院中,餘氏身邊的丫鬟按等級劃分,已經足夠,連補上的人選都非常多,好一些都等了十幾年,在餘氏這裏雲栖幾乎沒有晉升機會。

被李映月這樣讨要過去,少說也能成為四、五等丫鬟,一下子地位就提升了,難有能拒絕的。

再者,拒絕等于沒給小姐面兒,雲栖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拒絕。

整個屋裏,只有安然喝茶的李崇音,注意到雲栖隐藏在拳頭下的掌心。

一閃而過,似有些血漬,是握得太緊傷到的?

他掀開波瀾不驚的眼睫,不動聲色地觀察。

這個小丫鬟,不像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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