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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魏司承沉默幾許, 還是照往常那般語氣, 只是聲音疑惑:“你怎麽了,莫不是認不得了?”
魏司承面上沒什麽動靜, 心卻波瀾起伏的緊。
難道她看出我來了?
随即魏司承又否認了這個想法。
扮作李嘉玉的乙醜本身身形就與自己相仿,更何況與雲栖相處更多的是自己, 沒道理忽然就認不出了。
無法否認, 雲栖太過敏銳。
他再次感覺到雲栖與其餘女子的區別, 這個姑娘簡直讓他又驚又悸,整顆心都為她顫動。
雲栖說的遲疑, 來人給她的只是第一時間的感覺。
她見李嘉玉一副疑惑的模樣, 也感嘆自己這是見了魏司承一次, 就看誰都像他,都要草木皆兵了, 也許是因他就像一片始終籠罩在心底的陰影, 揮之不去。
唯有這輩子嫁于旁人,她才能漸漸消匿這份小心翼翼。
她望着面前人的面具, 心裏好像有個毛茸茸的貓爪, 時不時撓一下。
差點就手癢癢想要将其摘下, 雖然說着其餘話,目光卻始終放在那張銅制面具上, 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些?”
魏司承正在生長期, 一段時間沒見身形多少有些變化。
“你發現了!?”魏司承有些欣喜,他周圍的人不是怕他就是敬畏,最多的就是谄媚。
還沒人這般仔細, 因為最近在抽高,偶爾到了晚間小腿都會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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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開心沒多久,一股酸楚細細密密的蔓延,雲栖居然對李嘉玉的身高都注意到了?
這般醜陋又沒有絲毫地位的小小庶子,為何雲栖反而對他和顏悅色,卻對真正的自己冷漠如冰,就是之前受傷,也沒用過他給的金瘡藥,他聞得出她身上的藥味,就是普通大夫開的那種。
她為何總要避開自己?
又或者,只是他的錯覺,畢竟用真實身份,也就相處那麽一會,或許是他誤會雲栖了。
雲栖哪管魏司承那複雜的心理,探出頭看周遭,她還沒搬到襛盛庭,如今這個地方離偏房較近,哪怕同是李家人他們這樣見面,也是失了禮數的,他未免也太大膽了:“你還是快些離開…”
“別擔心,我來尋李昶大人有事,沒讓人跟着。”真有人過來他會立刻躲起來。
再說,李崇音能來,為何他不能來。
雲栖想了想,李嘉玉今年十六,因容貌關系定是絕了科舉的路子,恩蔭也不可能輪到他,道:“為了差事?”
“什麽都瞞不過你,我想尋些法子,賺點銀錢。”
“這也是條出路。”不能從文,從商也是可以,即便商賈的地位很低,但至少不會餓死。
而且李嘉玉本身也在江湖上走南闖北的,從商更便利。
“我一直沒來恭賀你,身份得以見得光明。”這也是他來見她的目的之一。
“可別啦,我耳朵都生繭了,說點別的吧。”雲栖說笑道,對待李嘉玉的态度相當放松,就像與尋常友人那般閑聊。
魏司承也微微一笑,特別能理解雲栖的心情。
他剛被敕封端王的那幾日,連着聽到無數遍恭賀,實際上真正為自己高興的又有幾個。
他們真像……
魏司承又覺得興奮,又覺得憋屈。
興奮兩人的共同點,憋屈着他居然要靠李嘉玉的身份才能得到她的一點不同。
李嘉玉……何德何能?
魏司承正垂目思索着,突然擡頭:!
只見一雙柔荑毫無預兆地拿住他的面具,他剛才幾乎本能地要拍死雲栖。
待想到他面前是何人時,才自損內力将那股殺意重新憋了回去。
魏司承不會輕易讓人靠近自己,沒旁的原因,誰也不知身邊冒出來的,是什麽魑魅魍魉。他一年中會遇到若幹暗殺,幾乎每時每刻神經都緊繃着,像雲栖這般突然靠近很容易被他當做細作而滅殺。
雲栖倒沒注意到魏司承這邊七彎八拐的心思,她的注意力都在面具下的那張臉上。
她順利拿下了他的面具,看到那張布滿了毒絲與溝壑的臉,是她曾經見到的,這才放心下來。
她重重吐了一口氣,那點懷疑也随風而散,然後再看李嘉玉那滿是錯愕的神情,就萬分歉疚道:“抱歉…我擔心你是旁人,所以想看看。”
她知道李嘉玉對臉是忌諱的,不然不會用面具遮掩。
她這麽做很傷人。
但若不是這般出其不意,她這個懷疑會一直根植下去,這對李嘉玉不公平,對她自己也不公平。
所以,需要來這一次,才不會加深她的懷疑,更不會影響往後兩人的關系。
魏司承垂着濃密的眼睫,看不清神色的眼眸,仿佛墜着不安與自嘲,他默默接過面具,又重新戴了上去。
好險……用了易容,差點被戳穿。
他語氣晦暗又失落,只平淡擠出兩個字:“沒事。”
見他突然沉默,雲栖越發羞愧,她居然會因為一己之私的懷疑,去傷害一個這麽純良又對她好的人。
雲栖難得慌亂,她試圖去彌補李嘉玉受到的創傷:“對、對了,我昨日去街上買的,一直留着想給你呢,你等一等。”
待雲栖轉身,魏司承才眼帶笑意,望着雲栖手忙腳亂的樣子。
沒一會雲栖拿着一串冰糖葫蘆遞給魏司承。
魏司承接了過來,并沒有多大的興趣。還是如同被雨打濕的貓一樣,整個人意興闌珊。
“你也……覺得我很惡心,對嗎?”
“不是,真不是。我就是覺得你的身形…讓我想起一個人,但你怎麽可能是他呢?我也是犯了渾,真的是我的問題!”
雲栖少見的,非常緊張又無措,這與平日的冷靜沉着截然不同,是另一種令人目眩的風情。
“我需要一些補償。”他低落地詢問。
“好,你想要什麽?”雲栖沒什麽猶豫。
“我想好了告訴你,對了,你方才想起了誰?”
“是……”
其實雲栖并不打算讓旁人知道自己對魏司承的驚與懼,畢竟這輩子也沒什麽關系,往後更不可能有關系。
再說像李嘉玉這般心思純澈又外冷內熱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這世上有魏司承這種表裏不一、五毒俱全之徒,把他們弄混了,她自己都圓不了這話。
越想越羞愧,她暗暗警告自己,再不能因身材相像,就随意誤會他人。
這世上身材像的人多的去了,難不成都是魏司承嗎?
而這想法,也給未來的雲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就在雲栖想着怎麽解釋自己的唐突時,隐約聽到遠處發出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就是離得這麽遠,雲栖也能聽到。
那聲音,一聽就是男人的,而且太過凄厲了,繞梁三日。
魏司承眼中閃過一道淩厲,這時候來什麽煞風景的。
本來還想多聊一會,他與雲栖本就沒多少能見面的機會。
他離開前,按了按自己臉上的面具,透過面具,深邃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雲栖,清涼的音色:“為我做個荷包當做賠禮吧。”
荷包…
雲栖沒有立刻答應,畢竟女子的荷包也不是随意能給出去的。
給外男做,只是人情禮的話,也不是說不過去。
只是不能讓旁人發現罷了。
作為賠禮,也算拿得出手,見自己不回答,李嘉玉就不願意離開,這人怎麽這麽擰呢。眼看着丫鬟們都要出來,雲栖忙不疊地點頭:“知道了。”
還沒問需要什麽樣式的,魏司承就消失在雲栖的視線中。
他……好快啊。
終于知道為什麽他過來時,能那麽胸有成竹了。
因為這比影子還快的速度,根本不會讓人發現。
有這樣一身能力,他也終于能夠擺脫姚氏,天高任鳥飛了吧。
在魏司承離開沒多久後,院中不少婢女就尋了過來,她們紛紛打聽外頭出了什麽事。
華年也立刻開門進來,見自家小姐還在窗邊站着看月色,松了一口氣。
“出什麽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但好像是東苑傳來的。”
雲栖走出懋南院的時候,發現餘氏已經趕了過去。
當他們一群人來到聲音發出的地方時,就發現這裏已經圍了不少仆役,裏三層外三層,一個個神色惶惶的,大家都被餘氏的媽媽攔在外頭,裏面能聽到大夫人姚氏撕心裂肺的哭泣聲與兇狠的咒罵聲,夾雜着幾道重重的耳光聲。
人群中的婢女們看到是雲栖,立刻邊行禮,邊讓出了一條道。
雲栖撥開人群走來,幾位媽媽一看到雲栖,為難道:“五小姐,您還是別進去了。”
她們欲言又止,看着模樣很是難以啓齒。
雲栖看向裏面,隐隐看到了無邊蔓延的血,濺的牆壁上都是。
郝大夫匆匆越過人群走了進去,只是沒一會,裏頭更大的哭聲傳了出來。
雲栖想到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沒想到這輩子還是發生了,似乎有些命運,逃不掉。
這種逃不掉的感覺,令雲栖有些無所适從。
沒多久,就看到生死不知的李嘉鴻被幾個家丁擡了出來,擡了幾步,李嘉鴻似乎被疼醒了,突然就坐了起來,他的所有五官都扭曲了一般,怒到極致,可怖到讓一群丫鬟吓到,她們紛紛尖叫着離遠。
李嘉鴻凄厲地尖叫:“紫鳶,我要你這個賤貨色不得好死!我要淩遲,淩遲她……一片片肉割下來給老子吃!啊啊啊啊啊啊!!!”。
而在抱廈裏的姚氏妝都哭花了,她拖着一個婢女出來,那婢女頭上滿是鮮血。
這婢女的臉已經變形,腫得完全看不出那秀美的樣子。
紫鳶的衣服已經被扯得七零八落了,她臉上全是淤青,眼閉着,被拖着出來也沒絲毫反應。
只是聽到李嘉鴻那尖利的怒吼聲,她勉強睜開已經被打腫了的眼睛,笑得歇斯底裏:“哈哈哈,你再也不能作孽了,我呸,給你吃我嫌惡心,別髒了我的輪回……!”
紫鳶依舊牙尖嘴利,只是還沒說完,就被姚氏掌了重重耳光,将她打偏了過去。
她的臉被打歪,鮮血噴了出來,連同一顆牙齒。
姚氏勒令身邊的媽媽将紫鳶拖到竹板上,剝去下方衣褲,這是最侮辱人的責罰方式,有的面皮薄的侍女,甚至會自缢。
另一旁媽媽邊潑鹽水,邊用帶刺的鞭子鞭打,這是要活活打死紫鳶,也要痛死她。
平日與紫鳶關系較好的丫鬟們,沒有一個敢為她說話,只能這般眼睜睜看着。
連專屬刑罰的紅纓院都沒去,直接就要在這兒動刑,顯然姚氏已經氣得神智不清了。
那畫面太過血腥,餘氏出來後,見到人群中的雲栖,立刻讓婢女将她帶回懋南院。
雲栖被婢女們帶走前,轉了下頭,看到竹板上的紫鳶,那雙腫脹的眼中,已沒了對求生的希望。
她是心存死志的,雲栖聽到紫鳶咬着舌頭,發出的嗚嗚聲。
雲栖愣愣地想,她這是自作孽。
沒人能救。
一個婢女,怎有資格去傷害主子。
便是雲栖做婢女時,都盡可能不正面對抗,她惜命。
什麽身份,就該有這個身份的覺悟。
上輩子,李嘉鴻想要占紫鳶便宜,卻被紫鳶反殺一刀,将他的命根子給切斷了。
這裏離老夫人的邰平閣不遠,又剛好是幽靜的花廊附近,是李嘉鴻常來的。
前段時間,被李嘉玉捆到樹上,加上威脅了老夫人,李嘉鴻安生了一段時間,但江山易改,待這些日子大家松懈了後,他又再次尋到始終占不到多少便宜的紫鳶,誓要把這婢女弄到自己屋裏頭。
再看李嘉鴻身上蓋着白布的某個地方,染開的血跡。
雲栖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紫鳶再次做了同樣的選擇。
雲栖上輩子就很欽佩敢冒死抗争的紫鳶,她雖喜歡占小便宜,但為人清高。記得剛來李家那會,普通丫鬟連喊她一聲姐姐都會被訓斥,她像一只驕傲的孔雀。
傲氣十足,卻也幫助過不少低等婢女,雲栖就是其中之一。紫鳶不想當通房,性子剛烈的她在面對強權時,能做的就是以她的力量去反抗這個制度。
但雲栖僅僅是佩服,這種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人,她不會認同,人活着不好嗎,為何非要魚死網破。
雲栖閉了閉眼,她不想去管這些閑事。
與她又有何關系呢,需要她來主持正義嗎?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的是。
奴婢又有什麽權利,掙紮不了就只有滅亡罷了。
不公平的事是很多,她也管不過來。
而且,以她閨閣小姐的身份,是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能夠保下她的。
紫鳶也絲毫不值得同情,她過于固執,憑一己之力就想憑借一腔熱血殘害一個世家庶子?
但雲栖想的很多,何嘗不是心中早就動搖,在說服自己不去理會。
雲栖摸了下發酸的鼻子,喉嚨口像是堵着一團棉花似的,有些難耐的憋屈。
她想到無法改變的命運,若紫鳶還是死了,那麽她呢。
她是不是也會在将來依舊死在火場上。
雲栖随着華年幾人離開,一群人很安靜,都被剛才血腥的畫面給刺激到了。
雲栖走了一段路,想到李嘉鴻的累累惡行,想到紫鳶死絕一般的表情,她袖手旁觀與李嘉鴻等人又有什麽區別,心中的憋悶與早就積累的不忿漸漸占據上風,她停了下來。
雲栖:“其餘人先回去,華年跟着我來。”
“五小姐……”婢女們是受餘氏命令的,不敢擅離。
“是希望我重複一遍?”
婢女們立刻行禮離開,別看五小姐剛認回沒多久,但她比府上任何一個小姐的氣勢都足,她們其實挺怕五小姐放下臉色的。
華年:“小姐,二夫人說讓您先回去,這邊的事她會處理。”
雲栖:“我知道。”
有一個人,定然是有辦法的。
只看他願不願意出手而已。
雲栖帶着婢女,來到靜居。
“你怎麽來了?”司棋也是聽到外頭的吵鬧聲出來瞧瞧,看到她驚訝問道。
“三公子可在?”
“太稀奇了,你……”
“可在?”雲栖重複。
司棋點了點頭,想到三公子對雲栖的态度,直接将她帶到書房處。
其餘婢女也看到了雲栖,她們也都好奇東苑發生了什麽事。
只是這邊由孔媽媽管着,三公子又是不問事的,她們再好奇也不能去打探。
一衆婢女看着雲栖經過,都面面相觑着。
雲栖來到書房,燭光中,看到的就是站在書架前的李崇音,他正放入一冊書卷,取下另一冊。
他轉頭,輕掀眼皮,目光有些薄涼:“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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