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魏司承只能截出不多的時間,去看一看雲栖。

據留在李家僅剩的幾個暗樁提供的情報, 李家有意向等京城流言平息後, 讓雲栖去江南小住一些時日再回京, 屆時就基本能杜絕她的身份被反複提及, 也能讓她成為李家女更合理。

李老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盤, 自然而然得将假鳳虛凰的事兒給掩蓋了去。

也就是在她離開前,能見到雲栖的次數很少, 在這極少的時間裏,他甚至只能用李嘉玉的身份。

每每想到這一點,魏司承都咬牙切齒。

他李嘉玉拿什麽和自己比?

偏偏, 雲栖只對李嘉玉才和顏悅色。

魏司承出了李府, 快馬加鞭得來到紅袖招, 他已有三日沒去, 想來積攢了不少情報。

情報是他與其餘皇子相比,最大的依仗。

他沒權,沒母族,沒靠山, 沒朝堂勢力, 更不能明目張膽招攬幕僚, 也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野心, 他能使出的手段非常局限, 所以每天魏司承都極盡所能分析各方動态,調配自己的人暗中動作。

紅袖招依舊每日開門迎客,魏司承是這裏的常客, 加上身份尊貴,偶爾有女子使勁往上湊,也是被老鸨給攔住了,直接送入花魁的房間。

一路走上去,滿滿都是其餘男子的豔羨目光,此生若能有端王這般豔福,還要那麽多其餘庸脂俗粉作甚。

魏司承上樓時,往角落看了一眼。

那裏有個面目全毀,帶着面紗的女子,她的一只眼已完全看不到了,另一只眼雖如常,但周遭皮膚暗沉坑窪,實在醜陋。

如若雲栖看到必會認出來,這是毀容後的冬兒。

被李家移交大理寺後,冬兒用自身隐藏的身份求得了一個生存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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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面目全毀只想活下去的女子,她能比任何人都心狠手辣,魏司承看中的就是這一點,他要她做一把利刃,待他需要的時候。

冬兒很怕魏司承,這個男人有千面,沒人知道他想展現給你的是哪一面。

之前雲栖失蹤,在城內尋找都是她安排的人,畢竟她模樣醜陋,偶爾混跡市井能扮作男子也很方便,通過銀錢買了好幾個地下幫派,也為九爺掌控京城信息得了一個重要來源。

她以為她足夠重要,她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重用。

可之前任用暗探跟丢雲栖的事,徹底惹怒了九爺。他根本不管她是不是公報私仇,就徹底絕了她的差事,現如今她只能待在青樓裏做最低等的活,苦苦尋一個出頭機會,若是能碰到李雲栖,她一定會想盡辦法表現自己,再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魏司承來到秦水嫣的房間,沒一會就将人帶出了紅袖招。

妓院是人流最多之處,這裏每日能得到的情報數以千計,要從中篩出有用的信息,是一件非常考驗暗樁能力的事。

下樓時,賓客們拍手稱好,臺上傳唱的正是杜漪寧的《水調歌頭》,魏司承也是聽到過的,只是這首詞,在他看來,語境不似女子能體會的,反倒有些男子登高望遠的灑脫之情在內。

到不是他小看女子,比如李雲栖就是個讓他刮目相看的姑娘。

但杜漪寧不在這個範疇,以他對杜漪寧的了解,這首詞不太符合她的性格與經歷,但魏司承也不過這麽想想,倒不認為會有誰來代寫。

代寫是件非常損害名譽的事,有一定名聲後誰都不會去冒這個險。

一路上,秦水嫣依舊規規矩矩得端坐着,将自己整合的情報一一上交。

馬車裏,異常安靜,只有一盞小小的燭光發着光亮,偶爾傳來魏司承翻看的聲音,他向來是把所有能節約的時間都用上。待全部看完後,魏司承将一疊紙放到蠟燭上燃燒。

這些信息中,其中有一條是關于李崇音的。

“他今日被人刺殺,又被人另一夥人馬救了?”

“是,只是在被救之前,他已經滅殺敵方過半。這兩夥人都不像慶國人,他們似乎就是前段時間潛入的詹國人。”

“李崇音是什麽身份,需要詹國在這兵荒馬亂中,又是派人暗殺,又是派人救?密切觀察李崇音。”

“是,但他內功了得,我們的人已經被他揪出不少,他……”李崇音這人,實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魏司承也想到他的人,已經被李崇音滅殺了好一些了。

這人看着溫文爾雅,骨子裏卻是頭猛獸,野心膨脹到令人心悸的程度,魏司承又是興奮,又是想親自會會他。

剛到端王府,親信先将杜漪寧幾個時辰前送來的“動物餅幹”給他,新鮮的詞,這世間大約也只有杜漪寧能有這麽多奇思妙想。餅幹用紙袋裝成,上方還用印染花案的布條紮了兩個圈,記得杜漪寧說過這個叫蝴蝶結。

她是個奇女子,誰都無法否認。

與她在一起似乎永遠都有想不完的新鮮事兒。

魏司承看了一會,道:“這個,她送去了多少府上?”

這個親信當然是不清楚的,魏司承也只是問問,誰都知道杜漪寧有多奇異,誰也知道多少男子愛慕于她。

親信記得九爺年幼時,看到杜小姐送來的東西,都是珍而重之,連吃一點都不舍得,往往是到後面快要壞了,才慢慢吃一口。小時候的九爺不開心時,杜小姐是唯一能哄他高興的。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九爺好像變了。

魏司承倒是對外面包裝的紙張有興趣,比他看到的普通紙質地要硬一些,也不知怎麽做到的。或許,杜漪寧擁有造紙方面的天賦,亦或是她了解所需步驟……

魏司承捏着紙張,厲色漸漸沉澱,與黑夜融于一體。

随後,親信又說,肅王來了,正在大堂等他。

魏司承想到這幾日肅王将改了數次的改稅法在奉天殿提了草案,被衆位大臣駁斥反對,父皇也是批評居多,料想今日自己不會有好果子吃,讓秦水嫣在外頭等着。

他一進屋就被殺到面前的肅王一拳打來,魏司承被打得吐了口血,剛咬到了舌頭。

他捂着疼痛的臉,笑了起來:“三哥,我又做錯了什麽。”

幸好不像小時候,用的宮裏頭懲罰吓人專用的皮笊籬,那才是刺入骨髓的疼痛。這對母子慣會在外做人,一個母愛無邊,一個兄友弟恭,讓魏司承連一個上訴的可能都沒有。

他年幼時不懂,只以為說了實情就會有人幫他,後來才知道,別人只會認為他不尊母妃,不敬長兄。

“為什麽不提醒我?你明知我提的改稅法有問題,你是故意看我笑話是嗎?”肅王沒地兒撒氣,自然而然的來到端王府。

“我提醒了,但你不聽,我有什麽辦法?”他的确提醒了,但只提了一次。

肅王面目猙獰,還想再施暴,不過魏司承指着自己的臉,笑道:“你說父皇問起來,我應該怎麽說?”。

他幼年時曾告訴過父皇,表面上三子的确受到了懲罰了,背後就是被淑妃關在黑屋裏歇斯底裏的報複,只有一張臉是好的,臉以下千瘡百孔。

他從小就知道,不拿到最巅峰的權力,就無法掌控自身命運。

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踩着其餘人的脊梁,爬到頂點。

肅王還是忌憚的,但他還未出氣,看到外頭亭亭袅袅的秦水嫣。

笑了起來:“讓她來伺候本王吧,本王還不知道清倌是什麽滋味。”

魏司承有些後悔将她帶來了,秦水嫣是個懂得說話的名角兒,還不等魏司承說話,就已經體貼得走了過來:“三爺,不如我們進去裏頭?”

魏司承正色得看向秦水嫣,秦水嫣卻暗暗搖頭,讓他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她很怕魏司承,因為知道他們主子承受了什麽才變成如今這千人千面的樣子。

正因為太過清楚他們這群人為什麽追随魏司承,也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與心血,花了這麽多年,怎容輕易被破壞計劃。

魏司承已經隐匿多年,不能為這樣的事功虧一篑。

看着他們的背影,魏司承只有濃濃的自棄感,他還是太過弱小,連他的人都知道,這時候不能與肅王硬碰硬。

魏司承想到自己府上的女子,這些不是父皇安排的,就是淑妃安排的,哪個沒被肅王碰過。

肅王以此為樂趣,想看到魏司承變臉,忍受羞辱的樣子。

魏司承厭惡觸碰女子,未必沒有這個原因。

魏司承從小就愛慕杜漪寧,因為那是宮中少數會對他展露善意的人,她是他幼年時的光。

肅王看出了他對杜漪寧的愛慕,但那又知道,杜六與他不可能,杜家那位大人,可不會将女兒許配給什麽都沒有的端王。肅王覺得這事兒太有趣了,你魏司承得不到,但我能得到。

這段時間,一直在與太子競争着誰能得到杜家小姐。

裏頭很快傳來呻吟聲,魏司承覺得惡心。

他覺得他自己也很惡心,惡心地讓他想吐。

這皇宮的一切,都讓他某一刻特別想逃避。

他要忍,要等到某一日,他不必再忍。

突然在這時候,手腕上發出微微熱力。

他無法随身攜帶祿香鼎,後來為了方便,他便在手腕上塗了祿香鼎的源香。

一旦雲栖捏碎了千裏追,他會通過手腕上的熱力感應她的方位。

魏司承心口微微一緊,萬重心酸屋裏憤懑焦急彙于心中,看了眼身後,他幾經思考,還是以雲栖安危為重,咬牙不再扮演乖順的九皇子。

追溯而來,居然還是李府,她發生了什麽?

魏司承猶豫了一下,沒有花費時間使用易容,雲栖的性命要緊。

只是他剛越過牆頭,就看到正好從園子裏路過的雲栖,松了一口氣。

雲栖正與身邊的丫鬟采桃花,雲栖是想到今日發生的這些事,身邊人都人心惶惶的,才組織幾個丫鬟一同過來,緩解院內氣氛。

而且餘氏近來時常胸悶氣短,她打算加一些自己知道的草藥成分,入了糕點食補,緩解她的症狀。

看到雲栖安然無恙,魏司承一直愁眉不展的眉宇,稍稍松開。

雲栖不是随意玩弄人的,為何捏碎了千裏追。

魏司承觀察了下雲栖上上下下,她的錦袋呢?

他感應了一下千裏追的方位,緊繃的嘴角漸漸上揚,豁然開朗地笑了起來。

看來,是有人請他來啊。

雲栖恍惚間聽到了一絲令她如墜地獄的聲音,心微微抖了一下。

他是不可能在這裏的,他這會兒肯定還在哪個溫柔鄉呢。

魏司承也不喬裝打扮了,直接來到靜居,看到的就是在月下獨酌的李崇音。

李崇音似乎在等着什麽人,甚至撤掉了身邊所有探子。

聽到響動,他淺淺回眸,也許兩人在救回雲栖那一天,就已經預想到這一天。

他們終有一見。

“殿下,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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