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他從燈火闌珊中走來, 來到雲栖面前。
他有着刀削般的俊美輪廓,眸色很深,仿佛潑了墨, 眉宇間自帶一種高不可攀的優雅,每一步踏來,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雲栖并沒有第一次看到他時的緊張,只愣神了一會功夫, 就立刻請安。
魏司承興匆匆過來,意圖說些什麽,可還沒開口, 就見雲栖已經屈膝行福禮,等待自己喊起。
似乎他不喊,她就能一直這樣下去, 不易察覺的疏離感, 油然而生。
京城中任何一個閨秀, 見到他這位正當寵的皇子,哪個不是含羞帶怯、翹首以盼,想着各種法子試圖引起他的注意。但他感覺的出來, 她絕對不會是那其中之一。
波瀾起伏的心境被一點點凍住,只能喊起, 原來要出口的話也盡數吞沒。
倒是雲栖身後的佩雯, 遠遠沒有華年那樣穩重,一聽這是那位風頭正勁的王爺,頭暈目眩地行禮,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樣子, 磕磕巴巴地才把一個簡單的禮行好。
魏司承并未在意他人,邀請道:“李姑娘怎的在此處, 可要送你一程?”
“行至路過,就不打擾王爺了。”雲栖冷冷淡淡地行禮道謝,她可不想當這妨礙人好事的絆腳石。有這樣的絕色佳人相伴,怎可能需要其餘人陪同。雲栖可不是把客套當做理所當然的人。
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塊頑固不化的堅冰,牢不可破。
魏司承抿嘴不言,瞧着氣勢更足了。
秦水嫣難得見九爺這般,九爺可從沒在哪個女子面前這般進退兩難,看他那冷冰冰的樣子,可要把姑娘家吓跑了。
紗帕掩去嘴邊笑意,對着雲栖難過道:“李姑娘可是嫌我身份?”
“此話怎講?你傳唱了許多詩詞歌賦,本身也是才華橫溢,我亦聽過你的《平鸪調》,仰慕已久。”雲栖只是面上客氣,不料秦水嫣似當了真。
“既然如此,不知我是否有幸與李姑娘共乘?望姑娘莫要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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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栖想到上輩子秦水嫣被肅王賞賜給屬下們玩弄,後來又被攻破城門的胡人肆意糟蹋,拼了最後一絲力量殺死胡人将領後,被憤怒的胡人分了屍,烹食之。但就是這樣一個弱質芊芊的女子為慶國争取了守城關鍵時間。
雖然後面端王為她報了仇,可這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子也永遠香消玉殒了。在端王登基後,民間對她的評語依舊是鄙視居多,僅僅因為她抛頭露面與被人糟蹋過,又是青樓出生。
後來,新帝讓慶朝有名的文人對這些做出巨大犧牲的人,進行人物撰寫,這其中不乏一些褒貶參半的人,當時受到不少文武大臣的聯名反對,揚言有辱斯文,新帝依舊堅持到底,為當時許多草莽英雄以及弱智女流正名。
那一刻雲栖很俗氣地,對新帝起了些佩服的心思。
無論他與她之間矛盾與相厭有多深,魏司承的确是一個明君的人選,誰不想效忠這樣一個主公?
雲栖也不想在青樓門外被人駐足打量,頂着魏司承冰冷的目光,上了車,神情還有些恍惚。身邊的佩雯緊張地手足無措,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皇家的人,居然還生得那麽俊美,皇家氣度更是無人能及,這比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人加起來都好看。
佩雯忍不住拍了拍自己微紅的臉,佩服自家小姐見到王爺還這般淡定。
秦水嫣很自然地為雲栖斟茶,探讨起了近日京城的趣聞,青樓本就是各種消息聚集的地方,秦水嫣遠遠比雲栖以為的更加善談,加上有意引導,兩人很快聊了起來。
無論說什麽話題,雲栖都能接上,秦水嫣也很驚訝雲栖的博學,暗道這位可比杜小姐要真材實料多了,可惜名聲不顯。
到底是誰傳出李家五小姐不通文墨的?不羞恥嗎,這位才華簡直要溢出來了。
一路到李府門口,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
魏司承則是很守禮地騎馬行至馬車旁,神情冷硬而疏離,仿佛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像。
雲栖下車,表示了感謝,她上了階梯,行了幾步,捏着水袖中的詩詞集。
魏司承對杜漪寧感情尤為深切,雲栖身為他曾經的妻子,知道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這兩位青梅竹馬,杜漪寧還陪他度過在宮中最黑暗痛苦的那幾年,也是杜漪寧常常為他在淑妃面前勸導,助他後期順利出宮。
雲栖還知道……他後來那處受傷,是為了救她。
身為旁觀者,她理解這種感情的重要性,以及無可取代。
只可惜他剛剛被傳聞無法傳宗接代,杜漪寧轉頭就嫁給了太子成了側妃。
雲栖能想象魏司承得到這個噩耗時的痛苦,前世娶她,未必沒有為杜六擋刀的可能。
魏司承完全有能力幫她推廣出去,但這本詩集上冊若是交給魏司承,只要被杜漪寧發現,恐會被他毀屍滅跡,甚至她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為杜漪寧而加害自己。
他心狠手辣,不會因她是女子就手軟。
她人微言輕,賭不起。
被冷落了一晚上的魏司承,本以為今日就這般了,依舊是毫無進展的一天。
何成想雲栖又走了下來,給了那一絲希望,他眼睫狠狠顫動,壓抑着的歡喜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
卻見雲栖在他面前只停頓了一瞬,就轉了個方向,似乎是什麽東西落在馬車上了。
尋到後,雲栖才規規矩矩地見禮,回到李家,将大門重新關上,隔絕了背後所有視線,她才擡袖擦去鬓邊滲出的些許汗珠。
呼。
每次面對魏司承,都仿佛打了一次無聲戰役。那人的存在感太強,時時刻刻都仿佛在侵犯着自己的意識,這感覺要過好一會才能淡化。
雲栖沒有立刻回襛盛庭,先是去了一趟靜居,從司棋那兒得知,李崇音從上次選了通房後就沒再回來過。
她拿着這燙手山芋,繼續想着辦法,或許交給秦水嫣?但她是魏司承的人,她沒道理幫一個萍水相逢的閨閣女子,而不顧自己的入幕之賓。
雲栖煩躁地捂着腦袋,一煩躁就想做點事情,她就着空處,獨自起舞,一曲驚鴻舞跳了三遍,累得出了一身汗,才将今天的緊張情緒宣洩出去。
雲栖今日意興闌珊,讓身邊人不必值夜,她只想一個人靜靜。
燭光中,她來到銅鏡前,看着裏面稍顯模糊的臉。
又摸了摸沒有被燙傷的脖頸,重新回來一次,真好。
一道敲打的聲音驚醒了她,但看到一扇未關上的窗棂裏,掉下一顆青棗。
啊,李嘉玉!
青棗仿佛是他們之間的暗號。
雲栖驚喜開窗後,果然看到了站在窗邊,始終戴着面具的人。
雲栖伸着腦袋,東張西望,像一只小心覓食的小動物。
“放心,我看過沒人才來的。”
“上次山上的事還沒好好謝謝你。”沒他剛好路過,都不知道怎麽處理發了瘋的李崇音。
“我們之間不必這麽見外,你不是已經給謝禮了嗎?”說的是那只荷包。
李嘉玉聲音低沉,像涓涓月光般流瀉,好聽極了。
雲栖再次慶幸,他只是友人,也是堂哥,不然還真是……
兩人聊着近況,雲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古詩詞上冊。
說起來,李嘉玉也是能托付的人,他在外認識的人多,又是跑江湖的,必然有好法子。
只是雲栖平日根本遇不上他,所以一時間也不可能想到他。
雲栖頓時笑開了,那甜美的微笑令魏司承一怔,拳頭慢慢攥起,克制着。
如果,這時候告訴她,她信任的人,就是他魏司承,會如何?
一種是對他真身改觀,一視同仁;一種是對欺騙無法原諒,反而離他更遠。
以她的性格,後者可能性更大。
見她欲言又止,言行閃爍,魏司承淡笑道:“可是碰到什麽難題?”
雲栖也知李嘉玉離開李家後,行事隐秘,這般麻煩他實在難以啓齒。
但如果是他,那就沒有什麽疑慮了,連李嘉玉都不能信,試問這世上還有誰值得她信?
“有一件事……”
“但說無妨。”
他想起方才,她似有話對自己說。
而後急轉直下,絲毫不提。
不能對身為王爺的他說,卻能對什麽都不是的李嘉玉提?
李雲栖,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都不怕我說的事讓你為難?”雲栖見他毫不猶豫,反問。
“那也要能難倒我才行。”魏司承輕笑,面具後的眼眸,仿佛流光溢彩,懾人心魄。
雲栖也忍不住,回以微笑,甜如蜜。
感受到雲栖截然不同的态度,每一絲微笑都仿佛牽動着他的經脈,一根根抽緊。
沒一會雲栖就将之前險些拱手出去的詩詞集給了魏司承。
魏司承将攥緊的拳頭一點點松開,心中的火苗不滅,繼續壓着。
将雲栖給的書簡打開,随着翻頁的速度越來越快,魏司承的表情也漸漸凝重。
“這是你寫的?”這些詩詞數量太大,更可怕的是,幾乎每一首都是千古流芳的作品,而他以往全然沒聽過。
“你覺得一個人能寫出這麽多風格迥異的詩句?”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反問,讓魏司承也冷靜了下來。
是啊,再天資縱橫,都是不可能的,除非對方是什麽妖魔。
樹影浮動,萬籁俱靜。
四下無人,耳邊只有雲栖的聲音飄蕩,無人知曉兩人這一夜的談話內容。
第二日醒來,雲栖神清氣爽。
她将自己的每個月的月例,加上從餘氏那兒給的銀錢,整合到一檀木盒子裏。
帶着它,又帶了兩婢女,一同來到京城南邊魚龍混雜的一條老胡同,胡同很深,昨日落雨幾處積窪,濺濕了她們裙角,兩婢女邊顧着前頭的小姐,邊小心墊着腳走路。
雲栖終于到了一個破舊的木門前,敲了敲門。
一個眼眶通紅的青年開了門,他看到雲栖愣了愣:“你是何人?”
“可是藍煙閣所在?之前管鋪子的老伯說若還想買你家胭脂,可以過來這裏。”既然知道未來新帝會重新将這些老字號扶起來,她提前為自己攢一些銀錢也無可厚非。若未來還是要逃亡,這些就是她的資本了。
她始終害怕,悲劇重演。
那青年也不知被這話戳中了什麽,淚水奪眶而出,也許是覺得難堪,抹了一把臉。
原來那位曾經給雲栖許多饋贈的老爺子,已經去世了,前些時候漪香閣将他們的鋪子盤下後,弄走了他們的祖傳秘方。老爺子脾氣犟,怎麽都要拿回來,單槍匹馬地闖進去,被打了出來,鮮血淋漓地躺在路上,無人敢管,也無人敢報官。都說漪香閣有皇家背景,誰會去觸這眉頭。
後來是漪香閣的人報了官,順天府的人來了後,就是幾個大刑伺候,老爺子還記挂着家裏人,不想白白死在牢裏,便承認了是自己圖謀不軌。
待青年去找的時候,老爺子已經奄奄一息了,漪香閣說看在老爺子年紀實在大,加上走投無路,決定既往不咎,周圍百姓連連叫好,說漪香閣乃是仁善之家。
他帶着老爺子回家,老爺子的四肢都被打斷,像一塊豆腐似的,是被他用驢車拖回來的。他們幾十年的積蓄全用來還債了,沒銀錢治病,青年合計着将祖宅變賣,湊了銀子請大夫,可老爺子還是沒熬過去,母親因為悲傷過度,被發現時已跳了河。妹妹因為外頭的流言蜚語被退了親事,天天以淚洗面,幾次尋短見都被自己攔了下來。
更糟糕的是,他們明日,就不能住在此處了。
雲栖身後的佩雯和另一個二等丫鬟流螢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憐巴巴地望着雲栖,希望雲栖能幫一幫。
雲栖拍了拍她們頭頂,并未立刻說話。
方才走進來時就聞到了一股臭味,她皺了皺眉,掀開布簾入內,看到的是放在床上好幾日,已經蒼白僵直,四肢以不太正常的角度歪曲着的老爺子。
老爺子床邊,半跪着一個呆滞的女子,應該就是青年口中的妹妹。
屋內雖然焚着香,但也許是放置好些天,實在掩不住味。
那青年吓得神色都亂了,看雲栖那舉手投足,以及那身裝扮,他就知道這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跪了下來:“您是貴人,可別在這裏待着了,實在晦氣!”
雲栖退了出去,本以為青年到了如此窮途末路,會向她們求援助,但他只說了一句:“對不住您,我們這兒多餘的胭脂,給人砸了,賣不了您。”
“你方才說你們配方被拿走了?”
青年欲言又止,似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沉默了下來。
雲栖沒有拿出自己的檀木盒子,只讓佩雯給了一些安葬費用。
那男子感恩戴德,讓雲栖報一下地址,待有了餘錢定會雙倍奉還,他們家的确連一口棺材都買不起了,也沒人願意賣給他們,這條街的人有許多都指着漪香閣能帶動他們生意,幫他們不等于與漪香閣作對。
雲栖卻笑道:“這裏有兩個選擇,我給你和你妹妹一些銀錢,夠你們度過眼前難關;二是,做一段時間長工,月錢不多,但有機會去京城以外的地方,你們還有機會繼續做回原來的營生。”
男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選了第二條,他眼中迸射出的是仇恨與堅定,一旦被尋到機會,定會瘋狂反撲。
回去的路上,佩雯不太明白地問雲栖為何不直接給錢。
直接給錢,不亞于侮辱,也許正因為是傳承的制香世家,帶着氏族的傲骨,沒看那青年從頭到尾都不願意求助。而且他的長相,有些像魏司承以前的一位部下,骁勇善戰,惡名千裏。
雲栖抖了抖,應該是看錯了吧。
“有人與我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這話是什麽意思,誰與小姐說的?”
“一個未來很厲害的人。”現在還在韬光養晦,裝笨蛋呢。
雲栖在路上聽聞大家在說,九子即将出征西北,讨伐胡人。
一個個說得仿佛身臨其境一般,雲栖回到府上,就遇到了主動前來教習的善水先生,雲栖見禮後,善水先生便說下午補一些課。
今日教的是琴,本是雲栖擅長,不過雲栖有了之前太過輕信的教訓,只表現平平。引得李嘉晴冷嘲熱諷,讓她可要多練練,不然世家聚會,她連琴都不會彈,可要贻笑大方。其餘兩庶妹誰都不敢得罪,吶吶附和了李嘉晴幾句。
而往常要教訓雲栖的善水先生,今日一反常态地語氣溫和。
到了結束時,留了些課業,其餘人回去,善水先生留下雲栖特別教導。自然而然地問到,雲栖上次說,要讓她去襛盛庭看看的是什麽。
雲栖早有準備,将自己特意畫壞的了畫卷拿出來給善水先生品鑒,上面提的詩是杜漪寧所作的,這幅畫偏偏是她幾年前畫過的山水圖。
仿佛隐約在暗示什麽關聯,雲栖畫的漏洞百出,善水先生卻臉色變了變。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什麽,沒說幾句就告辭了。
到了晚間,李老夫人那兒就傳來善水先生離開了李府。
這本來沒什麽,可外出聚會時,聽聞善水先生轉而去了杜家千金那兒高就,衆多世家對李家就有些微妙了,特別是李嘉晴幾個常年參與詩會茶會的,常被人酸是她們朽木不可雕,才氣走了善水先生。
李家好不容易把女兒家的名聲維持了許多代,現在卻頗有些行下坡路。先是李映月的貍貓換太子的事,再是李嘉晴與人在詩會上為一男子落水,現在又是善水先生突然離去,一件件事累計,将李家女兒的名聲毀了不少。
李老夫人氣得好幾日食不下咽,對杜家和善水先生恨得牙癢癢,卻也無可奈何。
她一方面讓餘氏再請更有名望的女先生,一方面将幾個孫女的課業管的越發嚴厲,誓要在往後的公開場合,讓她們一鳴驚人。
這可苦了李嘉晴,将所有怨氣牢騷發洩在兩庶女身上,雲栖偶爾看不下去,會私下幫襯一下。雲栖是循序漸進的“進步”,她保持着平常心,展現着天資又将自己的進步顯得合理。
雲栖離京前的幾日夜晚,魏司承悄然潛入襛盛庭,卻并未進去。
雲栖早已睡下,屋內也寂靜一片。
他只在院落中站着,用內力感受屋內人的清淺呼吸。
直到後半夜,站得腿腳麻木才準備離去。
卻聽到裏頭傳來痛苦地呻吟聲,步伐一轉,消失在原地。
雲栖像溺水的人一般在床上掙紮,她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鬓邊也落下滴滴冷汗,五官皺在一起,沒有醒來,似沉淪在噩夢中。
“好燙。”
“我好痛——”
她顫抖得厲害,到後頭連牙齒都在打顫,仿佛聲嘶力竭地喊叫着,試圖尋到人來幫自己。
她夢到了自己火場裏,高熱的溫度舔舐着她的肌膚和身體,對死亡即将到來的恐懼,與死前的極致痛苦、窒息感籠罩着她。
眼見她咬着自己的唇,仿佛在一個人承受着無邊痛苦,魏司承擔心她咬傷,将自己的手背放入她口中,沒一會,牙齒刺入血肉,鮮血落了下來。
伴随而來的是她壓抑的哭聲和顫抖像小貓一樣的身體。
“唔唔——”她的淚水混着他的血水,流了下來。
他拿出帕子接住血液,以免第二日被察覺,另一只手輕輕将她的腦袋攬過來。
“乖,不哭了,啊。”
她依舊顫抖着,也許是白天情緒積累得多了,都在夜晚宣洩了出來。
他不厭其煩地重複着,拍着她汗濕的背。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刻鐘,也許一炷香,她漸漸停止顫抖,他才将鮮血淋漓的手抽走。
他是你的,我不會搶,也不配……
雲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麽,太輕了,他沒有聽清。
他動作輕柔地将她放下,收拾好沾了血的帕子。
将她的汗水擦去,看着黑暗中她漸漸平靜下來的樣子,才離開。
看着手上的齒印,目光冷厲。
是誰令她如此恐懼?
風和日麗,一輛馬車朝着京城的方向駛來,周圍是幾個護衛打扮的人,護衛是餘氏的人,負責押送雲家人進京。
馬車裏頭坐着一個年邁的老婦,一對中年夫婦,一個年輕漢子。全是田裏莊稼漢的模樣,精瘦,面帶土色,粗布麻衣。
中年婦人顴骨頗高,眼睛有些倒三角,看着刻薄的模樣,她正承受着老婦人的毆打。
老婦作勢要打死她,只是說話聲放的很輕,生怕被外頭人聽到:“你這個貪圖富貴的,我早說不能這麽做,你這是要害死我們,掃把星!”
中年婦人不甘示弱,只是同樣很輕地罵道:“掃把星也是雲栖那小賤人!”
“當初就說要把她弄死了事的,是你們非要賣,看把她賣到哪兒了?”
“她賊的很,随身放着把刀,我差點被她劃傷。”
“怕什麽,我們就咬死了不知道,都是曹家村的人幹的!而且不是還有咱們親生的女兒嗎,可是當千金小姐養大的,諒他們也不敢動我們,養那麽多年早就改不了了!”
“那我豈不是有個千金小姐的妹妹,是不是叫映月?娘,你說咱們能問她拿多少銀子?”
“你自己問她讨去,雲栖那會不會不放過我們?”
“她敢?我們到時候就說,她命硬,克人,咱老爺子就給她克死的!他們大戶人家,最忌諱命硬的!”
“而且,她差點被咱們村的老瘸子那啥了,要不是哥哥我,她早就沒貞潔了!”那年輕漢子小聲嚷嚷着,其實那時候他想與那老瘸子一同弄雲栖的,誰叫雲栖長得漂亮,十裏八鄉的,沒見過那麽漂亮的女娃子,年紀小怎麽了,村子裏童養媳也不是沒有。
可雲栖太狠了,寧可捅死自己也不給他們碰一下,一想到這裏,年輕漢子就決定去了京城,就要把雲栖的名聲給毀了。
跑路上去說,就不信沒人信!
就說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雲栖是他養的媳婦,早被他嘗過味道了。
到時候,一個千金小姐,再高高在上又如何,還不是只能嫁給他這樣的泥腿子?
想想就……
雲家人暢想着進京後的美好未來,卻不想馬車突然停了。
這夥帶他們進京的人,也從不和他們說話,經常這樣停下休息和吃食,從不理會他們。
他們一開始也沒當回事,甚至沒打開車簾。
過了很久,外頭也沒有一點動靜。
安靜得吓人。
幾個莊稼漢對內撒潑,在外還是不敢太橫的,商量着誰出去看看。
外頭傳來一道矜貴慵懶的聲音:“把他們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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