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危機(三)
審核者确實不爽。但被他找麻煩的對象,卻并不是野狼。
他把視線轉移到保羅身上:“喂,保羅,解釋一下。為什麽這個人不用排隊。”
審核者連叫保羅幾聲,保羅居然都沒有應答。審核者不由更加不爽了。
他并沒有将自己的生氣掩藏起來,情緒都十分明顯的寫在臉上。他瞪着保羅心想,這家夥現在還不算正式隊員,就仗着自己有老唐尼的青睐而随便亂來,居然敢無視我!哼!等過幾天他入選之後,那豈不是得騎到我的頭上來了。我今天得殺殺他的威風。
但是,他以為是在裝逼裝冷酷的保羅,實際上卻因為突如其來的接連死亡而懵掉了。他正死死地盯着褐衣男慘死的屍體,臉色慘白,一副丢了魂兒的樣子。直到突然被推了一下,他才猛的回過身來,“啊”地大叫了一聲。
審核者被他的劇烈反應吓了一大跳,然後憤怒地瞪着保羅:“你叫什麽叫?”害得我也跟着出糗。
保羅失神地看着他,審核者指着野狼說:“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保羅茫然地将視線移動到野狼身上,但看着看着,瞳孔漸漸又渙散開來了。也不知道他的目光透過野狼,看到了多遠的過去。然後他猛地一驚,好像做了個噩夢似得,猛的回過神來,這才反應遲鈍地意識到剛發生了什麽事情。
保羅臉上迅速浮上紅暈:“對不起,對不起,耽誤您的行程了。請您原諒。”他居然對着野狼連連鞠躬。
野狼默不作聲地向旁邊走了一步,避開了他的鞠躬方向。
審核者不悅地挑起一邊眉毛,但刻薄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下一刻,保羅竟然轉了個身,也對着他開始鞠起躬來:“瓦爾斯特前輩,對不起,對不起,也給您添麻煩了。”
卧槽!這個人到底在搞什麽鬼!?審核者又給他吓了一跳,一瞬間,心中湧上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我,我,其實……”保羅直起身來,雙手攤平,指向野狼,“這是一位金矛貴族,所以,那個,所以我……”他撓了撓後腦勺,臉蛋微紅地說,“唐尼老師說,貴族是不用排隊的。所以,我,我護送他直接去升降臺。”
說完,他朝對方露出一個憨笑。
審核者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眼中閃過複雜的眼神。
其實保羅武藝很高,人也挺和善,是預備隊員裏出了名的老好人。再加上他道歉的态度很陳懇,要不要放過他呢……但剛這麽一想,審核者立刻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矮胖墩,剛剛被保羅打得無力還手的樣子,審核者複雜的表情最後定格在憤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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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審核者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缺錢花了是吧,你想賺護送費?不過,這總共也就節省了幾分鐘的排隊時間,不知道這位貴族老爺願意打賞你幾個銅板呢。”
保羅沒想到他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把自己隐蔽的小心思說了出來,不由面色大窘。偏偏審核者還要陰陽怪氣地嗆他一句,“敢做還不敢承認,難道我說錯了嗎”,弄得保羅羞得滿臉通紅,嘴上支支吾吾,卻終究沒有否認。
野狼的心裏頓時恍然大悟,剛才的疑惑得到了解釋。果然,這個守衛并不是無緣無故的好心,他也和客棧老板那樣,表面上是為金矛提供更好的服務,實際上是想要賺他口袋裏的錢。并且,根據他們的對話,顯然這種服務是大家私底下默認,以前也有守衛經常幹同樣的事情。
其實,只要能夠離開這裏,哪怕花點冤枉錢,野狼也是願意的。雖然,這個守衛看上去是個新人,和同僚之間有點小矛盾。但如果事情發展順利的話,那麽,說不定野狼真的可以跳過審核這一步,直接去升降臺。
想明白這一事情背後的彎彎腸子後,野狼頓時眼前一亮,計上心頭。
那二人還在嘀嘀咕咕,野狼瞥了眼他們,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嫉妒不耐煩的表情:“這都晚上幾點了,拖拖拉拉的,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走啊?算了,你們先聊,我自己去升降臺吧。”抱怨完以後,他詳裝要走。
審核者趕緊攔住他:“等等,我還沒有對你進行審核。”
“我又不是沒有被審核過。每年來大衛堡,你們都要搞着一套,煩不煩啊。”野狼翻了個白眼,“而且,審來審去又要浪費很多時間,啊啊啊,麻煩死了,幹脆我今天不走算了,反正再住一個星期也無所謂。”
保羅急着賺野狼的錢,一聽到他說不走了,立刻就慌了神:“不!不用審了!您現在就可以走。”
審核者瞪着眼睛說:“你當我空氣嗎?誰說他可以走的。”
保羅為難地看着審核者,審核者兇狠地瞪着他,而背後的野狼很不高興的說:“到底現在能不能走啊?不能走我就回去睡覺了。”說完,他故意打了個誇張的哈欠,伸了個懶腰,然後真的轉身,準備離開。
保羅當時整個人都慌了。一想到明天要上門的債主,他趕緊一把抓住野狼的手,力度之大,簡直就像是在抓能救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別走別走!”他大聲疾呼,“求您了,請等待片刻。”
“那你快一點,不是說了不用排隊審核嘛。”野狼抱怨的小聲嘟囔,“最讨厭等了,寧願多付一個金幣。”
金幣!
這兩個字簡直就是一把燎原之火,瞬間點燃了保羅黯淡的眼睛。
一邊的審核者還在試圖把野狼叫過去進行審核,結果保羅猛地擋在中間,雙目炯炯有神地瞪着審核者,大聲說:“你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嗎,他已經被審核過很多次了,每次都沒有問題,所以今天也不會有問題。既然如此,那幹嘛還浪費時間,所以你就讓我們走吧,就當給大家都節約時間。”
“哈?你腦子進水了,這是什麽歪道理,誰告訴你的。”審核者一手叉腰,滿臉的嘲諷。
“我,我發誓!我以我未來守衛隊員的身份來發誓!他絕對不會有問題的。而且,我,我……”情急之下,保羅居然睜着眼睛撒了個彌天大謊,“而且我在名冊上看到過他了。有他的畫像,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他的身份肯定沒有問題。”
審核者知道保羅背了名單,聽他這麽一說,對野狼的懷疑頓時去了五六。但他還是皺着眉,睨着野狼說:“既然你這麽說……那他叫什麽名字?”
“他,呃……他,他叫……”保羅把求助的眼神投給野狼。
野狼是取名癌,臨時叫他編個名字,他哪裏可能想得起來。但審核者已經跟着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他,時間不容他遲疑,野狼只好擡起下巴,裝出一副貴族傲慢的表情,驕傲的說出了唯一浮上他腦海的兩個名字:
“我是西蒙·阿斯蒙蒂斯!”
這個名字說的铿锵有力,好像他真的叫這個名字似得。說完之後,就連野狼自己都有些恍惚。
不過,審核者眼裏依舊困惑重重:“阿斯蒙蒂斯家族?怎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你該不會是瞎編的吧。”
旁邊的人居然也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眼看就要露陷,危急關頭,野狼的表演技能值瞬間飙到極限,只聽他一聲怒斥:“大膽!你們這些該死的北方佬,自己愚昧無知就算了,居然還敢質疑我!”
野狼裝作被冒犯的貴族一樣,滿嘴跑馬車得地把這個家族誇了個天花爛墜:“你們可知道,阿斯蒙蒂斯家族乃南大陸的一等望族,與國王陛下的奧斯曼家族有着同樣悠久的歷史。我們噴着火焰的黑色家族旗幟,已經插滿了自由貿易城邦的每一個角落。所有想要在黃金三角海域安居的人,都得尋求我們家族的庇護,才能夠尋得安全和自由。你們可知……”
天知道野狼表面上憤怒生氣,其實內心虛得不得了,別說他的名字了,關于阿斯蒙蒂斯家族的內容更全都是鬼扯談。
但伴随着野狼的表述,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向往的眼神。仿佛他們也親眼看到了黃金鋪就的大地,灌滿美酒佳釀的浴池,停靠着成千上萬貿易商船的碼頭,繁華喧嚣的街道……
一個奢侈繁華的國度,在野狼的嘴巴下漸漸形成,令人心向往之,卻恨不能往。因為,這個夢一般的國家,并不在他們所處的歐蘭大陸上,而是在它最南端的拉弗亞特蘭大陸上,中間隔着恐怖的漩渦大海,那是航海技術不發達的英圖帝國所難以達到的南岸。
講的過程中,野狼一直注意着審核者的表情,見他眼裏也和其他人一樣,浮現出同樣的恍惚神色後,野狼結束了他的洗腦式演講。
等他靜下來後,就聽到周圍一片擦口水的聲音。甚至連保羅都用力咽了下唾液,喉結上下劇烈波動。
可是,那審核者實在是太難搞定了。他渙散的瞳孔,居然在眨了幾次眼睛之後,猛地又清醒過來,然後說:“可是……”
媽的,老子口水都說幹了,你居然還敢再提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你到底還有完沒完。
野狼不由微惱,這下是真的有些煩了。“可是什麽!?可是你明知道我是阿斯蒙蒂斯家族的繼承人,你還是要審核嗎!”
重複了無數遍之後,野狼把阿斯蒙蒂斯家族說的那叫一個流順通暢,臉都不帶紅一個的。
“審核,審核個鬼!不就是擔心我是大衛堡的人嗎。好,那我就讓你看!”野狼大大方方地撩起自己的頭發,露出脖頸來,“睜大你的狗眼吧,看看這上面到底有沒有烙印,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們大衛堡的人!”
野狼的脖子上光滑一片,別說烙印了,就連個傷疤都沒有,簡直就像是塊完美無瑕的美玉一樣。
其實,野狼完全是誤打誤撞,抓住了大衛堡的一個很大的漏洞。那就是,所有的大衛堡居民都在脖子上有烙印,而外來者是沒有烙印的。出城時額外增添的審核,最大的目的是防止堡內居民的外逃。所以,野狼把脖子露出來後,瞬間打消了審核者的一切疑惑。
這下,審核者徹底相信了他的身份。他再聯想到野狼口中權勢熏天的阿斯蒙蒂斯家族,不由懊悔,生怕真的冒犯了這麽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連連道歉賠罪。他的态度放得那叫一個低,仿佛恨不得為了野狼的寬恕,而跪倒地上去舔他的靴子。
野狼表面上坦然接受他的巴結,其實心裏在狂擦冷汗。媽的,一輩子加起來都沒剛才說的話多,差一點就編不下去了。要是再多一分鐘,他絕對會沒詞兒露餡。
審核者趕緊給他們放行。
而保羅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在之前來路上,保羅是站在野狼前面,而現在,他不但不敢和他平行,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不敢越過他而走路。
野狼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喜言辭。雖然偶爾情急之下也會超常發揮,但說話畢竟是很耗費體力的事情,尤其是像剛才這種情況,簡直就比直接動刀動槍打場硬戰還讓人覺得累。
此時的野狼,只覺得身心疲倦。雖然腳還在朝着升降臺走去,但他已經累得連一個字都不願意多說。而表現在臉上,顯得格外的冷漠無情,渾身散發着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勢。保羅幾次小心打量他,想要和他搭話,但終于還是沒有說出口。
又是一段異常沉默的行走。
即将邁上升降臺時,兩個守衛叉着褐衣男的屍體,從他們的面前走過。血從屍體的窟窿洞裏汩汩流出,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野狼站在臺階之前,擡起的右腳又重新放下了。
他扭頭,盯着尚還帶有體溫屍體逐漸遠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而面對同族的屍體,保羅的表情則頗有些混亂,茫然困惑羞愧害怕憤怒……各種情緒冗雜在一起,最後的結果,是他生硬地轉過身體,背對着屍體,選擇了逃避。
屍體和守衛消失在夜色中。
野狼回過頭來。恢弘冰冷的城牆占據了視野,雄偉龐大的升降臺仿佛有天那麽高,向上無限綿延最後消失在漆黑之中。
在這樣雄偉的建築面前,野狼簡直就像個螞蟻一樣渺小。
周圍越來越冷了。
野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重新擡起右腳,邁上了褐衣男付出生命卻依舊沒能抵達的,升降臺。
這是通往城外的唯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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