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二次穿越(三) (14)

,連聲道“主上息怒”,那名秦使才剛從地上翻過身來,縱使呼吸都還未順暢,便慌張的跪好磕頭。

聽到秦使所說的一切,清河秀麗的面容已如紙般蒼白。

她的身子突然癱軟下去,眼見着搖搖欲墜,身邊卻沒有婢女伺候,無處攙扶,于是如飄零的花瓣一般搖曳至冰冷的城牆壁邊,才勉強扶住。

林珍惜知她心裏必定比刀絞還難受,焦急的往轎子的窗子跟前湊近幾分,恨不能沖上城樓去。

然而清河終究是遠比林珍惜想象的堅強,雖然整個人都深陷不可名狀震驚和痛苦之中,緩了一會兒後卻還是堅持着支撐起身體。

她踉跄的脫離開城牆,似十分費力的站穩了身子,而後轉向苻堅,渾身顫抖的緩緩跪伏于地,眉心觸上冰冷的地面。

她的聲音亦是發顫的,語調卻很冷靜,對苻堅道:“臣妾有罪。”

盛怒之中的苻堅轉過身來,一步一步朝着清河逼近,睨視着她纖柔的雙手漸漸收緊,攥皺了鋪撒在地面上的裙擺,原本就清瘦的雙肩如風雨中無助的花兒般顫抖。

“你有何罪?”苻堅忽然平靜下來,竟擡起手,遞到清河的面前。

清河被他問住,擡眼之際兩行清淚已滑落至腮邊。

清河露出不可思議的詫然表情,看向苻堅的水眸凄苦中隐隐透出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欣喜。

她伸出微顫的指間,輕輕搭上苻堅的掌心。

苻堅稍一用力,順勢将她自地上拉了起來,接着便将佳人擁入懷中。

他溫柔的輕撫過她的秀發,臉頰,将她的下颌托起,望進她眼眸裏的雙目卻有些迷離。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而清河依在苻堅懷中也終于止住淚滴時,苻堅托在她下颌上的手卻驀地一轉,繼而緊緊捏住了清河的喉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清河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她痛苦的閉上雙眼,櫻唇張阖着,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跪在旁邊的寺人和秦使都埋頭伏在地上,多看一眼都不敢,更不消說上前阻止。

苻堅便在這時逼視着清河美麗的容顏,卻仿佛在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般道:“他連朕與他舊時的恩情都不顧,又怎會在乎你這庶出的姊妹!你以為朕要你來是做人質的嗎?你錯了,你不過只是一個亡國之奴,和城下那些白擄一樣,都是下賤之物!”

看到這一幕,林珍惜一方面欣慰苻堅總算對得起後世予他的明君稱謂,未曾拿清河的性命威脅慕容沖,一方面又道他這是不是瘋了。

眼見着清河被他扼住呼吸,露出越來越痛苦的表情,林珍惜也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在軟轎裏起身又坐下,來回數遭,終于不能再思前想後,猛的起身至軟轎門口,就要掀了錦簾出去,卻聽得苻堅厲呼:“都給我滾!”

這時林珍惜再自錦簾一角查看情形,只見清河已逃過一劫,正全身脫力的癱坐在地上,一只手無意識的攥緊衣襟,似乎奮力纾解被制住呼吸的痛苦,嘴也張着,仿佛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息。

清河的眸子裏全是驚魂未定,在聽到苻堅的呵斥後,踉跄的起身,跌跌撞撞的下了城樓。

寺人和秦使自然也不敢再逗留,趕緊一前一後的起開,獨留苻堅一人仍盛怒的立在城樓上,雙手撐着厚厚的城牆垛頭,俯視着城下的泱泱燕軍。

待到清河回到轎中,林珍惜連忙上前攙扶,觸到她的手臂上才發現那透過衣袍的體溫都是冰冷的。

“你還好吧?”林珍惜關切的相問,卻又怕觸及她的痛處,所以顯得欲言又止。

清河表面上似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恬淡與平靜,低垂着眉眼微微颔首。

當清河在軟榻上坐下好,林珍惜注意到她頸項間的一圈紅痕,襯托在素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眼,不禁想那苻堅下手竟如此不留情面,面對美麗嬌柔如清河的女子,又是與自己有夫妻情分的,竟也好不憐香惜玉,性情真真讓人難以揣測。

思忖之際,軟轎已再度起行。

清河自上轎後便不曾發一言,自始至終目光似失卻焦距般凝視着轎壁窗口處垂落的錦簾。

林珍惜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麽安慰的話都無益,便同她一道發呆。

過了一會兒,那軟轎行至長安城的街道之中,在一處行人稀少的小巷子裏停下。

清河自沉吟中回過神來,對林珍惜道:“這裏比較安全,你自可離去,只是如今燕軍逼進城下,城門各處都加重了把守,若要離開長安城,恐怕還得等待時機。”

林珍惜讷讷的點了點頭,驚訝于清河不等她相求就已猜透她上了這轎子的目的。

臨別之際,林珍惜掀起轎簾,腦海中卻又浮現出剛才城門上的一幕,不禁對清河心生憐憫,道她若是回去只怕在秦宮裏也不會好過,于是頓住,回過頭來對清河道:“公主殿下不如同我一道逃了吧,我們一起去燕軍裏找慕容沖。”

清河卻只是看着她,而後搖了搖頭。

林珍惜用餘光瞥了一眼外面的轎夫和侍衛,又道:“公主是怕他們?”

“也是……”說着,她沉吟了片刻:“沒關系,公主可換上我的衣服先走,我扮成公主,等回到宮裏,再想辦法……”

“我不是怕逃不了,是不想逃。”林珍惜還在繼續盤算着後面的計策,清河卻打斷了她,目光蘊涵決然道:“如今沖兒才坐上皇太弟的位置,我若是回去找他,只會讓他為難,更會成為那些反對之人的話柄,更何況……”

清河說着,愈發垂低了睫羽,稠密的睫羽投下陰影,卻掩不住那自瞳眸中流露出的哀傷與絕望,她頓了許久,複才微啓朱唇,說出的話卻甚是篤定:“我不僅僅是燕國的公主,也是秦國的王妃。”

多年以後,林珍惜仍記得清河這一刻的表情與語調,她無數次的後悔着這一刻沒有堅持拉着她一起逃走,然而她也十分清楚,若時光倒流至那個時刻,她可能還是會被清河說服。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亂(一)

別過清河之後,林珍惜卻有些不知該去往何處。

她趕緊将身上那件婢女的衣裙換了下來,而後在長安城的街巷中穿行,試圖尋找機會逃出長安城。

可是等了許多天,她也沒能找到合适的機會。

此時的長安就像一個被封閉嚴實的牢籠,每一處可能進出的地方都布有重兵,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也毫不誇張。

難怪慕容沖的大軍在城下圍了這麽久也沒能破城。

林珍惜望着不遠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城牆,不禁哀怨的嘆了一口氣。

明明就只隔了這樣一面牆,卻偏偏無法相見。

燕軍圍了城,苻堅只能頒布了禁令,不準任何人出入長安城,這樣下去,不只是商賈無法通行,連城中這麽多百姓的口糧都無法運送,若繼續耗下去,只能是魚死網破的結局。

正因為如此,原本繁華無雙的長安城如今彌漫着一種無形的緊張情緒。

這幾個日夜,林珍惜害怕被識破身份,不得不四處藏身,又因為身上所帶的銀錢不多,怕撐不到出城,只能省着花。

可自打圍城以後,長安城的物價就飛速上漲,便是那路邊賣的饅頭都漲了十倍的價格。

林珍惜于是顯得更加拮據,夜裏也只能蜷縮在小巷子裏的牆根下睡個囫囵覺,竟淪落到跟個叫花子無異。

也不記得是第幾日的傍晚,林珍惜又在城牆附近的街巷間晃了一天,卻見一撥一撥的秦軍戰士輪換着固守,那城牆上的所有門都堅固的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她不禁心灰意冷,這一日也不曾吃東西,連水都沒飲上一口,眼下喉嚨裏直冒青煙。

在路過一間茶館時,她摸了摸身上的銅子,只剩下最後兩枚,連買盞茶都不夠。

林珍惜徘徊許久,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邁進了茶館。

這時候她才知,就算是再可怕的亂世,也總有那麽一些地方仍保持着原本的平靜。

那茶館裏甚是熱鬧,不少文人雅客或是纨绔子弟坐在裏面品茶聊天,若不是他們的話題偶爾會出現關于戰争的字眼,實在很難想象,這是一座已經被敵軍包圍的城池。

忙碌在桌席之間的是一位少婦,模樣生得明媚,臉上也時常堆着笑容,靈巧的身形和一雙眉眼卻顯出幾分精明。

林珍惜依照經驗判斷,這樣的女掌櫃遠比男子不好相與,也更斤斤計較,自己拿着那兩枚銅子就想去找她讨水喝只怕落不得好,說不定還要被當衆羞辱一番。

光是想象着那樣的情形,林珍惜就覺得好生沒趣,于是悻悻然的欲退縮。

可是她剛轉了身子,準備往門外跨,背後卻傳來那名女掌櫃略顯嬌媚的聲音:“那位穿灰衣裳的女郎請留步。”

林珍惜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只見自己這身花便宜價格買的舊衣裳确實是灰色的,可這身衣袍她故意選了男款,發式也如男子那般打理,就是為了女扮男裝,怕這個年代以女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不方便。

那女掌櫃應當不是在喚她吧。

林珍惜這樣想着,只略頓了頓腳步,便欲再度朝門外提腿。

這時,她卻意識到那茶館裏原本在飲茶的郎君們竟都齊刷刷的朝她這邊看來,弄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不禁加快腳下步子,肩頭卻被人拍了一把。

原來是茶館的女掌櫃已經挪到她跟前,眼下正看着她道:“女郎怎的進了我這茶館,也不飲一杯就走,可是來尋人的,還是嫌我這裏的茶不好?”

林珍惜連忙否認,心下卻對這女子甚是佩服,只道這茶館雖不大,可飲客卻不少,一眼望去都沒有空桌子,且自方才進來時她就注意到,茶館裏面,裏裏外外都是這女掌櫃一人忙碌。

如此她竟能注意到林珍惜進來,還知道她什麽都沒點就要出去,這得是多大的本事。

林珍惜忙向女掌櫃解釋道:“我不是來尋人,更不是這裏的茶不好,只是我……”

她嗫嚅着,手裏攥着那兩枚銅子來回揉搓,低了頭,甚是羞赧的道出實情:“我……我沒錢。”

說出來之後,反倒沒了那麽重的心裏負擔,林珍惜心道她要趕便趕,索性将後面的話也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我原想用這兩個銅子讨杯水喝,見您這裏忙碌,想必沒空理我,就不想自讨沒趣了。”

“哎,我當是何事!”出乎意料的是那女掌櫃竟然豪爽的拍了林珍惜一把,接着便轉身去櫃臺處倒了一杯茶水予她。

林珍惜迫不及待的飲了下去,總算略舒解了這一日的幹渴,飲完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

女掌櫃随即又倒了一杯遞給她。

林珍惜不得不推辭道:“不要了,我買不起。”

女掌櫃卻笑着将杯盞推回她手裏道:“我送你的,不必給銀錢。”

林珍惜一聽,心道自己這是碰上好人了,只略推辭了一番,便飲了下去。

連飲了三杯茶水過後,她才覺得餍足,正要向那女掌櫃道謝,卻被女掌櫃攔住:“出門在外,誰沒有個難處,如今我幫你也是為自己攢福德。”

說罷,她将林珍惜拉到了茶館後面的內堂,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我見女郎不像落魄人家出生,說話也不像本地人,可是與家人走失了?”

林珍惜不得解釋自己的真實情形,便只能順着她的話道:“我本是平陽郡人,到長安來尋親的,沒想到遇上兩軍交戰圍了城,我那親戚也沒尋到,所以才成了這個樣子。”

女掌櫃則安慰她道:“一切都會過去的,秦軍防的死,燕軍攻不進來,過些日子就會退兵了,倒是女郎如今沒有落腳的地方,總不好露宿街頭。”

說到此處,女掌櫃嘆了一嘆,又勾起林珍惜的無奈與愁緒,也跟着沉默起來。

“對了。”那女掌櫃卻忽然拉了林珍惜的手道:“我原是個寡婦,靠着一個人撐着這個茶館,原本還有兩個夥計,後來要打仗了就都辭了家去,如今這裏我也忙不過來,不如這些日子你留下來給我幫忙。”

“這……”林珍惜有些猶豫,心裏還對那時黑店的遭遇有餘悸,卻又見女掌櫃竟如此輕快的說出自己是個寡婦的事實,在這個年代的女子裏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樂觀主義者,況且這茶館人來人往,也不像不正經的營生,便也有些動心。

女掌櫃則繼續說道:“我自可管你每日吃喝,住處也有,只是銀錢……”

她說着忽然停頓下來,似有為難。

林珍惜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如今什麽都漲價,人工亦是如此,恐怕找上她幫忙也是圖個節省。

她便接過女掌櫃的話道:“我原本就只圖個落腳的地方,也不是為了掙錢,只是……”

見林珍惜還在猶豫,那女掌櫃便道:“而今你女子的身份也被我不小心當衆戳穿,茶館裏又人多口雜,女郎若是遇上歹人……”

她這話說得甚是意猶未盡,聽得林珍惜一頭黑線,心道自己這還是着了人家的道,敢情方才她就看準了自己故意那麽做,多少有點兒脅迫的意思。

“掌櫃的是如何看出我是女子的?”林珍惜尴尬的相問。

女掌櫃自信的拍了拍胸口道:“我金钏花閱人無數,是男是女怎會分不出,何況女郎生得這副眉眼,啧啧,哪有男子如此眉清目秀的?”

林珍惜頭上的黑線又重了一層,多想告訴女掌櫃,真的有比她清秀的男人,不僅比她清秀,還比她漂亮,那人叫慕容沖。

林珍惜想了想,還是沒有這樣說。

她擡手籠了一雙袖子,有模有樣的對那個女掌櫃行了個謝禮,嘴裏同時說道:“如此,今後就承蒙掌櫃關照了。”

那金钏花大喜,連忙堆着笑扶了她起來:“好說,好說。”

方才她們二人說話的檔口,外面茶館裏已有幾撥茶客喚了掌櫃的,眼下正有兩人不耐煩起來。

金钏花連忙朝外面吊了一嗓子:“郎君莫急,這就來咧!”

說完她又轉過頭來看向林珍惜:“還不快去為各位郎君添茶。”

林珍惜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眼下就是正式上了崗,尚有些發蒙的應了一聲,忙跟着金钏花出去。

雖說收留林珍惜在茶館裏幫忙,金钏花是打了些自己的算盤,可總得說來林珍惜做了她的小二後,她待她卻也甚是關照。

每日裏金钏花總叫林珍惜一桌吃飯,夜裏便将林珍惜安置在茶館後面的小屋裏歇下,順道看着茶館,客人不多時,兩人則坐在一處聊些家長裏短。

不多時,林珍惜與這性格豪爽的女掌櫃倒成了閨蜜,金钏花連她丈夫如何得病早逝,去世後婆家又如何苛責她将她趕了出來,後來又如何憑借一己之力開了這間茶館都說與林珍惜聽。

再有一樣,在茶館裏做事,最大的好處便是消息靈通。

人們閑聊之際,總能帶來些旁門左道的訊息,且有一大半都關乎燕軍圍城。

林珍惜每日端茶送水之際,總是豎着耳朵拼命聽,只望多拾得一些關于慕容沖的消息。

她了解到在燕軍圍城的這段時間,雙方實則已經派遣使者在中間走動,進行了數趟談判,最後卻都以破裂告終。

不僅如此,苻堅還暗中派遣上将軍鄧邁,左中郎鄧綏等人暗中出城偷襲燕軍,雙方于城外交戰激烈。

看來兩軍之間的對峙,遠比想象之中的情形還要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個女漢子出來打醬油羅。

☆、長安亂(二)

轉眼已至年關,除夕将近的長安城卻沒有半點兒過年的熱鬧氣氛,家家緊閉門戶,每日不到傍晚,街道上就鮮有行人。

或許是連纨绔子弟們都意識到了危機的存在,到茶館裏來的客人漸漸稀疏了起來。

總是十分樂觀的金钏花也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偶爾還嘆上兩句。

時間就在這緊張的夾縫之中飛快的流逝,林珍惜每日裏依舊忙着從茶客們的交談中打探燕軍的消息,同時伺機觀察長安城門的防守,等待出逃的機緣。

如此也不知到了第幾日,又是傍晚時分,來飲茶的客人們陸續離了坐,茶館裏愈發安靜起來。

女掌櫃金钏花正在櫃臺裏算賬,林珍惜則忙着收拾客人們用過的杯盞。

金钏花在整理賬務的時候總是很嚴謹很投入,也不樂意被打斷,故而林珍惜着意放輕的手腳,雖然動作慢了些,可這個時候也多半不會有客人再來。

就在林珍惜不緊不慢的低頭做事時,天際彌漫開來的猩紅光暈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怎麽回事?”林珍惜連忙擡頭,詫異之餘招呼掌櫃的來看:“花姐快來看吶!”

“別煩我,忙着呢。”金钏花不耐煩的拒絕了她。

林珍惜只得放下手裏端着的茶盞,提起裙擺行至茶館外來看,但見天際彌漫的紅絞着火燒雲越滾躍進,似乎是從數條街外的城門那邊傳來的。

隐約覺得出了事,林珍惜又喚了金钏花一遭:“花姐,快來看天上的火光,好像出事了。”

金钏花還在忙着算賬,随口敷衍她道:“你看錯了,那是晚霞,今日的霞光特別亮,這說明明日是個好天氣。”

“不是的,那光不對,像是……像是着火了。”林珍惜邊說邊夠着脖子往遠處瞧,莫名的覺得心悸。

随着“啪”的一聲,金钏花終于放下筆,繞過櫃臺,往門口行來,嘴上則數落着林珍惜:“都怨你,這帳又得重算了。”

金钏花這一句話才剛說完,人已到林珍惜身邊并肩而立,仰首之際驚駭的掩嘴,卻擋不住失卻鎮定的呼聲:“天啊!”

遠處的火光更盛,幾乎可以确定是城門那邊出事了。

附近的商戶和百姓們也陸續覺察到這一點,都紛紛從自己的窗戶裏探頭出來,原本冷清的街道竟忽然恢複了戰争觸發之前的熱鬧。

就在這時,卻聽得一陣交疊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緊接着,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隊秦國騎兵駕着戰馬穿過這原本應該鋪陳着集市的長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着那火光映天的源頭馳騁而去。

“鮮卑人攻進來了!”

不知道是誰高呼了一句,原本就已經人心惶惶的街道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商戶們紛紛上了門板,連歇業的牌子都來不及挂。

有的人害怕的緊閉門戶,躲在家裏不敢出來,有的人則收拾了值錢的家當,四處流竄,準備逃出城去避禍。

“快關門!”還是金钏花的一聲高呼令林珍惜收回心魂。

她連忙幫着掌櫃的一起上門板,總共不過十幾扇門板,原本每日裏做來花不去多少時間,今日卻覺得甚是艱難。

外面有越來越的秦兵集結,碰到流竄的百姓他們也不避讓,片刻內踩踏之事就發生了數起。

那紛亂的也不知是傷者的呻吟還是秦兵的高喝,林珍惜只覺得亂極了,她已不是第一次接觸戰争,最是知曉這其中的可怕,兩軍交戰之際唯勝敗藏于人心,難免傷及無辜。

随着門板一扇扇被鑲進門檻裏,茶館裏逐漸暗了下來,街上紛繁雜亂的聲音也被隔絕在外。

林珍惜下意識的覺得安全了幾分,多少帶着點兒自欺欺人的意思。

金钏花也不點蠟燭,拉着林珍惜來到內堂,來回焦急的踱着步子。

“該怎麽辦呢?怎麽辦呢?”她自言自語的嘟囔着,似與林珍惜商量對策,卻見林珍惜正目光呆滞。

事實上,林珍惜也同樣在盤算對策。

人們雜亂的呼聲還不斷的自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有一些碎裂的片段納入她的耳中。

她聽到有人說燕軍正在采取火攻的方法突破秦軍城門的防守,也有人說一名燕軍大将已經攻破了南門,殺了進來。

焦灼之際,林珍惜似忽然回過神來,朝向金钏花下定決心般道:“我們逃吧?”

“逃?”金钏花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大膽想法駭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林珍惜篤定了點了點頭:“長安自今天起再無寧日,不如趁亂逃出去,更何況……”

後面的話林珍惜沒有再說下去,她需要到城門處親自看一看,确認情況。

金钏花卻還有些不情願:“若是就這麽逃了,我們豈不成了流民,還有我的茶館……”

林珍惜急切的拉住她道:“都這個時候了,是茶館重要,還是命重要?”

“秦國氣數已盡,就要亡了,如今不光圍城的這支燕軍,還有多方勢力觊觎着長安,到時候陷入混戰,想逃也逃不了。”林珍惜接着強調,語調更加篤定。

雖說她十分了解慕容沖的為人,可是也不能保證歷史上載明的長安之亂不會因為別的原因發生。

金钏花并沒有聽懂她後面這一段分析,卻着實被她認真的表情震住,再不曾多言,有些失神的點點頭道:“我這就收拾東西。”

說完她果然跌跌撞撞的到後面收拾。

不多會兒,金钏花便提了一個包袱出來,至于林珍惜,原本就沒什麽随身的物什,只等來了金钏花就急忙同她一道自後門出去,到了街上。

她們二人盡量揀那背街的小巷子裏繞路,以免遭遇上軍隊,無論是燕軍還是秦軍,這個時候只怕都殺紅了眼。

随着她們離城門越來越近,喊殺聲也越來越清晰。

縱使潑辣如金钏花,也畢竟沒有見識過這樣的情形,吓得哆嗦起來,但終究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倒還能跟上林珍惜的腳步,不至于吓得不能動彈。

來到城門前的那條主道上時,林珍惜看到了越來越多的秦軍,也終于了解到這場戰争的真實情況。

燕國的一隊精兵确實攻破了南面的側門,情勢兇猛的殺入城中。

可苻堅随即派出數名大将迎擊,兩軍在城中激烈交戰,而今卻是秦軍占了上風,将那一隊燕兵盡數斬殺擒獲,只剩下少數殘部在城門前負隅頑抗。

不僅僅林珍惜和金钏花,城中其他的百姓們也覺察到亂世的來臨,紛紛攏至城門前趁亂出逃。

秦國的騎兵便在擁擠的人潮之中圍剿燕軍殘兵,一時血肉飛濺,兵刃撞擊,夾雜着無辜之人的驚呼與慘叫沸反盈天。

在漫天猩紅的霞光下,原本最為繁華和安寧的城池在頃刻之間已化作煉獄。

林珍惜和金钏花被擠入了城門前逃難的人群之中,為了不被洶湧的人潮擠散,姐妹二人始終緊緊的交握着雙手。

盡管手心裏已經浸滿了汗水,兩個人卻還是不約而同的緊拉着不松手。

越是到那扇洞開的城門口,人們就越是瘋狂,仿佛抓住了求生的希望一般,拼了命的往前湧。

眼見着林珍惜和金钏花也要跨過那道門檻,可就在這時,秦軍已騰出精力來處理城門前的混亂。

士兵們舉着長矛與劍戟驅趕欲逃出這座城池的百姓,漸漸在城門附近形成一道以兵刃武裝的人牆。

見此情形,出逃的百姓們變得激動起來,每個人都想趁着這最後的機會逃出去。

人群因此擁擠得更加厲害,金钏花被身後的幾人推搡着,漸漸與林珍惜拉開距離。

兩人原本緊牽在一起的手也在那一瞬間被沖開,林珍惜感覺到金钏花的指甲在手掌上滑過,似乎奮力想要重新将她的手握住,卻還是失之于毫厘間。

就這樣,林珍惜眼睜睜看着金钏花被擠出了城門,而她自己則被左側切入進來的秦兵擋在了城門前。

看着金钏花流露焦急神色,不住回望的面容漸漸消失在遠處的人潮之中,她的心驀的一沉。

逃不了了。

她很快得出了這個結論,仰頭看了一眼那一牆之隔的自由天地,終于咬了咬牙折返身子往回擠。

今日長安城破,苻堅一定怒極,難保不會将氣撒在出逃的百姓身上。

這樣想着,她并沒有像那些仍抱有幻想的長安百姓一般拼命抵抗秦軍,而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好不容易脫離了那片混亂的區域,林珍惜低頭看了看,才注意到自己那身衣裙已經擠得一片淩亂,腰帶都不知道在哪裏丢了。

她只得無奈的嘆了一聲,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用雙手提着裙子往回走。

林珍惜最終還是回到了茶館裏,畢竟亂世之中,也只有這裏還是一處藏身之地。

那場燕軍破城之亂終究歸于平靜,林珍惜猜的不假,那日城門前被秦軍阻擋的百姓曾一度失控,秦軍于是斬殺了沖在最前面的那一排人,才終于平複了混亂。

戰後的長安城比之前更顯蕭條,可林珍惜還是将茶館開了張,只是幾乎沒有什麽人來飲茶了。

她就一個人倚在茶館的門檻上發着呆,一待就是一整天。

此時的她多想長出一雙翅膀飛到那長安城外,多想知道慕容沖的傷是不是已經好了,想去安慰一下剛剛經歷了挫敗的他。

當然,她自己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林珍惜正望着那恢複如常的天空自嘲,卻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似乎自破城的第二天就彌漫開來,而今已經一天一夜,竟也不曾消散。

仔細分辨開來,是很特別的味道,像是烤肉店裏的香氣,偏又溢滿空氣,不像是普通的小店,更何況這戰亂時期,又有誰還有那個心情去吃烤肉的。

“好香的肉啊,真是可憐……可憐吶……”

林珍惜正為這奇怪的肉香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聽到一陣嘆息,尋聲低頭,才發現不知何時竟坐了一個乞丐在茶館的屋檐下。

她便順口問那乞丐:“什麽可憐?”

“你道什麽肉這麽香?”那乞丐答非所問,擡起頭來朝她嘿嘿一笑,自肮髒的臉上露出一排白牙,顯然神智有些不甚清晰。

盡管知道這乞丐多半是個瘋子,林珍惜還是控制不住的追問道:“什麽肉?”

乞丐的嘴又向腮幫子兩側咧開了幾分,嘿嘿笑道:“是人肉呀……”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亂(三)

聽了瘋乞丐的話,再聞到那彌漫了整座長安城的肉香,林珍惜只覺胃腹中一陣攪動,二話不說,惡心得幹嘔起來。

那乞丐卻還不肯閉嘴,嗤笑着繼續說話:“秦國皇帝要舉行宴會犒勞三軍,獎賞他們打跑了敵人,這些人肉就是為今晚的宴會準備的。”

雖說那乞丐瘋傻,話不足信,可林珍惜卻大概的明白了情勢。

正如歷史上那段著名的記載,慕容沖的軍隊第一次攻入長安後,勝利卻并未就此來臨,相反秦軍拼死一搏竟将燕軍擊退,直至阿房城,後來秦國有将欲趁勢攻入城中,還是苻堅畏懼慕容沖才撤了兵。

她先前只記得慕容沖的軍隊攻入長安後曾給長安城帶來禍亂,卻忘了苻堅亦曾下令将鮮卑人分而食之,此情此景之中,卻是受到了提醒,想了起來。

苻堅因破城之事大怒,下令将捉到的所有鮮卑人分而食之,甚至還牽連到許多寄身在長安,無辜的鮮卑百姓。

這無疑是鮮卑族人在長安城中所歷經的又一次浩劫。

林珍惜扶着牆嘔了半天,直到雙腿發軟才堪堪止住,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出那些鮮卑人被殘忍的肢解、剜去骨肉并當着他們的面在火上炙烤的景象,而苻堅和群臣則坐在席間邊食用人肉邊談說着這一仗的勝利。

簡直是喪心病狂!

林珍惜脫力的蹲下身子,蜷縮在牆腳旁抱緊雙膝,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覺得不那麽恐懼。

她緩緩擡起頭,看到火燒雲蔓延的天空,見猩紅久久不散,好似那一日的戰亂仍在眼前。

此時此刻,林珍惜從未如此迫切的想要逃離長安城。

如果說苻堅真的要在今晚大宴三軍,或許至少可以證明在他的心裏長安城的危機已經解除,或許他斷定慕容沖的大軍短時間內不會再造成威脅。

驕傲如苻堅,完全有可能會這麽想。

若真如此,秦國三軍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難免不會疏于防範,或許這一夜便是逃出去的千載難逢的時機。

這樣想着,林珍惜也行動起來。

她早早關了茶館,換上一身男裝,略收拾一番後便耐心等待夜幕的降臨。

果然如那乞丐所說,入夜之後,自皇宮的方向便飄來了隐隐約約的樂聲,城中也有三三兩兩的秦兵在路邊說笑,俨然沒有之前的緊張氣氛,亦和那街道上的蕭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林珍惜趁着夜色趕至城門前,遠遠便瞧見那附近的守軍已經撤去了不少。

鑒于這一夜三軍同歡,那些留下來駐守城門的秦兵自然也松懈一些,有幾個守着側門的,更托其他人自軍中大營的宴會裏帶來酒肉,獨自飲罷後便就着酒意倚在城門下打盹兒。

林珍惜準備瞅着時機自城門溜出去時,正好碰上了一撥和她抱有同樣想法的長安百姓。

她便與那些人一道行動,先是由他們中的兩人到城門前,佯稱感謝秦兵守住城池,把提前準備好的酒送給守城的士兵,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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