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你說什麽?”流音一張口,聲音喑啞,帶着控制不住的顫抖,三分震驚三分不可置信還有,一分迷茫。

竹染慢慢悠悠的走到流音對面,嗤笑一聲,不說話。

黑暗裏,潮水聲漸漸遠了,流音顫抖着唇,許久才啞着嗓子,道:“阿竹,謝謝。”

在他還自欺欺人說可以忘記的時候,有一個人看透了他,并幫他找回那些被抛棄的。這,也是一種幸運。

“謝我?師兄,我可是別有目的而來,你無需謝我,說不準下回見面你恨我還來不及呢。哈。”

黑夜裏僅僅靠着星辰微光,就算只隔着兩尺遠也無法看清對面人的神情。流音無法猜測竹染在說這話的時候是嘲諷還是不屑。但不論是什麽神情,說實在的,他都不在乎。

流音踩踩地面,确定地上沒什麽尖銳的石塊後也不管竹染,自顧自的坐下了。現在的他出奇的輕松,他仰起頭看繁星燦爛,“阿竹,這些天我一時迷茫一時無措一時痛又一時歡喜。好像一生的悲歡我全部都經歷盡了。拿起又放下,舍棄又拾起,到了現在我似乎沒有那麽在意了,至少面對他的冷漠時我還可以笑。”

“苦笑也是笑的一種。”竹染也在流音身邊找個地方坐下,一點都不給流音面子。

“對,苦笑也是笑的一種,所以也是笑。現在我越發看不懂他,卻把自己差不多打量清楚了。恩。”流音沉吟了會兒,轉頭一笑,“你先讓我記起來,我再說。”

竹染恍惚,好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流音頰邊小小的梨渦。而事實是他看不到。

塵迷對于精通各種禁術的竹染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怎麽解開術法并不讓摩嚴知道。

“跟我來。”,竹染沉默了一回兒後率先站起。

流音默默的跟上,沒走幾步他突然開口:“哦,對了。你可別将我帶到什麽天涯海角去。你這一晚上能弄得好麽?我明日可還有早課要上。”

竹染嘴角一抽,“我還真要帶你到天涯海角去。你的早課關我什麽事。”

傲嬌的小孩兒不好帶。流音摸摸鼻子,那會子是怎麽養他的來着。他還沒想出來。前面的竹染已經停下了。

“到了,你坐到陣中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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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音一愣,說好的天涯海角呢?就算沒那麽遠但也不會就這麽近吧。他不由回頭看看這離剛剛的地方才幾步?只是這裏剛好不會被潮水沖刷到。

竹染看流音那個樣子,撇撇嘴,似乎帶着鄙視,“師兄看來這些天你返老當小孩兒不錯呀。”所以連智商都掉了,“難道這裏算不上是天涯海角麽?”

流音默了。徑直走到陣中心盤腿坐下。直接當沒聽到竹染的話。“我好了,你開始吧。”

竹染畫的陣一個圓套一個圓,圓與圓中間還寫這不少鬼畫符似的東西。禁術之類的大部分摩嚴都不讓流音看,自然竹染畫的他一個字都看不懂,只能隐隐看出竹染畫的應該是莫一種隔離術。

竹染站到他面前:“真的好了。”

流音握緊了一手冷汗的手心。插科打诨也不能讓他輕松一分。他想擡頭看看竹染,卻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張臉的輪廓。

他嘆了口氣,心髒從剛剛就開始超負荷運功。流音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開口:“阿竹不然你将個笑話吧。”

“嘎吱”着似乎是竹染的磨牙聲,“剛剛你還沒夠!”

“那不是笑話。”流音無辜臉。

可惜,竹染看不清。于是乎,他直接擡起手,流音連忙閉眼。

四周突然靜的可怕風吹細沙聲消失了,海浪拍打礁石不見,就連阿竹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流音好像陷入一個封閉了所有感官的世界。聽不見聲音,看見的只有一片漆黑,鼻尖也沒有了海邊特有的鹹腥味。

世界似乎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竹染雙手舞動,一手作筆一手當紙,飛快的畫着。一個個鮮紅的文字閃現一道紅光後變小消失,但你仔細看會發現方才的字其實一個不少,一個個排列整齊變作蠅頭小的字出現在竹染手心。

不一會兒竹染的手上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字。竹染寫完最後一個字後,靜止不動的文字立刻活了一般,帶着一種玄奧的步伐游動起來,一個比一個快,速度一直上升,直到一眼望去會讓人以為只是一團紅光停留在竹染的手心。

竹染提氣一把将紅光推向流音,紅光一接觸到流音臉瞬間散開一個又一個的字在流音臉上消失。

黑暗裏,流音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可有似乎沒有那麽久後,突然黑暗出現了一團紅光。這團光一下子散開在他的面前平鋪開來。一個個比手掌心還大的字排列成一篇文章,可惜,流音看不懂。

流音好笑,覺得自己文識淺薄,但在這一片黑暗裏他也只有這個可以看了。然而下一刻,疼痛襲來。這個感覺并不陌生,那時他想要強行想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左臉像是被烈火灼燒,從血液裏開始,骨頭,皮肉兩頭燒開,痛的他恨不得直接将這塊肉硬生生剜掉。

竹染冷靜的看着流音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豔麗如鮮血的細線密密麻麻的罩住了他大半的臉頰和額頭。

“唔。”流音低吟一聲下一刻又立刻消聲。牙齒緊緊的咬住嘴唇。待一條細細的血線順着流音的嘴角自下巴滑落時竹染動了。他一把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手做印,一手帶着鮮血直指流音額頭,印結好時手也到了,一顆血珠碰觸到流音的額頭瞬間沒入。血珠消失了,那些血色的脈絡似的細線在那時一點點破碎瓦解,最後回縮回流音的額心,一滴鮮血順着流音的眉眼蜿蜒落下。

陣法發動,一個又一個的圓旋轉而上一圈一圈套在流音身上,金光閃現,好像組成了一個金色的結界。

半圓的球裏流音眼皮顫抖着好像立即就會睜開,可竹染沒有那麽快。下面已經沒有他什麽事了,他在陣法旁邊坐下,呆呆的擡頭看了着星子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大半個時辰過去。金色的光芒一時大盛,竹染回頭看去,就見圓一個個自上而下脫落,直到最後一個圓消失無蹤,流音才睜開的雙眼。

他僵硬的動了動脖子,看到了竹染,開口的第一句話:“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傻瓜。”聲音嘶啞的厲害,輕的跟小貓叫似得。

但竹染聽得清清楚楚,嘴一動,卻什麽也沒說。

流音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誰。目光滄桑。他手按着地面似乎是想要站起來,可爬到一半腳一軟,竹染就要去接。

而在這個時候摩嚴與竹染的不同之處就體現出來。摩嚴從來沒有一次接慢過流音。不管是小時候流音禦劍是突然掉下來,還是長大後受了傷突然昏倒的時候,摩嚴永遠可以在流音落下前接住他,不至于讓他二次受傷。

可竹染啊,手眼看着就要接到流音了,可流音一倒,已經一臉撲沙灘了。竹染連忙把人扶起來的時候人已經徹底昏過去了。

竹染抽了抽嘴角,木着臉将人扶到岸邊的大石頭上讓他仰面躺好。竹染用糾結的目光看着流音。流音昏過去在他意料之中,哪有人可以在短短的時間裏一下子接受五十年那麽大的信息量。只是他不知道流音會睡多久,就怕他一睡好幾天,那他也不可能一直在這裏看着他,長留肯定早早的就找過來了。他現在還不想與他們對上。

還好流音沒有讓竹染糾結太久。在淩晨天地最黑時他醒了。竹染一看閃身走入,流音都還沒有來得及叫住他,說一句再見。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別就真的再不見。

流音拍拍臉上的沙子,禦風回長留。洗澡去了,這一身的沙子不洗洗哪裏能見人。

記得,不記得。記起後流音沒有那麽難過也沒有哀傷。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不是說不痛了,只是他學會放下,也決定放手了。這讓他看淡了那些當初。而那些曾經也更加讓他決定放開。

摩嚴的那一劍,真的很冷。但想起來後也應了他對竹染說的那一句,他的師尊吶,從來嘴硬心軟,他舍不得的。舍不得真的殺了竹染,對他也是。

現在該說的已經說了,流音覺得這麽多年他真的難得輕松。從來沒有這麽輕松過。既然那個人已經知道了,他反而不怕了。既然事情已經快要過去了,他反而可以悠然的笑了。

其實流音少對竹染說了一句話。就是摩嚴對于流音從來不是簡簡單單的情那麽簡單的一個字。情之一字用來衡量流音對摩嚴的感情未免輕了。未免太輕。

☆、章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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