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煦舟是唯一一個知道梁禧和陸鳴川之間那點破事的人。其實,最開始梁禧認識他,還是因為陸鳴川的緣故。

陸家是做外貿的,白家是搞運輸的,兩家從長輩那裏就有合作,說起來,這兩個人才是真正的發小。只不過後來陸鳴川帶了梁禧來和白家小公子認識,反倒是讓白煦舟和梁禧看對了眼,白煦舟成天粘着梁禧,那樣子像是真把自己當了梁禧的親弟弟。

??

兩個人約在了一家大排檔,地點位于梁禧原來初中的對面,白天賣點小食快餐,晚上搖身一變就成了燒烤店。廉價小燈泡往外面一拉,扭成一個圓潤的“串”字挂在外面的牆壁上。

白煦舟臉色不太好,黑眼圈很濃,招呼梁禧坐過去。

梁禧目光在磨得程亮的小板凳上掃過,最後還是一屁股坐在了白煦舟對面,仔細看他,發現他竟然連發型也沒打理,劉海半長不長垂在額前,鬓邊甚至生出了幾根醒目的白發。

原先他們三個人裏,就屬白煦舟最愛臭美。每次去劍館找兩個哥哥玩,聞到他們倆身上的汗味都能絮叨半天,更別提日常的穿着打扮——梁禧一直戲稱他“白小公子”也是有原因的,可是,兩個人才一年多沒聯系,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白煦舟叫來了半打啤酒,兩個人寒暄兩句,誰也沒有開啓話頭,只能悶着頭一個勁兒地撸串。肉香四溢的烤串放在嘴裏卻像是沒了味道,梁禧腦子裏面亂糟糟的,思緒跟着街邊汽車輪胎碾過路面的噪音一起跑掉。

隔壁有兩個穿着校服的學生,一男一女,不知道為了什麽正在吵架,女孩說了句什麽晚自習出不去之類,梁禧沒太聽清。

“哥,這瓶我敬你。”白煦舟單手摳開易拉罐,雪花啤滋滋往上冒着沫子,沒等梁禧回應,白煦舟就自顧自仰頭幹掉半瓶啤酒。喉頭滾動,酒液順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滑,直到他喝得被嗆得咳嗽起來。

梁禧伸手攔他:“煦舟,你悠着點。”

白煦舟沒理他,喘了口氣,又接着把剩下半瓶灌了下去,他沖着梁禧的方向一攤瓶底,抹了把嘴角,笑起來:“哥,我今後就認你這麽一個哥……小柳,也得叫你哥,你這是救她命了,呵呵。”幾乎是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白煦舟整張臉就紅了起來。

梁禧拿他沒轍,只能也開了瓶酒和他對着喝。

“……都已經被老師發現了。”

“發現又怎麽樣?幹他娘的,你不是說你喜歡老子嗎?”

“可是。”

“可是個屁!”

旁邊學生的争吵聲越來越大,梁禧沒有回頭,他聽着身後的動靜,忽然扯着嘴角笑起來,他端着喝了一小半的啤酒,對着白煦舟舉了舉杯子:“到底怎麽回事,你要當我是你哥,你就跟我說說。”

白煦舟開了第二罐啤酒,一皺眉頭:“我爸,把公司玩沒了,還欠了銀行一屁股債,現在進局子裏蹲着去了。剛巧,小柳查出來個急性白血病,幸好我的型號能和她對上。”

“……錢夠嗎?”梁禧聽着心裏發堵,跟着白煦舟一起往嘴裏倒酒。

他知道這種病要花很多錢,前前後後往裏添錢,跟個無底洞似的,沒個百八十萬根本招架不住。可是,聽白煦舟這個說辭,白家為了抵債,估計也再拿不出這麽多錢。

梁禧倒是想再多給他點錢,但是,哪怕是拉下臉去求他爸媽,估計也只是杯水車薪。

“行了哥,我知道你手頭也沒多少錢,兩萬救個急,剩下你別管了。”白煦舟擺了擺手。

“我跟我家裏再要……”

“你不是跟他們鬧掰了嗎?”白煦舟忽然發問。

梁禧被他問了個措手不及,當即愣在那裏,攢着鐵簽的手指捏緊:“你怎麽知道的?”

白煦舟只是舉着啤酒瓶,傻呵呵跟他樂:“哥,你真牛逼,知道你父母是老古董那派還跟他們出櫃。嗐,你也不想想怎麽你一出櫃,就聯系不上我了?”他一雙小狗眼亮晶晶的,映着街邊路燈橘黃色的光。

“這個事我跟你說不清了是不?”身後的男學生猛地起身,撞在了梁禧後背上,梁禧回頭看了一眼,瞅見對面小姑娘抱歉跟他笑了笑,扯着男生讓他坐回去。

“你小點聲……”

白煦舟手裏第二瓶啤酒也喝完了,他眼中有了醉意,說話也沒把門了:“嗝……哥,你爸媽還以為你是被我帶壞了,為了我出的櫃呢!哈哈哈,真好笑,你說你當年和陸鳴川那個傻/逼鬧的時候,怎麽不出櫃呢。現在人家跑森海一個人逍遙自在,你在國外瘸了條腿還跟家裏出櫃,你圖什麽啊,你是新交男朋友了?”

“哥啊,要我說,陸鳴川雖然是個傻/逼,可人家至少比你聰明多了。”白煦舟拿着手裏的簽子直指梁禧的鼻子,“你知道嗎,人家去了森海沒多久就和俱樂部老板的女兒攪合在一起了,郎才女貌,劍壇一大佳話!你呢?你啥也沒有。”

“嘭”的一聲,身後的椅子被男學生踹倒了,與此同時瓷質餐具也被掃在了地上,旁邊吃飯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燒烤店的老板在褲子上蹭着手就跑出來,胖胖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粉紅色的圍裙,臉上的表情還很懵逼,場面着實有點好笑。

“哥,你圖個啥啊?”白煦舟抓上他的手腕。

梁禧跟衆多食客一樣,目光全然落在那對學生身上,他緩緩将手裏的肉串放回盤子中。

“哎呀,小娃娃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你在這裏鬧,別人還怎麽吃飯啊?”胖子老板急得臉上的肉一抖一抖。

男生卻像是沒聽見一樣,死死盯着眼前淚汪汪的女孩,問她:“被老師發現了,咱們就得分?”

“那,那不然怎麽辦啊,明年就高考了啊。”

白煦舟還在繼續:“哥,我是不是不該跟你提這個事兒啊?你別怪我提,長痛不如短痛……”

“一輩子的事兒,高考它算個屁!你要是真喜歡我,你就有千千萬萬個辦法從晚自習溜出來,可你就是成天拿老師的話堵我!”男生急赤白臉吼道,像只年輕的困獸,“行,那就分手吧。”

“不是,你聽我說啊,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先顧着學習……”女孩伸手抓他的袖子,但是男生已經背起書包向反方向跑去。

“哥,你聽我一句勸吧。”白煦舟真喝多了,眼裏面就梁禧一個人。

這一遭,請周圍的食客免費看了場現演的青春片。胖子老板帶着一身的肥肉,顫顫巍巍蹲在地上撿那些碎掉的瓷片,跟顧客賠笑臉:“小孩,小孩鬧着玩……大家繼續吃,我來收拾。”

梁禧轉回頭來,像是被身後的鬧劇吵到了,沒聽清白煦舟剛剛的話。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嘴邊還挂着一點淺淺的笑意:“煦舟,你剛剛說什麽?”

“……”白煦舟卻忽然住了嘴,他盯了梁禧一會,這才放聲笑起來,一排整齊的小白牙晃得梁禧眼暈。

他對着梁禧舉起杯子:“哥,喝酒吧。”

叮的一聲,兩個破易拉罐撞在一起,梁禧一口氣灌下去一整聽,把鋁罐往桌子上一放,笑道:“才多大點小孩就談一輩子的事,人家姑娘說的對啊,十幾歲的年紀,本來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顧着。煦舟,你說是不?”

梁禧覺得自己也喝醉了,醉到他仰起頭就能看見泊平市漫天的星星。

可是他知道泊平是座沒有星星的城市,只有水泥森林裏亮燈的樓房,在蒙着水霧的雙眼中碎成星光。

最開始意識到自己喜歡上陸鳴川是在青春期剛開始那會,費洛蒙開始躁動,他盯着那人的時間變得越來越久。

當梁禧發現無論如何都能在人群中認出陸鳴川,哪怕是一個背影,一聲輕笑,甚至在他戴起面罩、穿起統一的擊劍服……只要他出現在目光可及之處,梁禧都會知道是他,并且确信無疑。

就在這個時候,十幾歲的梁禧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與衆不同的性取向,也頭一次無比清晰确認自己喜歡上陸鳴川的事實。

說實話,梁禧也不知道四年的分離之後,再次見到陸鳴川會是什麽感受,而當那一刻真的到來,一切都顯得那樣倉促。梁禧毫無準備,愣在原地,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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