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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高藝說的沒錯,梁禧的動作确實很像那個人的……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就是陸鳴川手把手教的他。

在他們都只有十幾出頭的年紀,一次俱樂部內部賽中,陸鳴川在梁禧面前躍起,一記甩劍落在了梁禧的肩頭,奪得了那屆U12組別的冠軍。

梁禧還可以清晰記得那會發生的事,他記得自己在劍尖落下的一刻,心跳猛然停頓,他聽到場外人的歡呼,他聽到裁判器尖銳的鳴叫。他看着陸鳴川走到他面前,摘掉了頭盔,貼在他的耳邊輕聲念:“touché.”

帶着一縷得意的尾音,過電一樣從梁禧的耳朵一直竄入大腦,頭皮發麻。

心髒像是得到了命令,開始恢複跳動。

可恢複的心跳如同擂鼓,在那一瞬間蓋過了周遭所有其它聲音。

梁禧就是在那一瞬間意識到,他完了。

他輸掉了比賽,他本應該覺得難受,本應該覺得不甘,本應該對着陸鳴川放下狠話約他下次再戰。可是,這些想法通通都湮滅于他的心跳中,唯一還能夠辨識的想法是:那人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真的很帥。

如果可以的話,梁禧願意再挨一次,即便被劍條甩在只有薄薄一層皮肉包裹的骨頭上,真的很疼。

比賽結束,梁禧跟屁蟲一樣跟在陸鳴川身後,一口一個哥哥,央求他把甩劍的動作教給他。那個時候,梁禧以為是甩劍的動作太帥,才讓他有了這種心悸的感覺,他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能分毫不差将陸鳴川的動作模仿出來,那麽以後耍帥的人就會是他。

陸鳴川點頭應了。

後來,梁禧就真的将陸鳴川的甩劍動作一點不落學了去。

這個動作他和陸鳴川面對面練過很多遍,從一開始甩上去不亮燈,到甩上去可以亮燈,再到他可以完美控制住自己劍尖的走向……這些動作都被刻進了他的骨子裏,形成梁禧已經沒法控制的肌肉記憶。

從此只要他在賽場上躍起,他的身上就帶着陸鳴川的影子。

徐高藝沒有說錯。

可是梁禧怎麽也沒想到陸鳴川本人就在旁邊看着他。

他不知道那人是什麽時候圍過來的,不知道那人在那裏看了他多久,不知道那人認沒認出來他的動作,也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兩個人已經分開了整整四年,而梁禧還沒有做好再見面的準備。

他應該說什麽?是應該問好,還是應該轉身就跑?說到底,當年的陸鳴川并沒有錯,也不是他造成了那場車禍。

非要說的話,只能怪少年之間的關系太懵懂,一個來不及道歉,一個不願意包容。

“呃,梁子哥?”

舒桐穎距離劍道的位置遠了些,她沒聽見徐高藝和梁禧之間的對話,只是看見梁禧一個人站在劍道上發愣,忍不住提醒:“裁判已經喊了半天回開始線啦。”

梁禧搖了搖頭,試圖将注意力轉回場上。

比賽還沒有停止,現在的比分是4:1,梁禧4分,徐高藝1分,只要梁禧再拿到一劍,他就能贏了。

在這個時候,徐高藝已經徹底意識到梁禧的實力不容小觑,他開始拉開架勢,拿出百分之百的應對姿态。

梁禧卻由于陸鳴川的事情一直在分神,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這個影響到和徐高藝的實戰,但是他已經心神不寧,心思全然飛出了劍館。

徐高藝接下來幾劍打得很輕松,迅速反超梁禧的得分,最終以5:4的成績獲勝。

周圍的人群鼓起了掌,他們中間大部分都是業餘選手,看不太出來梁禧和徐高藝較量中那些極細微的變化,他們只覺得這是一場不錯的比賽——有爆點,有反轉。

裁判看着裁判器上的分數,笑了一下:“比賽結束,敬禮、握手。”

梁禧在脫下護面的一刻,長舒一口,他用餘光向陸鳴川站過的角落掃過一眼,倏地愣住,又扭頭看了過去——

空空如也。

一面刷着米白色漆的空牆,什麽都沒有,如果不是徐高藝确确實實說了一句“那人也來了”,梁禧怕是要以為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他或許應該松一口氣的,那人沒在,意味着他不用費盡心思考慮如何和他碰面,然而,梁禧的心裏始終像籠了一層灰蒙蒙的霧,說不上來的壓抑和失落。

“梁禧……是吧?”徐高藝丢下手裏的劍和頭盔,走到梁禧面前,沖着他伸出手,“我跟你道歉,先前幾劍放水了。”他摸了摸自己帶汗珠的鼻尖,又道:“我還以為你是俱樂部裏的學員,害怕打擊你的自信。”

梁禧看了他一會,像是想了好久才回過神,他伸手和徐高藝碰了一下:“沒事。”

“你是專業運動員吧?練劍幾年了?”

“……十三年。”

“啊?真的嗎?”徐高藝愣住了,“可是,我之前從來沒在國內的比賽裏看到過你的名字。”

“前輩。”梁禧現在提不起精神和人攀談,況且,徐高藝在賽場上放水的行為在他看來完全就是一種不尊重,嘆了口氣,梁禧不願意再和他聊下去,“我還有事,先失陪了,以後有機會再和前輩切磋。”

他逃跑一樣離開訓練場,拎着自己的劍和頭盔,闖進更衣室。

更衣室內沒有人,金屬的鐵櫃一面一面立在周圍,梁禧離開了這裏四年,然而這裏的陳設仍未改變。冰冷的金屬櫃顯得那樣冷靜而自持,從頂端俯視着梁禧,猶如四年前打在他頭頂的白熾燈一樣。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展示在燈光下,一個熾熱且貪婪的靈魂在空蕩的房間裏暴露無遺——他沒能忘掉陸鳴川,只是遠遠一瞥,還會心動。

他靠着更衣櫃坐下,後背一片冰冷。寒氣順着他出汗浸濕的上衣布料,蔓延至他的脊柱,一節一節攀升,順着肋骨傳遍整個胸腔。

由遠及近,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梁禧倉皇從地上爬起,剛一擡頭就對上了陸鳴川的視線。

“你……”

他看到陸鳴川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一個音節卻又停下。

漫長的五秒鐘,梁禧的腦子裏空白一片,他就這樣直勾勾盯着陸鳴川,看着那雙他熟悉的眼睛。

他曾經靠近仔細觀察過,雖然那人的眼珠是普通的棕黑色,可在與眼白相接的一圈,有一圈極細的藍灰色環繞在黑眼珠外。或許是由于這個原因,小時候,梁禧經常覺得那人的眼睛裏裝着大海,他想,有一天他也要在這片汪洋裏久居,化作海底一只發光的水母。

只可惜泊平是沒有海的城市,梁禧挪開了目光。

空氣如同在鍋子裏蒸煮的軟糖,時間越久,就愈發粘稠。

“好久不見。”

“你的腿好了嗎?”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頓。

梁禧沒有想到陸鳴川開口第一句竟然是問了他的腿,四年前的傷,四年不聞不問,現如今他能蹦能跳再問,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

“嗯,早好了。”他從陸鳴川身邊挪開一些距離。

那人的眉頭似乎極快皺了一下,随後又恢複了表情:“那就好。”

梁禧本來打算快點收拾東西走人,卻沒料想到兩個人放東西的櫃子竟然是上下挨着的。

陸鳴川動作自然,走到梁禧身後,打開了上方的櫃子,他從櫃子裏将常服拿出來,随後就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梁禧目不斜視,蹲在地上盯着自己已經收拾好的空櫃子,沒有半點轉身的意思——他知道陸鳴川在換衣服,從保護服到劍褲劍襪,他不明白陸鳴川明明知道他是個同性戀,怎麽還能毫不避諱在他面前脫掉除了內褲之外身上所有的衣物。

況且,他還喜歡過他。

梁禧蹲在那裏一動不動,耳朵裏全是陸鳴川衣物摩擦發出的聲響,房間很安靜,他甚至能聽清陸鳴川每一聲呼吸。

好在,就在梁禧腳麻之前,終于有第三個人進了更衣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之,在徐高藝走進來的時候,梁禧明顯感覺到氣氛變了,剛才那種若即若離的朦胧感瞬時消失。

他下意識從地上站起,第二秒頭頂就撞在了一個硬物上,這才想起陸鳴川的櫃門打開,他直接站起就會撞到頭。

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

陸鳴川及時伸手擋在了櫃子角上。

“痛不痛?”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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