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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陸鳴川第一次問他這樣的問題,曾經也有個冒失的小鬼經常弄傷自己,可畢竟現在已經長大,再面對這樣的窘況,梁禧只感到難堪。
他向旁邊退開,低聲道謝。
陸鳴川的手掌從他的頭頂擦過,速度太快,仿佛成了梁禧的幻覺。
那人将手背到身後,皺了皺眉頭:“下回小心點。”
“這麽巧。”徐高藝對更衣室裏兩個人的關系一概不知,他大概是和陸鳴川認識,剛一進來就哥倆好地環上陸鳴川的肩膀。
梁禧的目光從徐高藝搭在那人的手臂上掃過。
徐高藝還沒來得及換衣服,被汗浸濕的短袖布料就這樣貼在陸鳴川的脖子上,而被摟的那個好像沒有意識到一般,任由自己幹淨的領口被弄髒。
梁禧記得那人小時候有點潔癖,但凡誰身上帶汗,陸鳴川都能拒人于千裏之外,更別提要和他勾肩搭背。
徐高藝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剛從訓練場裏出來,興致不錯:“川兒,來給你介紹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梁禧。小朋友,這個是我們的預備隊員陸鳴川,剛才我說你的動作就是和他的特別像。”
“真的,幾乎一模一樣。”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本來說你倆可以趁這個機會打一場實戰的,結果轉眼你倆人都不見了。”
在徐高藝話音落下,屋子裏有了那麽一段時間的安靜。
徐高藝不明所以,目光掃過梁禧和陸鳴川兩個人的臉:“怎……”
“你決定去國家隊了?”沒等徐高藝再開口,梁禧驀地發問。
陸鳴川眉頭又皺起來,他将徐高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下來,有意無意拉開和徐高藝的距離:“還沒決定。”
三個人中,唯一一個在狀況外的徐高藝愣住:“什麽情況,你們認識?”
梁禧挺直腰板和陸鳴川面對面久立,他沒有開口,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一來,他如果說認識,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兩個人的關系,二來,他也想聽聽陸鳴川要怎麽回答。
偌大的更衣室裏站了三個人,兩個各抱心思,一個摸不着頭腦,氣氛有些凝固。
到最後還是陸鳴川先出了聲:“嗯。”一個短暫的音節,他沒再說別的,只是轉身去了外間的洗手池。
水龍頭擰開,外面傳來陸鳴川捧水洗臉的聲音,氣氛似乎有所緩和。
徐高藝一拍腦門:“哦,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跟我說你很早就在練劍了嘛。陸鳴川小時候也在泊平學的劍,一共就這麽些人,你倆應該見過的。”
梁禧學着陸鳴川的樣“嗯”了一聲,趁着那人不在更衣室,迅速脫掉濕掉的短袖換了件幹淨的。
幹燥清爽的衣服從頭套下,梁禧勾了勾嘴角,覺得陸鳴川單單一個“嗯”字做回答實在裝逼。
不過,這個逼裝得也挺好用就是了,至少徐高藝沒再刨根問底問下去。
三個人整理好東西,并肩從俱樂部樓裏走出去。徐高藝是個外向的,邊走邊聊天,話裏話外對梁禧表現出好奇——他确實是好奇,C國劍壇叫得上名字的一共就那麽些人,雖然兩個人只是打了一場實戰,但已經足夠徐高藝估量一下這個青年的水平。
倘若是參加過比賽,沒道理一點沒聽說過。
梁禧被他問得厭煩,本來想着從這裏出來就和陸鳴川分道揚镳,結果現在礙于面子,還得并排走,扯一些有的沒的。
“我一直在A國打比賽,前輩沒聽過很正常。”
“A國?”徐高藝若有所思,“可是我們也經常滿世界跑着打比賽,照理說應該遇上過,你又是個亞裔面孔,印象應該很深才是。對了,你現在是什麽國籍?”
“我沒有移民的打算。”梁禧皺了皺眉頭,“國外擊劍比賽很多,我沒道理非要和前輩遇到。況且,我也不願意以A國的名義參加世界級的比賽,世錦賽和世界杯什麽都還沒去過。”
“那你參加的都是什麽比賽……”
“到了。”梁禧停在路口,打斷徐高藝的問話,“前輩和……和朋友先走吧。”
陸鳴川全程一言未發,明明中間還隔着一個徐高藝,可梁禧還是沒有辦法忽略陸鳴川強烈的存在感。
前面是地鐵站,這站比較冷清,又趕上中午烈日當空,路上沒有什麽行人。梁禧身後背着黑色劍包,那背影好似背着吉他的文青,高挑纖瘦的身姿一步一步向遠離陸鳴川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陸鳴川在這種情況下忽然想起小時候兩個人一起升初中,開學第一課,老師在講臺上發問:“如果不考慮任何現實因素,同學們長大以後都想要做什麽?”
陸鳴川清晰記得那會所有人挨個站起來回答,醫生、科學家、花店老板、圖書管理員……他猜想梁禧也一定和他一樣,希望以後能成為一名出色的擊劍運動員,然而那人在站起來之後沉默了很久。
最後,男孩讷讷問道:“什麽都可以嗎?”
“什麽都可以,這個問題就是希望同學們暢所欲言。”老師面帶笑意鼓勵道。
“是麽……”梁禧開了口,聲音不大,“那長大以後我想去流浪。”
“什麽?”
所有人都對這個答案大感意外,幾個班級的活躍分子放聲大笑,老師也無奈笑笑讓他坐下。
起初陸鳴川也感到意外,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應該是梁禧能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他知道梁禧是不會被任何其它事情牽住的人,能牽住他的只有他自己。
那段時間裏,梁禧不知道陸鳴川曾經認真考慮過,假如梁禧真的去流浪了怎麽辦。那個時候,陸鳴川也曾經感到過害怕,害怕他有一天背着包轉身就離開他,連聲招呼都不打。
就跟現在這個場景一樣,就跟……四年前一樣。
“等下。”陸鳴川開口叫住他。
梁禧回頭,隔着七八米的距離看着他,沒有向前邁步,只是安靜立着等他開口。
“我送你回去吧。”陸鳴川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
梁禧張了張口,本應該回應陸鳴川的邀請,無論是答應或者拒絕,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句:“你為什麽回來泊平?”
“我……”陸鳴川像是忽然被人戳中某處痛腳,他皺起眉,沒回答。
徐高藝猜不到兩個人錯綜複雜的關系,只以為是舊識,毫無負擔開口:“川兒的女朋友也準備參加泊平站的俱樂部聯賽,他跟他女朋友一起來的。”
陸鳴川的表情似乎變了一瞬,不過梁禧已經搶在他之前給出回應:“哦,那陸鳴川還真是挺會照顧人的。”
他叫的是“陸鳴川”,不是哥哥。
梁禧垂下眼睛:“我家離地鐵站很近,不用送了。”
徐高藝伸手擋了擋太陽:“這大太陽天的,要不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吧。”
“不……”
正當梁禧和對面兩個人在路上僵持的時候,忽然路邊傳來兩聲嘹亮的汽車鳴笛,那動靜在安靜的午後着實吓人一跳。
“操,神經病啊。”徐高藝回頭咒罵。
梁禧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聽在路邊的黑色車子,他眯起眼睛,看着車窗搖下,一張混血的面龐戴着黑超,沖着梁禧的方向吹了聲口哨:“Len!Ready take a ride?”語氣之張揚輕佻,讓陸鳴川瞬間也跟着回頭去看。
車上的小子将黑超往下滑了滑,露出一雙棕黑的眼睛,頭發被染成了暗紅色,耳朵上也打滿了各種奇怪的環和洞。
下一秒,陸鳴川的目光向梁禧掃去,似乎要從梁禧的臉上看出什麽,然而梁禧的表情卻由一開始的驚訝,很快恢複了平靜。
他三兩步向着黑車走去,車裏的混血小子從副駕上下來,幫梁禧把又大又沉的劍包放到後座上,沖着陸鳴川和徐高藝的方向比了一個再見的手勢。
“年年。”陸鳴川想都沒想,快步跟到梁禧面前,拽住他的手腕,“這人你認識嗎?”
梁禧頗為奇怪歪了歪頭,似乎對陸鳴川問出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感到意外:“嗯,認識。”他點頭承認。
他一條腿邁進副駕的位置,跟徐高藝和陸鳴川道別:“那麽我就先跟朋友走了,兩位快回去吧。”
車門被關上,董迪倫一腳油門踩下去,汽車一騎絕塵駛向開往市區外的主路。
伴随着發動機的嗡鳴聲,梁禧靠在右手邊的窗戶上,看着後視鏡裏陸鳴川漸漸變小的身影,直到那個人化作了一個點,最終消失不見。
他長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眉心,冷淡發問:“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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