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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問你為什麽突然回國,Len,一句再見都沒有說,你這種做法在你們國家叫不辭而別,非常不禮貌。”董迪倫長着副混血的臉,實則是個徹頭徹尾的A國人,他的中文說得很差,中英摻雜,而幾乎每一句中文都在飄。
這個時間,公路上的車很少,董迪倫一路往郊區開,不停重複着油門換剎車的動作,汽車速度忽快忽慢,不像是在開汽車反倒像是在沙漠裏開越野。梁禧自诩從不暈車,坐董迪倫的車還是沒忍住一陣陣犯惡心。
“我們只是工作關系,我回國沒有必要和你打招呼。”梁禧提醒道,“而且你現在這種跟着我的行為叫‘跟蹤’,違法的。”
“你也沒和Erik說。”董迪倫完全忽視梁禧對他的控訴,接着發牢騷。
“我為什麽要跟他說?”
“為什麽?”董迪倫語氣誇張,雙手在方向盤旁邊拍了一下,“Becauseis?your?boss!”
梁禧沉默了一會,右手放在車門的把手上,食指指尖在金屬門把上輕敲兩下:“我不想再去打地下賽了,C國不是他的地盤,他管不到我。”
“是嗎。”董迪倫帶着怒氣踩下剎車,精準地将車子停在梁禧租的公寓外面,車子熄火太快,機械發出一陣咕嚕的摩擦輕響,随後安靜下來,“你簽了合同。”
“地下賽在C國不合法,合同相當于廢紙。”
“不合法不代表不存在,而且你不要忘了你的雙親還在A國,你簽署的合同在A國完全合法,你不在乎讓他們知道這件事嗎?”
“Erik不至于會為了我一個人大費周章,就像你說的,他是老板,手底下的産業千千萬,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梁禧仍舊表現得很淡定,敲擊門把的手指停下來,他扭頭看着董迪倫,“我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我跟你說過,我們不是一路人,你只是想找個刺激的一夜情對象,可我是認真的,也完全不可能接受所謂多角關系,你打錯算盤了。”
“好聚好散,這在我們國家是一種得體的行為。”梁禧打開車門,在板鞋踏到水泥地面的一刻,他長舒一口氣,“謝謝你送我回來,午安。”
車門被梁禧關上,正當他準備上樓的時候,忽然被董迪倫從後面叫住:“Len,等等!”
“還有什麽事嗎?”梁禧耐性其實不錯,但不打算分給董迪倫太多。
董迪倫恐怕是匆忙鎖了車跑過來的,一頭紅發在風中變得淩亂,配合着周圍市郊蕭條的景象,看上去村土氣息明顯。梁禧覺得好笑,實際上,他也真的笑了,平心而論董迪倫長了張不錯的臉蛋,很帥,也足夠像個混蛋。
他知道董迪倫不會說出什麽好話……
“Len,你看上去很需要錢。”董迪倫環顧了一下四周,破舊的公寓樓,層高都是最低标準,看上去十分擁擠。公寓對面就是一條鐵軌,荒草從亂石中竄出,逐漸向外侵蝕着綠地。
梁禧十分不喜歡董迪倫打量這裏的目光,他沉下聲音:“跟你沒關系,至少我現在基本生活無須擔心,正規比賽也能賺夠生活費。”
董迪倫嗤笑一聲:“吃慣高級餐廳的東西,還能咽下路邊攤嗎?”
“趁我還不打算跟你計較,立刻給我滾。”梁禧惱了。
“Hey,takeeasy!”董迪倫抓住他的手腕,即使被梁禧猛地甩開也不生氣,“剛剛不讓你上我的車的那個人,就是姓陸的小子嗎?我看他身上穿的可不是什麽便宜衣服,你難道不希望在經濟上面打敗他,讓他對你徹底刮目相看嗎?好不容易從底下爬上來的名次,你現在打一場實戰可就是五萬美元往上!”
“放屁。”梁禧留下這樣一句,轉身就走,不管董迪倫再在他身後說什麽都決意不再回頭。
當年,他做出過最錯誤的決定就是打什麽地下賽。
在A國養傷的時候,他總是處于一種焦慮的狀态,這種焦慮随着他遠離劍道的時間而增加——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不去訓練的現實。
他太清楚了,在運動員短短十幾年的訓練生涯中,每一個人都恨不得用盡十二分的力氣提高自己。“天才”兩個字不過是報紙用來吸引人的噱頭,體壇從來不缺少“天才”,但是真正身在其中才會明白,所謂天才根本都是扯淡。
梁禧不是天才,陸鳴川也不是。
他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除了日複一日的訓練,或許還靠着一些運氣。
梁禧太想贏了,他沒辦法接受在其他人訓練提高的時候,自己卻在病床上躺着無所事事。他的這種焦慮感如此嚴重,以至于他在術後清醒第二天,就管康複醫師借來了一個小啞鈴,每天舉在手裏鍛煉臂力。
他永遠記得陸鳴川從他手裏将劍打掉的一瞬,抛開輸贏,一名擊劍選手的劍被對手打落簡直是一種恥辱。
梁禧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很快能從病床上站起來,從扶着拐杖每一步都是錐心的疼,到後來能跑能跳。當時負責他的康複醫師都感到驚訝,她說她從來沒見過哪個跟腱斷裂的病患能恢複得這麽快。
然而,就在梁禧馬上能夠自由活動的時候,他的母親卻忽然提出要他停止參與擊劍運動,至少不能再想着走專業。
“為什麽?!”梁禧難以置信發問,“我已經付出了這麽多,現在你讓我退出?”
“運動員吃的是青春飯,更何況你的腿……”母親有她的堅持,“總之,好好讀書念個好專業,可以幹一輩子的那種,擊劍的事,你要是還喜歡可以做興趣保留。”
“我不!不要試圖用你的想法來操控我的生活!”
母親曾經說他為了擊劍這項運動改變太多,梁禧對此不做否認。
遲來的青春叛逆期似乎随着A國的飓風季節一起到來,它來勢洶洶,無數次挑撥着梁禧那時脆弱的神經,他像是一頭剛準備進入成年期的大貓,對待一切既新奇又充滿反抗的欲望。
他被送往當地的語言學校,并且在第一個學期裏就認識了董迪倫。
他說他叫Dong?Dyn,注冊于加州的一級運動員。
起初,梁禧和他交好只是為了切磋技術,況且迪倫認識本地一家劍館的老板,梁禧跟着他經常可以蹭到免費的場地——免費,意味着可以不被家裏人知道。
随後,在迪倫的帶領下,梁禧開始逃課坐公車去隔壁的城鎮參加小型比賽,學會了抽煙也開始混入了當地的年輕人社交圈,再後來……
總之,一步一步的深入就像是偷食禁果的快樂,梁禧在那個時候變得愈發大膽,終于,在面對着一封來自賭場的邀約時,他點了頭。
刺激、血腥、競技。
當一群有錢人生活閑散而找不到樂趣,那他們就必将尋求一些別的法子給予自己感官上的愉快體驗。
女人和酒,這些還不夠,貪婪的人們總還想找到那種更加原始的欲望——鬥争。這種傳統似乎從古羅馬的鬥獸場就流傳已久,只不過現在受到文明的約束變得相對溫和……或者說,相對低調。
任何一座複雜的大城市裏,總能找到一些灰色地帶,梁禧在一知半解中就步入其中,那年他十六歲。
最開始,這種比賽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擊劍比賽,只不過要更加刺激一些,裁判也經常會吹黑哨來增加梁禧的獲勝難度。不過,在梁禧看來,這些都不是問題,他需要什麽強烈的東西來刺激他的大腦,而這種比賽反倒讓他變得更加亢奮。
第一次發現這些地下比賽似乎存在着一些問題,是在一個男孩當場倒在梁禧面前,大量的血從他的小腿上往下淌,暗紅色,映着梁禧驚恐的臉。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比賽的劍被開過刃!”他尖叫着沖向一旁,抓在董迪倫的肩膀上,憤怒地大吼,“我只是不小心劃到了他的腿!怎麽可能會直接将他的劍襪割開!”
“Hey,calm?down!”賭場的安保迅速将梁禧從董迪倫身邊拉離,“Not a big deal. It is not going to kill him!”(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又不會死)
時至今日,兩年的時間過去,梁禧還記得那個男孩被劃中小腿時痛苦扭曲的表情,隔着護面,梁禧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充滿了絕望和驚慌——梁禧知道那個男孩不會再有機會站上國際賽場了,不是所有傷口都能愈合,腿上的是,心裏面的更是。
他不想再經歷這些,可是過去犯下的錯誤似乎還在糾纏着他,即便他從太平洋的東邊逃到了西邊,那些叛逆期犯下的錯誤仍舊是他洗刷不掉的記憶。
手機震動一下,一條短信被發送過來:“我還是有必要提醒你,違約金是五十萬美元,對于你或者你父母來說,似乎都有點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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