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聯賽的那天是一個星期六,地點在泊平西邊另一個劍館。

不知道白煦舟從哪裏打聽到關于比賽的事情,比賽當天非要讓梁禧帶他一起過去。

“你去那裏做什麽?”梁禧半跪在房間的地板上,一樣一樣将比賽要用的器具拿出來檢查。自從上次和陸鳴川見過面之後,他心裏始終就像是懸了塊石頭。

徐高藝說,陸鳴川這次來泊平是陪女朋友,這就說明梁禧很有可能會和陸鳴川的現任女友碰面。這種三個人的場面光是想想就讓梁禧感到難堪,他不希望白煦舟再過去添亂,也不希望白煦舟和陸鳴川起沖突……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他這次回國,每次在和小白談起來陸鳴川的事,他都表現出一種抗拒。

或許是梁禧不在國內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又産生了別的什麽矛盾。

他還沒問。

白煦舟一聳肩膀:“反正我現在白天也沒事做,還從來沒認認真真陪你去過比賽呢。”

“這個級別的比賽不需要陪,我就只是去掙點外快。”梁禧半開玩笑,拍了一下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不經意發問,“白天為什麽沒事做?”

“工作在晚上。”

“夜班?”梁禧話一出口就打了一個激靈,他頓時扭頭看向白煦舟,“你不應該在上學嗎?”

白煦舟愣怔片刻,随後笑着伸手拍一下梁禧的後背道:“哥,你是不是忘記大學這個時候早就放假了?”

“噢。”梁禧松了口氣,定定看他一眼,“該上學上學,錢的事……”

“錢的事你別管。”白煦舟打斷他的話。

最終梁禧還是沒能拗得過他,答應那天帶上白煦舟一起。

在梁禧點頭的一刻,他覺得白煦舟的眼睛小狗一樣亮了一下,他說,別的選手都有家屬跟着,梁禧不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去。

梁禧發了會愣,想着他說的話,笑着點點頭。

上一次參加這種俱樂部聯賽還是梁禧小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他在聯賽上唯一的對手就是陸鳴川——在他們兩個小子面前,同組別的孩子沒有一個能打的,甚至在這種不規範的比賽中,梁禧和陸鳴川經常申請到高一個組別裏參賽,跟比自己大一兩歲的對手競争獎牌。

不過,通常金牌還是會落在他們倆其中一個人的手裏。

那個時候,兩個人總是同進同出,教練都對此津津樂道,說假如梁禧報了哪個比賽,第二天準能在報名表裏找到陸鳴川的那一份。

舒永峰也開他倆玩笑:“瞧給你哥倆弄的,金牌咱就不說了,啥時候你倆能有一個退賽把銀牌讓出來給別人啊?”

“不可能!”小梁禧是這麽回答的,他捏緊手裏的劍,“哥哥去哪打比賽我也要去。”

“為什麽?”舒永峰捏了捏他的臉,故意用很大力氣。

梁禧嗷地叫了一聲,從舒永峰的魔爪下面逃開,揉着臉:“因為我想贏他,到現在為止他有16塊金牌,但是我只有9塊,什麽時候我的金牌數超過他了,我可以考慮歇一次。”

“那你就別想了。”陸鳴川背着一只手,另外一只手在梁禧的腦袋上敲了一下,“憑你這個小呆瓜,休想超過我。”

那個時候,梁禧不太在乎比賽有沒有父母來陪,他只在乎陸鳴川在不在。

這是第一次,梁禧希望陸鳴川不在比賽現場,這樣他就不必要知道衆多姑娘裏到底哪一個是他的愛人,也就不必知道,原來陸鳴川也可以為了別人付出很多……他也可以陪着別人來參賽,他梁禧不是唯一一個。

該來的總會來,梁禧在和白煦舟一起坐上出租車的時候還在猶豫要不要提前和他打一聲招呼——梁禧沒說陸鳴川和他女朋友的事,也沒提兩個人見過面。

想想還是算了吧,那麽大的場地,也不一定會碰到。

首先進行的是小組賽,五人一組進行循環,每場打滿五劍或四分鐘時間到就結束比賽,最終按照積分進行核算。

現場比梁禧想象的還要擁擠,泊平是個大城市,經濟發達,有不少人都開始選擇擊劍作為興趣愛好。尤其是家長們,都喜歡将自己的小孩送來學劍。

隔壁兒童組鬧得厲害,梁禧感到一陣頭疼,躲到一邊的角落裏,直到裁判喊到他的編號才上場。

梁禧帶上護面,在賽前最後一次檢查裝備期間,透過黑網格向觀衆席上張望一圈。白煦舟正在那裏東張西望,像是怎麽也坐不住的樣子,至于……梁禧沒看到陸鳴川,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第一個對手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打得很佛系。雖然動作一等一的标準,但是速度實在跟不上年輕人的趟,梁禧用了兩分多鐘就以5:0結束了戰鬥。

大叔輸了也挺無所謂,笑着摘下頭盔和梁禧握手:“小夥子打得真不錯。”他拍了拍梁禧的肩膀。

梁禧低聲說了句謝謝就走回候場區。

接下來的兩個人倒都是年輕人,年齡和梁禧差不多,打得很有沖勁但是漏洞百出,梁禧幾乎不怎麽需要費力就能找到他們的破綻,甚至不需要發揮太多實力,兩場比賽下來一場5:0,一場5:1,梁禧只出了一層薄汗,大氣都不帶喘。

輕而易舉得來的勝利并不能讓他感到愉悅,相反,他變得越發焦躁起來。

說實話,參加這種比賽讓他感到了一些厭煩,這裏的厭煩不來自于這個比賽本身,而在于梁禧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是轉速爆表的跑車行走于限速20km/時的小道上,一腔沸騰的血液無處發洩;又像是個故意來小學操場找茬的高中生,仗着自己的水平做一些毫無難度的事情。

“Liang……”坐在梁禧旁邊的男生忽然出聲,他指了指梁禧金屬衣後面的印字,“你叫什麽名字?”

“梁禧。”

“哦,你好!”這個男生染了一頭璀璨的黃毛卷發,像是個追趕潮流的大學生,“你打得真厲害,我一直在下面看着你呢。”

梁禧不是很能應付這種自來熟的人,他蹭了一下鼻尖:“呃,還好吧。”

“兄弟,你也太謙虛了!”黃毛喋喋不休。

他和梁禧被分到了一組,小組賽每個人要打四場,這個黃毛就是梁禧最後一個對手,看起來這個對手好像是個話唠級別的人物,在梁禧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下,金毛還能一個人說個不停。

“你猜。”他湊到梁禧面前,“你猜我能從你手裏拿到幾劍?”

“這有什麽好猜的,打完不就知道了。”梁禧回避他的問題。

黃毛也不計較:“我希望能打贏你。”他很認真告訴梁禧。

“……”梁禧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開玩笑的啦,我知道可能性很小!”黃毛笑開了,“因為我發現你打劍的方式和我偶像很像!我大學四年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和他碰一局,不過我知道憑我這個業餘水平肯定夠不上他的級別。”

“你的偶像是誰?”

“你可能沒聽說過,他這幾年沒在泊平發展,但是來過一次我們大學擊劍隊。”黃毛看了一眼梁禧,十分熱情地介紹,“他叫陸鳴川,劍壇新晉的種子選手,我跟你說他以後肯定是一匹黑馬……”

黃毛談起自己的偶像挺來勁,梁禧卻沒心思再聽下去。

陸鳴川,陸鳴川……哪裏都是陸鳴川!自從他回國之後,這三個字就在被不同的人不斷提起,有意或無意,他們都在提醒着梁禧:你的過去烙印着那個人的痕跡。

沒有辦法逃避,就像是冥冥之中的命運。

梁禧煩躁地站起身,捋了一把自己額前的頭發,沖着黃毛勾了勾手:“裁判喊了。”說完就将護面扣在自己的頭上,仿佛這樣就能将黃毛對陸鳴川滔滔不絕的誇獎隔絕于耳膜之外。

這一局,梁禧打得格外兇。

本來前面幾輪梁禧為了照顧對面的情緒,都選擇了盡量迂回的方式得分,手上的技術動作做了不少,防守還擊,防守轉移等等,節奏沒有打得很快,保證業餘選手輸也輸得有一些體驗。

然而,和黃毛這一局,梁禧心中一直憋悶的氣體卻仿佛忽然膨脹、爆炸,他在裁判喊開始之後,一個迅速的交叉步躍到黃毛面前,什麽多餘的動作都沒有,簡簡單單一個直刺正中黃毛的胸口。

他的進攻速度太快了,黃毛手底下還沒來得及反應,裁判器的單彩燈已經亮起,一聲哨響,梁禧拿到一分。

從開始到拿到第一分總共花費了不到五秒,在看他們這邊比賽的幾個教練和候場的參賽選手全都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呼。

接下來的幾劍,梁禧也決意不再委屈自己,用習慣的進攻打法完成這次比賽。

黃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堅韌,他的水平似乎也在梁禧前面幾個對手之上,有了第一劍的經驗,黃毛試圖用嚴密的防守拖延時間,希望能夠拖滿四分鐘時限而不讓梁禧打滿五劍。

梁禧進攻幾次,被他防開,劍尖只刺中了無效部位,沒有得分。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梁禧卻感到越發的興奮,那種久違的競技欲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體裏。

他手底下的動作越來越多,步伐變換的節奏越來越快。

逐漸的,在這樣偌大一個劍館中,人們的目光開始被這個男孩吸引。賽場上的梁禧就像是一個發光體,讓一場本來業餘的比賽氣氛一下子高漲起來,觀衆席上有些人在他得分的時候鼓起了掌,還有幾個女選手沖着他吹起口哨……

“Liang——”

二層的觀賽臺上,魏承毅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陸鳴川,這個是不是小時候總跟着你的那個小孩,叫什麽來着,梁……梁禧?”

陸鳴川的目光落在場中央那個身影上,嘴角微微翹起:“嗯,年年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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