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陸驚風懶散地靠着窗臺,手裏捏着那把一寸來長的水果刀,轉筆一樣地轉着。

薄薄的刀鋒閃着寒光在指間上下飛舞,回回都驚險地擦着突出的骨節掠過,離剮皮削肉也就毫厘之差。

他邊耍帥邊漫不經心地開口,“再說了,林小姐,咱們這才第一次見面你就……”

一句話剛開了個頭,“咻”地一聲,有尖銳的利器劃破了病房清涼的空調冷氣,往正在靈活翻飛的手指襲來。

高速旋轉的水果刀叮的一聲被打中,陸驚風只覺得五指連着手腕都被震了一下,刀脫離了原有軌道,铮然落地。

低頭看過去,一根亮晶晶的銀針直接穿過刀身,釘進了地面。

再細瞧,居然是打點滴的那根注射針。

被卸了拔出來,充當了暗器。

陸驚風眉峰一挑,剛想對林谙傑出的指力拍手叫好,幹淨利落的拳頭,裹挾着勁風,就不打招呼地滑到了跟前。

他本能一偏頭,堪堪躲過。

那只拳頭擦着鼻梁過去,陸驚風近距離注意到這人的皮膚蒼白得不似活人,靜脈也呈現一種詭異的深紫色。來不及細想,眼看那人意圖抽手,他忙以手刀下劈,格住那條纖細的胳膊,另一只手隔着長袖攥住對方手腕。

一拉一扯間,讓那記暴戾的右勾拳有來無回。

陸驚風不明白怎麽就動了手,正打算開口說幾句軟話,挽回一下場面,眼角餘光裏卻倏地掠過一道黑影,有什麽東西從那條胳膊的衣袖裏蹿了出來,角度刁鑽,靈活得恍若活物。

一時避之不及,還沒退出半步,一根涼涼的黑線就已然勒在了喉結上。

黑線的觸感很奇怪,冰寒入骨,一起一伏像是有自己的呼吸,甚至還在緩慢地蠕動。

陸驚風口水都不敢咽一下,生怕這個瘋女人一個手抖就給他割了喉管,血濺當場。粗略在心裏組織了一下求和的言辭,再一低頭,他猝不及防地落入一雙殺氣騰騰的幽深瞳眸。

電光火石間,他仿佛看到一匹磨尖了利爪和獠牙的惡狼,正不動聲色地蟄伏在這具平凡的軀殼裏,随時準備突然躍出,撕開敵人致命的胸腹。

“easy,calm down~~~”學渣陸組長硬生生被逼出了第二種語言。

“惡狼”壓低了嗓音警告:“勸你別惹我。”

頓了頓,又補上了一句經典狠話,“會死得很難看。”

“那我很怕怕哦。”每次面對威脅,陸組長都忍不住要皮一下,好緩解一下緊張。

于是纏在頸項上的黑線就毫不客氣地勒緊了一分,劃破了外面一層油皮,滲出一行鮮紅的血滴。

溫暖的血液甫一離開毛細血管,就被那根黑線吸收殆盡。

陸驚風感覺到脖子上的東西一見血就興奮起來,蠕動的速度加快了一倍。酥酥麻麻的癢意混雜着星點疼痛襲擊了中樞神經,大腦感知到危險,全身的肌肉自發繃緊。

氣氛沉默下來,二人僵持着,此時只要有一人有所動作,厮殺一觸即發。

走廊上,幾位查房的醫生風風火火地經過。

“四號床那個緊急送進來的病人醒了沒?”

兩人對視一眼,林谙手腕一轉,黑線戀戀不舍地松了開,重新爬回袖口。

一進門,領頭的主治醫生就察覺出這房裏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她的目光在那一對鬧別扭的小夫妻身上逡巡一遍,了然于胸。

在婦産科任職的年頭長了,什麽破事都見過:保小不保大的混賬男人、重男輕女的刻薄婆婆、獨自一個人過來生娃的單親媽媽……由此煉出一雙火眼金睛,只消一眼就知道這家有啥過不去的坎兒:這不是明擺着嗎?都以為孩子沒了,互相怄氣呢。

“行了,兩口子置什麽氣?”醫生推了一把陸驚風,把林谙趕上床,“都是一場烏龍。你那是假孕,做了B超了,根本就沒懷,沒懷哪有的掉?有啥可吵的?”

廢話,要是真有了那還得了?林谙雙手環胸,面若寒霜。

“老公安慰安慰,再接再厲就行了。別的沒什麽毛病,就是身體各項指标都不大好,特別虛,挂幾瓶營養液,明兒個就出院吧。回去好好養着,不然就這個身體狀況,怎麽耕耘都難結出果子來。”

陸驚風全程賠着笑臉:“好的,醫生。謝謝了,醫生。慢走啊,醫生。”

“耕耘?”林谙氣出冷笑。

“哈哈哈哈,姑娘別介意,實在不行,要不你再劃我兩道?”陸驚風捂着自己脖子,一臉真誠,“反正我皮糙肉厚。”

“姑娘個屁,老子是你大爺!滾蛋!”

陸驚風:“……”

出師未捷就挂了點彩,陸驚風悻悻地去藥房捯饬了一個創口貼把那道淺淺的傷痕貼上。創口貼還是走萌萌噠卡通路線的,粉紅小豬佩奇。

啧,兇什麽兇?誰還不是個社會人?

回去的路上,他大人不計女人過,打包了一頓晚飯,兩菜一湯再加一份水果拼盤。對于窮逼陸驚風來說,這頓就很豐盛了,因為那個犀利醫生說了,新組員身體不好,得補充營養。

他默默地在心裏盤算,這新組員吧,真名不肯吐露,性別也不明,脾氣态度還惡劣,哪兒哪兒看着都不像正常人。但從剛才交手的那兩招來看,身手敏捷速度一流,貌似還有秘密武器,實力是一等一的不錯。

對目前的天字一號緝靈組來說,實力強比什麽都重要。在績效和破案率面前,在年終獎和房貸面前,其他都算個屁。

這麽一想,這位新組員的加入簡直就是雪中送炭,有了他,小組想要重振雄風,指日可待!

越想心裏越美滋滋,陸組長覺得邢泰岩總算靠譜了那麽一回,掏出手機就想發一通溜須拍馬的感謝信。

短信剛編輯到一半,走廊裏轉了個彎,半邊身子就被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狠狠地撞了一道,直撞得他肩膀發麻,手機脫手,飛出去老遠。

番茄雞蛋湯當即灑出來一半,幾片蔥花沾上襯衫的前襟,随着重力在純白的布料上蜿蜒出幾道油乎乎的小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沒事吧?”中年醫生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戴着副瓶底厚的高度近視眼鏡,他連忙把手機撿回來,滿臉歉意,“緊急剖腹産,我趕着去做手術。您看看手機摔壞了沒。”

陸驚風皺着眉撣了撣襯衫,接過手機,擡頭的時候,瞥見對方面皮底下與脖子的相連處,有一圈淺淺的紅痕,面色倏地一變。

醫生見他臉色不虞,又是撓頭又是搓手,加上要趕着去手術室,語氣有些焦急:“先生,要不我給您一個聯系方式,您的手機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或者衣服要送去幹洗,都由我來賠付?”。

陸驚風瞥了一眼他的胸前挂着的名牌,面色恢複如常,和氣地擺手:“手機就蹭破了點外漆,便宜衣服搓搓了事。還是手術重要,快去吧醫生。”

那人連連點頭,說了好幾句抱歉,又道了好幾句謝謝,才跺着碎步子小跑着離開。

陸驚風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等轉回病房,他放下飯盒,對床上躺着閉目養神的人說:“林大爺,快填飽肚子,等着開工。”

===========

晚上九點整。

隔壁病床七個月身孕住院保胎的大嬸突然發作,羊水提前破了,滿床的被單全都濕透,抱着大肚子在床上痛得哭天搶地。

她那老公光看面相就知道是個膽小畏縮的,狂按了幾下護士鈴就抱着頭滿屋子打轉,嘴裏念念有詞一通,什麽佛祖菩薩耶稣上帝真主阿拉,甭管什麽宗教,全都拉來臨時充數。

“個殺千刀的,你離我那麽遠作甚?老娘生孩子這麽疼都是為了誰?!還不快過來!”大嬸就算疼得死去活來,教訓懦弱丈夫的力氣還是有的,扯着嗓子怒罵。

可憐的男人一被罵就縮起了肩膀,哆哆嗦嗦地走近了些,被老婆一把薅了過去,一波陣痛來了,就被揪着頭發瘋狂亂甩。

病房裏一下子成了男女混合嚎叫。

林谙捂住耳朵,額角青筋一跳一跳,直想沖過去把兩人的嘴用泥巴給封死。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值班醫生跟護士長總算趕了過來,陸驚風拉開一角床簾。

不出所料,今晚的值班醫生就是走廊上撞他的那個。

“就他?”林谙歪着頭,從縫隙裏看出去。

陸驚風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

“剖吧,你這算早産,順産的危險可是很大滴。”醫生随便溜了一眼,直接提出建議,還不忘恐吓一番,“看看,羊水都快流幹了,再不剖孩子就悶死在裏面了。”

“不行,說什麽我也要順産,醫生你別吓唬我,我心裏有數……”大嬸掐着老公的手臂,疼得脖子上那根青筋漲起老高,卻仍然堅持己見。

醫生跟她說不通,轉頭問老公:“家屬,你怎麽說?”

“剖剖剖……還是剖吧老婆,我擔心啊……”那男人一聽有危險,吓得肝膽俱裂,一咬牙,這輩子就硬氣了這一把,“剖!聽我的!醫生,咱們剖。”

那産婦此時就是不依也沒了話語權,家屬直接替她做主簽了手術同意書。

“行,那護士長你去準備手術室,趕快把人推過來吧。”

背過光,醫生扶了扶眼鏡,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十點差一刻。

他舒了一口氣,一抹得逞的冷笑一閃即逝。

“他會掐好時間,讓那孩子在十點二十準時出生。”陸驚風合上床簾,“一個八字純陰的孩子就這麽人為産生了。”

“你們緝靈局不是驅鬼緝靈嗎?怎麽連活人也管?”林谙低頭玩起手機,随口提醒了一聲,“那個醫生,是個活的,歸重案組管。”

“有時候活人的執念更深,比陰魂惡靈更可怖。那邊一時半會兒管不了,就這麽放任不理,這世道不得大亂?”

“怪不得你說你們組績效低下,合着都是組長愛多管閑事。”林谙冷聲譏諷。

陸驚風笑了笑,也不辯駁,從随身攜帶的背包裏掏出一卷泛黃的舊繃帶,繃帶的邊緣已經被磨得毛糙脫線,他用牙齒叼住一端,拉緊,右手慢慢地給左手纏上。

“你手怎麽了?”林谙從微信聊天裏擡起頭。

陸驚風難得的沒有有問必答,只是扯了一個苦笑,比哭還難看。

交淺不言深,這是最基本的社交禮儀。

林谙垂下眸子,不去深究。

叮咚一聲,微信裏邢泰岩回了消息。

【邢太嚴】:你居然不知道天字一號的陸驚風?這些年林老爺子是把你扔進深山老林閉關苦修了嗎?

【不姓林】:呵。再提林天罡。恩斷義絕。

【邢太嚴】:得,你們父子兩的事我不摻和。不過我還以為你是知道陸驚風這號人物,才答應去的天字一號緝靈組呢。啧,你們組長當年可是個叱咤風雲的人物。等等,我給你個提示啊。

“11樓手術室。一起去?”陸驚風纏完繃帶,把襯衫的袖子放了下來,遮住。

他攤開手掌,一小簇藍色火苗飄飄忽忽地從他食指指尖升起,一開始還掌控不到位,時而火光大勝,時而又哔剝一聲熄了,試了好幾次,才勉強穩定下來。

林谙盯着那點妖異的火光,和火光映襯下那張沉靜的側臉,一線熟悉感在心頭萦繞,若隐若現,總覺得哪裏似曾相識。

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這次是言簡意赅的四個字

【邢太嚴】:焚靈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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