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錢争陽哪裏肯?
就算背後的襲擊來勢洶洶,他不閃不避,執意伸長了手臂抓住李昭的腳踝。黑色的紋路像是蜿蜒來索命的毒蛇,逐漸印上李昭的小腿,奮力往上攀爬,經過的每一寸肌膚,都迅速潰爛腐敗,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露出森森腿骨。
李昭痛極,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大清迅疾趕至,一個擺尾,重重拍在錢争陽身上,錢争陽脫手,靠執念凝聚起來的靈體差點被一尾巴拍散。
趁此機會,陸驚風收緊繃帶,一把撈過昏厥過去的李昭,将人扛在肩頭急急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錢争陽回追,追出幾步發現不對勁,自己在原地踏步。
大清甚至不用出手,它身上暴虐湧動的滾滾煞氣形成厚實的屏障,足夠阻擋一些實力不濟的新生惡靈。
“你知道你錯在哪嗎?”式獸的主人這才從巷弄深處緩緩步出。
破舊路燈的昏黃光線能覆蓋的範圍很局限,只照亮了林谙一半的身軀,和一半的臉。
冷不丁見着此幕,陸驚風心生飄忽,覺得酷姐此時的形象跟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類似:一半看得見感受得着,一半卻深藏不露參之不透。真的假的,浮在表面的沉在水底的,各種特質雜糅在一起,混亂模糊,看不真切。
這會兒回想一下,陸驚風驚覺,他竟然沒有辦法在腦海中勾勒還原出酷姐的具體外貌。
仿佛她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抽象成一個符號,還是個很有個性的張揚跋扈的符號。
林谙的話是對着錢争陽說的。
“我有什麽錯?”錢争陽左沖右突,出不去困境,并且發現自己身上的黑氣正在慢慢被那個龍蛇一樣的怪物吸走。
“錯在選擇了最蠢的解脫方式。”林谙壓低了嗓音,雌雄莫辨,“你連自殺的勇氣都有,為什麽沒有勇氣活下去,繼續反抗?”
“我反抗過了!但是沒用!”錢争陽有些急躁,拖着脆弱的靈體暴走起來,“我勢單力薄,沒人幫我。他們一個個只會奚落我、嘲諷我、指指點點笑話我!”
“如果我是你。”林谙背着手,從陰影中走出來,面容沉靜,眉眼間卻攏着寒意,“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變得足夠強。要知道,弱肉強食的生存定律哪裏都存在,因為是弱者,才會被霸淩。尤其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是都有慕強心理嗎?只要你強過他、能夠壓制他,他就會對你表現出尊重。你反抗過,但是沒能反抗成功,那為什麽不繼續努力?拼着一口氣活下去,直到把他們一個個全部踩在腳底下,告訴他們你才是最強的王者。活着才能保護自己,才能有餘力保護別人。”
“這群垃圾欺負了你,但你的生命并沒有欺負你,你卻因為區區垃圾放棄了始終忠于你的生命,你覺得自己做對了嗎?”
林谙今天顯得格外話痨。
錢争陽怔怔地立在原地,他被仇恨塞滿的潛意識裏,倏地浮現出那張還差兩分就圓滿及格的數學試卷,浮現出上課時同桌遞過來的晶綠色薄荷糖,浮現出午睡時藏在衣袖裏的黑色耳機線,以及周傑倫那首單曲循環的晴天。
“林谙……”陸驚風放下李昭,低聲喚人。
“好好好,陸組長這種社會好青年,肯定不提倡以暴制暴,我就是随口說說。”林谙聳聳肩,自覺閉嘴,召了大清回來。
“不是……”陸驚風想起林谙開車時問他的那個問題,反問回去,“你經歷過校園暴力嗎?”
“我?”林谙抿起唇,倨傲地揚起下巴,尾音微微上挑,剎那間鋒芒畢露,“就算我說我經歷過,你能信嗎?”
陸驚風耷拉下眼皮,心想:就沖着你別扭成這樣的性格,你經歷過什麽我都信。
這時,雙眼緊閉的李昭有了些蘇醒的跡象,他動了動蜷縮成雞爪狀的手指,嗅了嗅鼻子。
陸驚風原本就蹲在他身邊,第一時間察覺到動靜,俯身湊近了,查探起傷勢。
“哈哈哈,你們還是救不活他。”安靜了良久的錢争陽突然詭秘地笑了起來,他的靈體已經幾近透明,輕飄飄的浮在半空,年少的面龐看上去竟多了些超脫的味道,“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就算我不殺他,他也逃不過那位的詛咒。”
穿堂風掃過,這話灌了林谙一耳朵,迫使他撩起眼皮。
“喂,小子,醒醒!”陸驚風不客氣地拍打着李昭的臉。
李昭緩慢地睜開了眼睛,神情呆愣,直勾勾地盯着上方那張溫潤帥氣的臉,目光半天都無法聚焦。
陸驚風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有點納悶兒,“咦,傷的是腿不是腦子啊,怎麽傻了?”
聞言,林谙突如其來有些不安,快步走過去。
越靠近,一縷游絲般斷斷續續的香味越明顯地鑽入鼻腔,他身形微頓,想起今天白天他曾多次在陸驚風身上聞到這個味道。
當時并沒在意,還以為是陸組長臭美,噴了香水。
香水的味道還挺熟悉。
這會兒再聞見,林谙腦子裏叮的一聲亮起警示紅燈,驟然清明。
不熟悉就怪了!他家開道觀,香火鼎盛,還能他娘的不熟悉香灰味?
而香灰是聯結陰陽之物,本身就邪性,被很多費盡心機的髒東西稍加利用,就成了一件煞氣頗重的冥器。
“陸驚風!”林谙急急地喊了一聲。
“嗯?”陸驚風擡頭,看到林谙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距離聲嘶力竭喊着什麽。
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好像還沒聽酷姐正經八百地叫過他的名字。
林谙的嘴唇翕動,但聲音并沒意料之中地飄過來。
“你說什麽?”他下意識詢問,卻發現他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
他的嘴巴明明做出了說話的口型,也能感覺出喉嚨裏聲帶與空氣的明确振動。但就是沒有聲音,像是被丢進了一部消了聲的默片。
只不過兩秒的時間,等他意識到怪異,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離他眉心已經只剩一指的距離。
李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行動自如地坐了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倒黴孩子竟還随身攜帶着管制刀具。而這一秒,他拔刀的對象,居然是剛剛才救了他一命的陸驚風。
恩将仇報也不會來得這麽快吧?
陸驚風盯着逼近的尖銳刀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林谙說了什麽。
“人已經死了,快閃開!”
他也想閃,他的大腦發布了緊急指令,但身體卻遲鈍得恍若癱瘓,手腳也生了鏽,像是中了什麽要命的十香軟筋散。他在心裏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撬開牙關就想咬自己的舌根。
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一股爆發力驚人的劇烈撞擊襲來,把他整個人推得直直飛出兩米。
肘部的骨頭摩擦着粗粝的地面,令他清醒了三分。
緊接着,匕首刺穿布料和皮肉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小巷。
一股駭人的寒流自腳邊升起,席卷全身,将陸驚風凍在原地。
心底響起一道顫抖的聲音:有什麽人替他中了一刀……
他慢動作回頭,睫毛撲簌着一點點上擡,血淋淋的現場就這麽猝然撞入他的眼簾:李昭的匕首沒有落空,直擊要害,連根沒入了林谙的胸膛。
林谙低垂着頭顱,黑紫色的血從匕首血的槽淌下,一滴一滴砸在小巷暗沉的石板路面。
畫面就此凍結,周圍的喧嚣急速褪散,陸驚風的世界瞬間靜得吓人。
他看到茅楹歇斯底裏地沖了過來,淩厲的桃鞭卷住李昭的脖子,将人拽開,狠狠地甩在牆上;他看到木然倒下的李昭,口袋裏掉出一個松木盒子,似曾相識;他看到酷姐的身體,被遺棄般,了無生氣的丢在地上。
一切都仿佛與他無關,只有那團黑紫色的血,似是認準了他,朝他緩慢流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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