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是……”晴天霹靂過後, 陸驚風一邊淩亂着一邊猶自掙紮,迅速整理整理頭發飛出一抹假笑,“是你嗎林小姐?嗯……性別問題咱們就先擱一擱,活着的時候沒少争,沒意思。你有什麽遺言,托夢給陸某就行,假借他人之口轉告這種方式……有點瘆得慌, 哈、哈、哈,你還真是跟生前一樣,皮這一下很開心?”

林汐涯沒跟着一道自欺欺人哈哈哈, 他環着胸,神情無比認真,嚴肅的目光中施舍出一點憐憫。

陸驚風與他對視了一陣子,挂在臉上的皮笑肉不笑瀕臨解體, 垮得比哭還難看。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扒開記憶的閘門, 有關林谙的一切洩洪般沖破堤壩,奔騰而出。

真換個角度去看,如果林谙是男人這一假設成立的話,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性別認知障礙?不不不, 不是他有障礙,是別人對他認知障礙。

裸上身時毫無心理負擔?那當然,這基本是男人專利。

地鐵上耍流氓,還有那些痞裏痞氣的行為舉止?這些就都再正常不過了, 上學的時候男生之間就有一種叫阿魯巴的、跟生殖器過不去的游戲曾一度風靡一時,彼此互相耍流氓簡直是常态。

陸驚風咽了口驚慌的唾沫,眼神有點發飄,“你,真是男人?”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強調過。”林谙無奈攤手,“你們都不信,我有什麽辦法?”

“可是你确實……”陸驚風兩手放在胸前,托着比劃了一下,尴尬到說不出話,“确實有……”

“出于某些不方便透露的原因,我只是暫時在那位女士身體裏寄居了幾天。”林谙指着自己那張冷漠的高級臉,試圖用三言兩語把這場烏龍解釋清楚,“現在你看到的這張皮,才是貨真價實的本尊。所以……”

下半句“你放心,我沒死”沒得到機會蹦出來,梗在了喉嚨裏。因為陸驚風沒聽他說完,就突然離開自己的座位,單腿跪着欺身過來,一手死死按住他肩膀,一手掐住了他尊貴的下巴。

林谙被這突然爆發的架勢鎮住,忘了動彈。

陸驚風扳着他的臉,對着車頂微弱的照明燈左瞧右看,探究且犀利的目光簡直像把匕首,能把那層優質的油皮刺穿。端詳良久,終于如願以償地在那雙桀骜不馴的眼睛裏,找出一點熟悉的蛛絲馬跡。

就那股獨一份的輕狂與不屑,很難撞見差不多的同款。

二人之間忽然被拉近的距離突破了舒适臨界值,讓林谙油然而生一種領土被侵犯的不自在,更何況這人掐着他下颌的力道也遠遠超出了正常範圍內的友好,他敏感地皺起眉,下意識就想出手把人掀翻。

好在陸驚風識趣得早,幹脆利落地松開了他,就是方式有點粗魯,林谙直接被他甩得偏過頭。

“可喜可賀,你還活着。”陸驚風退回去,眉眼間有些冷淡,“謝謝林先生當時出手相救。”

“不……不用謝。”這突如其來的客氣令林谙有些莫名其妙。

就好像剛剛還在烈火烹油,這會兒突然被丢進了冷櫃。

“林先生不必客氣,您看我平時雖然沒個正形,但是非對錯還是拎得清的,救命是大恩,沒齒難忘。将來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說話,在下必定萬死不辭。”

這話說的中規中矩,周到有禮,聞起來,透着股社會人士歷經人情世故的千錘百煉後才能散發出的圓滑味道,實在挑不出什麽錯處。

但就是這份連稱呼都換上“您”的圓滑,令林谙惱火起來。

因為在成人的社交世界中,這就代表着疏遠和生分,代表着單方面劃清界限。

林大少頓時像生吞了一斤黃連,胃裏直往外冒苦水兒。

不是,我不辭辛勞眼巴巴地主動跑過來跟你澄清誤會,冒着身家秘密被暴露的危險,就是想讓你不要傷心,結果呢?你就給我擺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

得,這回算本少陰溝裏翻了船,我認栽。

他冷笑了一聲,倨傲地撇過頭,看向窗外。

暴雨沒有想象中那麽持久,半個小時後就漸漸消停了。

陸驚風發動起車子,也沒瘋狂飙車了,穩穩當當、一路無言地把車開到了出發點。

一下車,強森急忙迎了上來,臉上盛滿的焦慮緩解了一點,“你可算回來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對了,你沿路看見馬巍了沒?那小子自從上了山,聯系就斷了,現在就剩他還沒回。”

“聯系斷了?”陸驚風圍着滿身泥水的車轉圈,時不時蹲下來檢查輪胎和底盤的情況,“派人上去找了沒?”

“找了啊,沒找到。”強森右眼皮直跳,有種不祥的預感,“連人帶車失蹤了!以前可從來發生過這種事兒。”

“檢查完畢,別的地兒都挺好,就雨刮壞了。”陸驚風直起身捶捶僵硬的腰,“阿森你合計合計,我該賠多少錢?”

“哎呦,風大哥,您可別跟着添堵了。我這火急火燎的,沒心思跟你提那點錢的事兒。”強森看上去是真焦躁,雙手搓着脖子裏的金鏈子,都快搓出火星兒來了。

陸驚風沉吟了一會兒,試着提出建議:“要不……你組織人去搜搜山腳下?雨天路滑,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聞言,強森面如土色地垮下肩膀,撐着拐杖原地踏了兩步。

其實等的過程中,他思來想去,排除了所有可能,只剩下這最後一種最糟糕的。不好的猜測幾次三番在他心頭浮起,又被強行按壓下去,這會兒被陸驚風直接挑了明,他再怎麽含糊逃避都沒用了。

該來的總要來的。

他咬着後槽牙掏出手機,打了通電話,調了一撥人來搜山。

出于人道主義關懷,陸驚風沒走,陪着強森等搜查結果。

等了有一會兒,他才想起來還有一位無辜的局外人。

“林先生要去哪兒?要不我先送送你?”

林谙插着兜斜靠在車上,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朝他翻了個白眼,沒吭聲,心想:問去哪兒?我倒是想回家,可我家就在山頂,難不成讓你把我再送上去?面子金貴,可不是拿來這麽揮霍的。

他不搭理,陸驚風也沒上趕着非要腆着臉做專職司機,跟強森聊起最近地下賽車的發展現狀。

聊了沒幾句,他的眼角餘光就瞥見某人從兜裏摸出手機,橫起屏幕,百無聊賴地玩起游戲。

陸驚風苦笑,不知道剛才在車上,說出門忘帶手機的原始人是誰。

“小風風,這兩年只見着你了,飓哥和他那個小太妹女朋友呢?”強森接二連三地抽着煙,腳邊一堆燃盡的煙頭。

那雙磨蹭着柏油馬路粗粝地面的舊球鞋頓了頓,陸驚風不服,“怎麽他是飓哥,到我這兒就成小風風了?我倆明明年紀一樣大。”

“還不是因為你看着顯小嗎?你瞅瞅,多少年過去了,除了發型,你身上還有哪點變化?”強森說這話的時候還摻着點小嫉妒,仰着臉湊過來,“你再看看我,看見我臉上這些風吹日曬留下的坑沒?我明明也就比你大五歲,他們都管我叫油膩的中年大叔。”

陸驚風瞄了一眼怼到面前的月球表面,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你也沒變,這坑以前就有,真的。”

被這麽一打岔,強森就忘了他一開始是在打探另一位神車手消息的事,轉而很自然地小聲探讨起該如何護膚這種千古難題。

陸驚風的注意力有一半落在林谙身上,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着瞎扯。也不怪他對這話題沒興趣,他糙了一輩子,除了認識幾個男士專用的洗面奶牌子,其他的常識懂個屁。就連洗面奶,也用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用完了十天半個月也想不起來要補貨。

林谙玩起游戲來一臉煞氣,眉頭擰成一團麻花,眼神專注到噴火,看得出來屬于那種勝負欲很強、贏了會吹噓自己神技、輸了絕對會罵隊友的糟心玩家。很有一種……年輕人雖然沖動易怒,但特別生動活潑的感覺。

你還活着,真好。陸驚風看着他走起神。

“咦~~~我聽到了什麽?面膜?”這時候,身後傳來一道明麗嘹亮的女聲,“幾天不見,就gay裏gay氣的,要不要拖出去打一頓?”

這熟悉的音色一亮嗓,陸驚風跟林谙同時虎軀一震。

前者是出乎意料,後者純屬心有餘悸。

“你怎麽來了?”陸驚風轉身看向來人。

“打你電話又不接,邢局整天跟只找媽媽的小蜜蜂似的在我耳邊瞎嗡嗡,整得我實在沒轍,只好親自來找了。”茅楹一身優雅娴靜的水藍色連衣裙,霸氣地叉起腰,“回頭記得給我報銷的士費。”

她的目光在其餘兩人身上逡巡一圈,格外多看了兩眼那位身高腿長的大帥哥,感覺整個視界被美色淨化。

“诶!這不是那個小太妹嗎?”強森心裏惦記着馬巍,原本悶頭抽着煙,擡頭瞅了一眼這位端莊的姑娘,拐杖差點脫手,“哇,太妹,感覺你的人生從失足邊緣回到了正軌啊!”

茅楹:“???”

她貴人多忘事,用眼神詢問陸驚風這貨是誰。

陸驚風很有默契地接到暗示,拐着彎兒地提醒:“怎麽說話呢強森,人家什麽時候偏離過正軌?”

“哦,原來是強哥。”茅楹想起來這號人物,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他斷了的一條腿,美美地笑了笑,“就別笑話我了,誰還沒年輕不懂事過?”

“那倒也是。”強森抖抖金鏈子,“那飓飓呢?你們還談着嗎?”

他這問題一抛出,登時冷了場。

陸驚風垂首凝視自己腳尖,茅楹如花的笑容僵在臉上。

強森一看這情形,自覺失言,局促地手腳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也沒啥,就是分了呗,那都什麽時候的事兒了。”茅楹擺擺手,神态自若地扯起謊,“我現在啊,就是大齡剩女,有靠譜的對象兒都記得幫我留意一下。”

“行,包在哥身上!”強森揭了人家傷疤,忙往回找補,“我可認識不少有房有車長得又俊俏的小鮮肉呢!”

茅楹噗嗤一聲笑了,随手一指:“喏,我看那邊那位就不錯。”

沉迷游戲甘願當背景的林谙忽然被點名,手一抖,游戲裏的英雄頓時壯烈犧牲。結合以往經歷,他現在看見茅楹就發憷,默默轉過半邊身子,豎起風衣衣領,能躲就躲。

“哦,他啊,咱熟人。”陸驚風卻不知道存了什麽心思,斜睨着他,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你的男版林妹妹,重新了解一下。”

“林妹妹?”茅楹摸不着頭腦,“你說誰?”

她印象中就一位林妹妹。

“林谙?”

這時,強森的手機瘋狂響了起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強森放松時彎成蝦子的腰立刻挺得筆直,跟陸驚風交換了一個忐忑的眼神,顫着手按下接通鍵。

“強森哥!在後山山底找到馬巍跟一號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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