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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風的臉色變了變, 伸手把地上的某灘爛泥拎起來,握着他肩膀不算溫柔地甩了甩,挾着人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在下陸驚風,天字一號緝靈組現任組長。緝靈局查案,謝觀主作為涉案人員,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協助調查。”
謝昌九腳不沾地,不由自主地被拖着往前, 好不容易騰出手,扯了扯糟亂的衣領,“原來是緝靈局的朋友, 承蒙二位仗義相救,貧道不勝感激。貧道與貴局邢局長乃多年老相識……”
“先甭攀關系。”陸驚風一揚手,打斷他,“我先問你, 你被那人利用,當槍使之前, 是否真的對他所做的事完全不知情?”
謝昌九眼角一跳,搖頭如撥浪鼓,“天地可鑒,真不知情, 貧道雖然愛財,但絕對取之有道,從不做傷天害理的歹事。”
“取之有道?”林谙冷不丁嗤笑一聲,一攤手, “不知所謂。”
譏諷之意顯著到讓人想忽視都難。
謝昌九好歹一觀之主,年紀比這兩小子加起來都大,怎麽說也是個長輩,不辯一下疑似晚節不保,于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争道:“年輕人,你涉世未深,有些事難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說我派符一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情我願實非騙,乃是正經營生。況且你以為我賣的是符?非也,貧道賣的是一種信念,一種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決心。有些人身體上出了毛病,就是因為缺乏這種精神動力,而這種內在動力病人無法自發産生,需要有人在外面推一把。貧道扮演的,就是這麽個不可或缺角色。”
頭一回聽人把騙術闡述得如此清新脫俗,林谙翻了個高貴冷豔的白眼,飛出一抹假笑。
嘴上習慣性忽悠完,自控力跟思考能力被身體重新奪回,謝昌九這才發現這位長相特別得天獨厚的年輕人,看着似乎有點眼熟,山路十八彎地咦了一聲,“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林谙沒搭腔,陸驚風接過話頭,以一種審訊的口吻問道:“謝觀主,此案人命關天,勞煩你好好回憶一下,按照那人的要求,你總共替他發出去多少張類似的符咒?其中有一張,是不是作為平安符,給了一位王姓中年婦女。”
這王姓女人就是強森的愛人。
“是是是,王女士說是來給幹弟弟求的。”謝昌九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神色緊張,“總共就兩張,貧道記得清清楚楚,前日的王女士,今日的趙非凡。警長,你能不能告訴我,這……這符,上面畫的是什麽?”
“符咒經由你手,你就沒點好奇心拆開看看?”林谙打開車門,把兩座跑車副駕駛的車座前傾折疊,露出後面并不寬敞的空間,“謝道長,委屈你往裏坐了。”
“好奇心害死貓,閉目塞聽有時候是一門人生哲學。”謝昌九瞥了一眼這公職人員的豪華座駕,內心早就臆想出一系列貪污腐敗的職場潛規則,從鼻孔裏噴出一口憋悶的氣,撩起道袍爬了進去。
“陰兵符聽說過嗎?”陸驚風放下座位上了車,在後視鏡裏凜然凝視着他,“你的閉目塞聽,現在間接害死了兩條人命。”
謝昌九折腰曲腿地窩着,聞言,嘟囔了一句什麽,面色煞是不好。
發動機啓動,倒車拐彎、提速上路,一氣呵成。
陸驚風兩根手指撐在臉頰,歪着頭,等空調的冷氣逐漸驅散車內的悶熱,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好了,謝觀主,現在請把你所知道的、關于那位神秘案犯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務必不要遺漏任何細節。有時候就是那些不值一提的點,往往會成為重要的破案線索。”
剛閉上眼睛正試圖放松自己的謝昌九立刻表現出坐立不安,面皮不受克制地痙攣了兩下,低下頭:“我只知道他姓陳。”
他把那天晚上的情景細致地描述了一遍,捶胸頓足,嘆了恨不得一百零八口氣:“唉,當時我就該看出來,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那人從外表瞅上去真真是人畜無害,跟平時那些來觀裏看稀奇湊熱鬧的大學生沒什麽兩樣,又借口身患絕症從醫院裏逃出來想自尋短見,路遇鶴鳴觀忽然被元始天尊感化,死志頓消。我看他眉目清秀,蒼白羸弱,确實像是久病纏身,恻隐之心大動就收留了下來。萬萬沒想到,竟然就此着了道!”
“你說他穿着一身病號服?”陸驚風手掌相對,指尖合攏豎起,若有所思,“有沒有看清病號服上印着哪家醫院?”
林谙瞥了他一眼,知道對方也想到了同一個人。
謝昌九抓耳撓腮想了一會兒,胡子都快捋禿嚕了,“好像是……什麽人民醫院?我就記得貌似有‘人民’兩個字。”
“是第五人民醫院。”陸驚風給他補齊了全稱,搓了搓浸出汗水的掌心。
謝昌九瞪着眼睛盯着他的後腦勺,反應了半晌,驚喜不已:“這麽說,你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前排的兩人都沒作聲。
“被掐住脖子之前,你看到了什麽?”林谙轉移了話題,“我沒看錯的話,那一瞬間你的表情很誇張,看上去特別驚恐,像是恐怖片的炮灰見了鬼。”
提起這個,謝昌九土褐色的面色刷地變得蠟白,連皺紋的皺褶裏都夾着不安,他嗫嚅着雙唇咽了口唾沫,目光呆滞,遲遲沒做出回答。
陸驚風從後視鏡裏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猛地大喝了一聲,“謝觀主!”
謝昌九像是被魇住了,被這麽一吓,渾身一激靈,直接跳起來撞到了車頂,捂着額頭射過去憤怒的視線,“貧道雖然上了年紀,但是一點都不耳背!”
“我……我看到一個黑色人影從他腳邊升起。”他支支吾吾,有些後怕,“不不不……不對,是幾個人影,同時撲向了那人,然後他臉上就……”
=.=.=.=
騷包的紅色蘭博基尼停在紫林山的山腳時,已經是黃昏。
流雲在地平線被燒得火紅,灑下薔薇色的斜晖,那兩個倚在車邊低聲交談的人影融進了這番暖暖的色調裏,顯得格外和諧般配。
“這是東皇觀的地界。”經過一路的冷卻,神态舉止皆恢複如常的謝昌九後知後覺,他倏地就記起來開車的那位漂亮年輕人是誰了。
一下車,茅楹跟張祺一道迎了上來。
陸驚風這才發現肥啾也在,明黃色的爪子落在茅楹的肩膀上,它把頭埋在翅膀下,昏昏欲睡。
陸驚風的眼神黯了黯。
“應家屬要求,被害人屍身已經被運往市中心的殡儀館。”茅楹站定了就不敢再動彈,怕動作幅度一大,驚走了肩上鳥兒的瞌睡,連說話聲都放柔和了,“對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恩度集團的創始人之一,家屬半秒鐘都不想在現場多呆。喏,這是你讓我找的東西,在他的公文包裏搜出來的。”
她遞過來的透明塑料袋裏,赫然是謝昌九售出的那些符紙。
“恩度集團?”陸驚風把塑料袋接過來,打開封口,一個接一個地把裏面疊成三角的符紙拿出來,拆開細看,一連拆了幾個,也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就是前兩天上了新聞的那個房地産公司。”張祺回答,“因為強拆住宅,把一名住戶逼得自殺的那條新聞,沸沸揚揚地鬧上了頭版頭條,直到今天餘熱還在。”
陸驚風手一頓,意識的海中隐約閃過一絲明亮的光線,但很快就湮滅不見了。很多時候,線索就像是撲扇着翅膀掠過頭頂的鳥兒,每當他想抓住它們時,它們就驚飛四散,只剩下飄落一地的片片羽毛。
拆到第十張的時候,那張混跡其中的陰兵符終于顯露真身。
确認之後,他又把符全數塞進塑料袋。
“跟上起事故如出一撤,咱們的人從車輛在山底的落點和損毀程度,推測出墜崖的大致高度,通過勘測路面的剎車制動痕跡,鎖定了山腰一處範圍。奇怪的是,車輛脫離地面沖出去,該處的欄杆卻完好無損。”張祺将他半天的調查結果發表出來,末尾還加上了個人意見,“看上去,就像是連車帶人,直接被某種不可說的力量抛擲出去的。”
“案子要是處處照常理來,我就不會出現這兒了。”陸驚風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大概知道你說的那個‘不可說’地點具體在哪兒了。”
“等等,這兩位是……”張祺左看看,一老道;右瞧瞧,一靓仔,組合別提多奇怪。
“哦,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咱們組新來的組員,林谙。”茅楹嘻嘻介紹道。
“又……又叫林谙?”張祺滿臉不信,扭頭同情地望向陸驚風,“你們組每回來的新組員……是不是都是風哥你以前的仇家?”
之前聊天的時候,他已經被茅楹科普了那句耳熟能詳的內涵古詩。
林谙以手撫唇,借以掩飾嘴角掠過的一絲難以捉摸的淺笑。
陸驚風選擇性失聰,面無表情地跳過這個話題,指着謝昌九道:“這是鶴鳴觀觀主謝昌九,至于謝道長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待會兒你把他帶回去做個筆錄就知道了。茅楹、林……姓林的,收拾一下準備幹正事了。”
“姓林的?”林谙挑起一邊眉,含笑睨着他,“這麽喚人可不太禮貌吧,陸組長?”
陸驚風有點惱,“那我喚你真名兒?”
“不。從今天開始我真名就叫林谙。明兒我就去派出所改身份證。”林谙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欠扁欠出新高度,“所以驚風,你得慢慢習慣本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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