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一次見到那只小小的白色狐貍的時候,它像一個小面團,軟軟的,眼睛卻是不小,裏面有機靈的神色。

當時她就覺得,這只小狐貍和她很親切。

所以哪怕後來不再見到它了,她也會煉制些藥丸給它。

現在那只狐貍就在門口,對着自己笑,似乎是在讨要些藥丸。

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就俯身上去抱起它。

“又來找吃的了?”

就好像,這二十年的一切都是虛幻。

小狐貍也不意外的樣子,溫順地蹭了蹭。

“可惜我現在煉制不出丹藥了呢。”天地根被毀,她已經沒有了掌控那些屬性的資格和能力。

她的語氣沒有變化,小狐貍卻全身都僵住了。她走進院落,道:“倒是很久都沒有來了,你過來的時候順帶掃了一層灰吧。”

小狐貍一動不動,蘇煙兒猜不出來魏笙晴現在在想什麽,她的語氣平和,偏偏又給蘇煙兒一種刻骨的冷漠之感,蘇煙兒情願魏笙晴對她拔劍相向。

“你也許在猜,我為什麽沒有什麽激烈的反應。”魏笙晴似乎多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她走到原先教蘇煙兒寫字的桌案旁邊。

小狐貍當時就瑟縮在這個桌案的下面,魏笙晴将蘇煙兒放到了那個地方。和原來的位置絲毫不差。

她們對視着,魏笙晴的眼睛中沒有波動,小狐貍卻是蒙上了一層水霧。

“你為什麽,要對我下幻術呢?”她溫和地問。

利用幻術讓她仿若回到了最初的時光,以此來騙取同情和寬恕嗎?

“你為什麽認為,我會被你迷住呢?”向來只有心存惦念,才會輕易中招。

“你為什麽覺得,我還喜歡這只小狐貍呢?”

眉心朱砂奪目,一字一句仿佛是鮮血淋漓的拷問,蘇煙兒呼吸都幾乎停滞了。

等她終于緩過神來的時候,魏笙晴已經站在了院子的邊緣,白衣在月光下清冷的很。

蘇煙兒想過很多次,她們重逢會是什麽樣子。

她會拔劍相向——依照原來對她的了解和她掌握的信息,她是一定會這麽做的,所以蘇煙兒選擇了用幻術微微幹擾魏笙晴的心神,讓她第一時間見到自己的憤怒淡化之後,兩個人就可以平和的對話了。

可是,魏笙晴沒有受到一絲影響。

是因為,已經完全放下了嗎?蘇煙兒心中揪痛。變化成為人身的她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的。

“小師姐,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看着你。不希望我們在對立的兩方。”她的聲音委屈,卻透着一股子的倔強勁兒。

“你是妖,是狐族的族長。我是修仙者,是空山的掌門。”魏笙晴清醒得冷漠。

“可是,你也是我的小師姐啊。”

“那麽你還記得當年闖入空山禁地打傷空山弟子的事情嗎?”她輕輕地挑眉問。

這件事情,蘇煙兒本以為她不會提起的,當初在十萬大山的時候,她就表示信任自己,可是現在她的目光冷淡,似乎是在等自己的答案,又似乎是在看自己的笑話——看自己能夠編出個什麽東西來。

“我被芸夕騙到了禁地,然後她突下殺手,我為自保傷了她,你,你師兄,懷空出現了,我本就不想取她性命,毫不戀戰就走了,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

蘇煙兒的語氣生硬,魏笙晴是否定了她們的過去了嗎?

魏笙晴倒是陡然間明白了,她低低地笑着,竟然萬分悲涼。

“我不會相信你的,你今天可是自投羅網。”

蘇煙兒身形一震,眼中蓄上淚水,“如果我說,你師兄當初帶你過去看到申力,其實是知道我的存在的,而那天遇襲,我也僅僅只是想要看一眼你的話,你會不會信?”

氣氛沉默,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空山間或的蟲鳴都完全消失了,久到天幕星河都快要黯淡下去的時候。

魏笙晴輕輕吐出兩個字:“不會。”

她輕輕抽出了一把劍,不再是風煙劍,而是滅妖劍——歷代空山掌門的身份之劍。

另一人卻是面色蒼白,凄然一笑,猶如桃花雨下。

“小師姐,我給你帶了糖葫蘆。”她拿出兩串糖葫蘆。

“你一串,我一串。”

她笑得太過于凄美,以至于魏笙晴抽出了劍,卻遲遲無法斬出。

那人不顧危險,孩子氣一般咬住一串糖葫蘆,湊到她身邊,将糖葫蘆遞到她面前,一張嘴就能夠咬的到。

最後只有一捧血液沾染上了那糖葫蘆的糖衣。

“此一劍,前塵往事,因果了解。”

蘇煙兒肩頭被劃開一個長長的口子,一瞬間濺出的血液沾上了糖葫蘆和她的臉。

她笑着收回手,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服擦拭糖葫蘆上的血跡,然後對着魏笙晴露齒無聲大笑。

把那糖葫蘆摔在地上。

那人的身影終于消失在雲間,空氣中略帶血腥的味道讓人頓覺不适。

魏笙晴癱在地上,想要笑,眼淚卻一直往下掉。

“蘇煙兒,你欠我的,永遠都還不清了。”

芸夕從旁邊走出來,她知道兩個人都發現了她,但是都沒有理會她。

那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便是全世界,又怎麽會留意芸夕?芸夕很清楚,她插不進去。

但是芸夕更清楚,她逃脫不了。

幾乎沒有人知道,每天晚上,芸夕都會經過這裏,去往後山,去她們初遇的地方。

“師姐,陪我走走怎麽樣?”

芸夕想要伸手去擁抱魏笙晴,可是她最終只能夠在離的不算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提出這麽一個要求。

現在的魏笙晴,太過于無助了,但是周身的冷漠氣息卻是越來越濃,漸漸地,似乎要吞噬掉她所有的情感。

“好。”聲音顫抖,魏笙晴的腦子其實是迷糊的,她輕易答應了芸夕,即使知道,芸夕從一開始就不是那麽天真的樣子。

她和懷空是怎樣導演了那場戲做給自己看,又是怎樣讓自己發現蘇煙兒在幫助妖族同空山為難,魏笙晴在剛才已經一清二楚了,那時,芸夕的苦肉計,和告知魏笙晴“只有一個妖族”的那個男子過分爽快的回答,不過是為了讓魏笙晴遠離蘇煙兒。

魏笙晴明白了,完完全全,透透徹徹。只是她沒有辦法告訴蘇煙兒“我知道不是你”,因為她沒辦法原諒妖族突襲時候,追着蘇煙兒出去的自己。

恨自己,恨蘇煙兒。

但是此時不給蘇煙兒虛假的希望,又卻是愛的深沉。

所以,蘇煙兒欠魏笙晴的,永遠也還不清了。

天際發白,不久太陽将照常升起,依舊是看似太平的人間,依舊是如畫的山河,依舊是當初的眉眼,只是心境天翻地覆。

如同沒了天地根,只剩下靈臺法相的紫府。

面目全非。

“可惜現在沒有星河了,否則夜幕之下,心情也會變得好起來······”芸夕比劃着,“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那一天的星空是最燦爛的,我記得,我們相互依靠着對方大哭······放心哭出來吧。”

魏笙晴一路上隐忍着淚水,只是臉上還殘存着狼狽的痕跡。

她扭頭認真看芸夕,被淚水滌過的眼睛幹淨清澈,就好像是那年的稚童,在星空下澄淨的眼睛。

“對不起,你也可以放聲哭出來的。”

芸夕僵住了,她眼中漸漸充盈了淚水,但是卻強自忍住。

“你知道了?······我也知道了,原來你不喜歡吃桃花酥。”

感情這種事情,難得是安安穩穩皆大歡喜,大多時候,不過是你傷害我我傷害你你又傷害她。

畢竟已經不是當年了,她們再也沒有相互依靠放聲大哭的能力了。

······

修仙界大多是自私的,淘汰了一批的修仙者之後,每個人能夠得到的資源更多了,阻止妖族進入和接受妖族無非就是得到利益的大小問題,說到底他們還是賺了的。

但誰不希望先把自己這一方的利益要的多一點?

于是修仙者和妖族就達成了協議,一月之後,雙方各自出三個年輕一輩,進行對戰,若是修仙者勝了,那麽妖族就只能夠在第三道防線到十萬大山這段距離生存,但是若是妖族贏了,修仙界就得劃出一半的地盤出來。

這就是兩方還活着的老家夥們最終商議的結果。

于是修仙界開始忙了起來。

首先是修仙界內部的整頓,哪家的長輩死的多,哪家就得把自己的肉割下來給虎視眈眈的尚存實力的門派,那些老一輩都死光了的門派,若是沒有一個厲害點的人撐着,滅門只是彈指之間的事情。

瞧着這些架勢,這整頓內部就得十多日。

就算是好不容易度過了這段日子,或者幸運點的還撈到了一些好處,接下來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三個年輕一輩的名額。

這次出戰的幾乎必須是修仙界的頂梁柱,而作為修仙界頂梁柱,就可以帶動起一個門派的發展。

魏笙晴沖着那三個名額去的。

但是在那之前,空山必須安全度過內部整頓。

空山的長輩不幸,守在了最危險的一段,遇到了獸潮,無一生還。

此時的空山幾乎都是一群小輩,成了大門派眼中的肥肉。

魏笙晴前幾日雖然是震懾了一些鼠輩,但那些人不過來自一些小門派,真正的大門派還沒有露面呢。

這幾日空山上的氣氛異常凝重,魏笙晴不時出現在衆人面前,鎮定自若的模樣讓緊張的空氣沉靜了不少,否則保不準會有弟子偷偷溜出山門的事情發生。

但是該來的總會來。

修仙界的頂尖勢力還在觀望之中,到底也是有些憂心空山的底蘊的,那些一流門派則是卡準了這個點,默契一般的都來了。大家也知道,若是讓頂尖勢力摸透了空山的底,也就沒有他們什麽事情了,所以他們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會當一下頂尖勢力的刀,也不得不卡着這個時間點來。

一時之間,空山之上接連傳來。

“冥門不請自來,還望恕罪。”“潮闕幫不請自來,還望恕罪。”“······”

弟子們面面相觑,等着魏笙晴的話。

魏笙晴長袖一揮:“撤護山大陣,大開山門,迎貴客——”

聲音堅毅,猶如金石交擊,竟傳到了數千丈的高空之上。

空山山門大開,她一襲白衫,傲然而立,朱砂似血,染上三分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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