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01鬼&人

蘇辰這次睜開眼時,覺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但一時又察覺不到到底哪裏不同。

他在一張床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是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子裏，既空蕩,又冷清。蘇辰從床上爬起來,當他剛有這個想法時,就發現自己已經從床上飄了起來——不錯，正是飄。

蘇辰愣住了，往床上看去,徹底呆住。

——床上,還躺着另外一個蘇辰。

蘇辰默默在床前站了許久,對着床上的“自己”看了又看,終于明白——或者說接受一件事情。他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裏的,是靈魂狀态的他,或者通俗點說，是一只鬼。

床上的“他”看起來已經死去多時,身體已經開始腐爛,甚至有蛆蟲在上面爬進爬出。

死了那麽多次,卻是頭一次見到自己死後的樣子，這樣的感覺，不得不說新奇。還有就是，看着自己身體長蟲子的情形，蘇辰覺得，他可能有一段時間都不能正視自己的身體了。

明白自己“已死”的事實後，蘇辰開始打量這間屋子，越看越覺得熟悉。等到終于反應過來時，蘇辰再次呆住——這是他曾經輪回過的一個世界，是那個人第一次出現和他相遇時的世界。

對了，那人在這個世界叫什麽名字來着？穆箴，是這個名字吧？而這間屋子，好像是自己第一次死時住的房子。

他在那個世界一共死了三次，除了最後一世是跟穆箴在一起算得上壽終正寝外，前兩世都是因為身體太弱病死的。

第一次，是因為沒錢買藥，沒有挨過第一個冬天躺在床上病死了。

第二次，是因為改變計劃參與家族內鬥，結果參與太過，剛想好好歇一歇時，又給累死了。

——所以現在是，他被排除在家族争鬥之外，後來直接被趕出家門，然後因為沒錢買藥治病，死了？

蘇辰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已經死了，還讓他怎麽壽終正寝？然後第二反應是：為什麽會回到這個世界？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如果要說這個世界有什麽特別之處的話，那就是那個人的出現——真的跟那個人有關嗎？

作為一只鬼，蘇辰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他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從牆上的挂鐘來看，應該是已經過去很多天。

在這些天裏，蘇辰嘗試着走出這間屋子，卻發現根本出不去。仿佛有道無形的屏障似的，明明屋子裏的牆他可以穿過，但就是出不去，只要往外走，就會被擋回來。

于是，蘇辰不得不呆在這裏，被迫觀察自己屍體的腐爛進程——這真不是一項好的體驗。該慶幸他作為一只鬼沒有嗅覺嗎？所以只看得到屍體腐爛的樣子，卻聞不到任何味道。

如果這真能稱得上安慰的話。

蘇辰坐在窗臺上，擡頭望着天上的月亮。

聽說鬼能吸收日月精華，是不是他這次作為鬼可以修行，重新修練成人，然後再壽終正寝的死掉？

這真的一個令人憂傷的可能。

只是，在蘇辰醒過來的這些時間裏，白天他跑到窗前曬太陽——不錯，他這只鬼可以曬太陽，而不會在太陽的照射下魂飛魄散；夜間則坐在窗臺前曬月亮。幾天時間下來，也沒發現哪裏發生變化，身體依然能穿透任何一件實物，出不去的門照樣出不去。

在這種情況下，蘇辰以為自己或許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裏，看着自己的屍體慢慢變成白骨，然後不知年月的耗下去。但沒過多久，事情發生了變化，準确地說，是他的屍體被發現了。

發現他屍體的，并不是蘇家任何一個人，而是物業的工作人員——他們是發現蘇辰久久沒有交取暖費，查看屋子的用電情況，表示應該有人居住，于是便找上門來，然後便發現了蘇辰的屍體。

蘇辰都沒辦法描述那兩名工作人員看到屋子裏的情況後，臉上是什麽表情，尤其還有一個姑娘，覺得還挺過意不去的。

警察來了後，很快排除他殺的可能，并查出了蘇辰的身份，只是聯系不上任何直系親屬——所有電話本上的直系親屬都已經死了，而其他人蘇辰根本沒有他們的電話。最後，警察将電話打去蘇氏集團，那邊卻說沒有蘇辰這個人。

于是，最後的最後，蘇辰的屍體只能按無名屍體的方式處理，被送去市殡儀館火化，骨灰被保存着沒有下葬——如果三年後依然無人認領，會随便給分配一塊地給埋了。

不管怎麽說，比起古時扔亂葬崗強多了

——強個屁！還有比這一世的他更悲慘的了嗎？死後屍體無人認領，被拉去燒了後裝一個罐子裏然後塞在不知什麽地方，三年後或許找得找不着了。而他本人卻成了一只鬼游蕩在世間，被困在這個屋子裏不知要到什麽時候。

不錯，蘇辰的屍體雖然被處理了，但他還是出不了這個屋子，依然被困在這裏。

好在這套房子是記在蘇辰名下，所以目前空置起來，沒有被處理，也沒有人住進來。

蘇辰在屋子裏飄來飄去，就是出不去，于是只能蹲在窗臺上發呆。

他不時會想起穆箴，在這一世，自己已經死了，那個人還會存在嗎？如果存在的話，他的人生軌跡又會是什麽樣的？會因為他的死亡而發生變化嗎？

說起來，在這個世界，他是第三次醒來時才遇到的穆箴，前兩次他都死了，那麽，在那兩世裏，穆箴又是怎麽度過的呢？

高大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燈火輝煌的夜景，渾身散發着一種肅殺之氣，令人不敢靠近。他的手裏端着一只高腳杯，酒的色澤晶瑩，味道醇美，但男人似乎沒有品嘗的心情，只是很随意地喝着，一杯酒很快見底。

男人轉過身，面上的表情稱不上嚴肅冰冷，只是很平淡，仿佛對一切事情都不感興趣似的，帶着種漫不經心的疏離，眼神深處，卻又隐隐藏着一絲疲憊。

“查清楚了？”男人的聲音平平，問得有些随意，一邊倒酒一邊随口問出，似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但房間裏另外一人卻不敢有一絲疏忽，垂着頭，态度異常恭敬地回答道：

“是徐東深擅自作主，他聲稱已經掌握了‘雲深科技’的股權與核心技術，只要主家願意接納，願意無償奉上。”

“無償？”男人輕輕晃着酒杯，淡淡吐出兩個字，分辨不出是什麽語氣，仿佛只是無意識地重複。但那名屬下卻住了口，把頭垂得更低了些。

“離開主家這麽些年，膽子倒大了不少。”男人仿佛自言自語，房間另外一人只當沒聽見，不需要他說話的時候，嘴巴抿得緊緊的。

過了一會兒，一杯酒又去掉半杯，男人才慢慢開口問道。

“蘇家還有其他人麽？”

那名屬下立馬回答，“蘇董事長還有一個孫子，是遺囑上的繼承人，只是聽說從小體弱多病，外界很少有人見過這位蘇小少爺。”

男人喝酒的動作微頓，不知那一下莫名的心悸是怎麽回事，他微微皺了下眉頭，沉默片刻後，再度開口，語氣沒有什麽變化。

“去見一下這位蘇少爺，給他點補償。”

屬下有點意外，想不通被外界傳作不近人情的老板，怎麽會有這樣突發的善心。但老板的心思不是他這個做屬下的能猜測的，于是恭敬地應了下來。等了一會兒，見老板沒有事情再安排，屬下正準備退下，卻聽到自家老板似乎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保護人都死了，這位病弱的蘇少爺，只怕現在的處境不怎麽好。”

老板似乎對這位蘇少爺很在意，可是之前明明沒有見過，也不可能認識啊。屬下滿頭霧水地離開房間，想及老板的态度，做事便又加快了點速度。

當得到那個消息後，屬下很為老板的先見之明贊嘆了下，之前完全不認識，只從只言片語中就推斷出一個人的現狀來，老板果然不愧是老板。

“死了？”

穆箴的語氣有些奇怪，臉上的表情看着像茫然，又仿佛不信。屬下摸不準老板的态度，說話更加小心翼翼。

“是的，在蘇董事長去世後不久，蘇辰被趕出了蘇家，獨自住在一間他母親送給他的公寓裏。大概一個多月前，病死在了公寓裏，因為屍體無人去認領，現在骨灰還存放在殡儀館。”

屬下的話說完後，見老板久久沒出聲，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這一看之下，令他大為震驚——因為向來沒什麽表情，總是一副冷淡樣子的老板，此刻臉上居然挂着迷茫而又悲傷的表情。

“屍體、骨灰。”穆箴喃喃念着這幾個字，面上的表情非常茫然，心也瞬間變得空蕩蕩起來，充滿苦澀之味。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只是擡手用力地揉了揉發痛的眉心，望向那名屬下。

“确定嗎？”

屬下心一緊，趕忙低下頭去，“去醫院查到了蘇辰的死亡證明，也去他住的公寓确認過——人，确認是死了，應該是無藥醫治，病死的。”

越說到後面聲音越低，房間裏仿佛凍結起來的溫度，令屬下緊張之時，心裏也猛在打鼓。

得知那位蘇少爺死亡的消息後，他也很為那位二十歲不到的少年感到可惜。一下子變成孤兒，又被親戚欺負到這種程度，死後都無人認領屍體，也不知那些人心裏是怎麽想的。就不怕被外界知道，罵他們逼死蘇氏唯一的繼承人，無情無義，是只認錢不顧親情的狼心狗肺？

正在心裏替蘇辰罵那些極品親戚時，屬下忽然聽到老板開口，像是在壓抑着什麽似的，聲音緩慢地說道：

“帶我去他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