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02鬼&人

蘇辰看到穆箴出現的一剎那,完全不知道怎麽形容心中那種興奮中夾雜着幸福的感覺——哪怕自己變成鬼,這個人也依然找到了他。

蘇辰完全出自本能,想也沒想地就朝門口的男人撲了上去——然後，就撲了空,直直穿、穿了過去。

仿佛被一桶冰水澆下，蘇辰臉上喜悅的表情剎那間黯淡下來。是了,怎麽忘了他現在是一只鬼，一只鬼，既然觸摸不了其他東西,當然也，觸摸不到人。

蘇辰怔怔地站在門外,望着穆箴的背影發呆。而他只顧着發呆，還沒反應過來,他此刻是站在什麽地方。

“就是這裏？”穆箴淡淡地問了一句,問話時忍不住往背後看了一眼，但身後空蕩蕩的除了電梯外，什麽都沒有。

“是。”屬下回答。

穆箴收回視線，慢慢走進屋裏,目光随意地四下探看。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二居室,只有一些很簡單的家具，看起來更像一個臨時的居所。而現在，所有家具都已經用白布蓋了起來，屋子做過清潔，一些私人物品都被扔了，只有衣櫃裏還挂着幾件衣服——想來之前的清潔是物業請人做的，而衣物不知怎麽處理，就放着沒動。

“他住了多久？”

“啊？”屬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個“他”是誰，看到穆箴盯着空空的床仿佛發呆的樣子，才明白過來，“哦，這個，蘇董事長是四月份去世的，蘇少爺五月份離開蘇家，死亡證明上寫的日期是十一月份，所以應該是住了半年。”

半年？穆箴再次掃視一圈這座可以稱得上簡陋的房子，眉頭不自覺便皺了起來。

半年就一直住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嗎？

“沒有人來看過他？”

“應該是沒有。”

漫長的沉默令人壓抑，屬下屏住呼吸，都不敢大口喘氣。

而站在門外的蘇辰，這個時候終于反應過來——他可以出屋子了？

蘇辰疑惑地看着穆箴，難道跟這個人有關？他來了，所以自己能走出屋子了？不過，他們這個時候應該不認識吧，穆箴又怎麽會找到這裏來？而看穆箴的表情和說話，也不像認識他的樣子啊。

蘇辰正自迷惑中，聽到穆箴開口，緩緩說了一句話，“去把骨灰領回來，買塊好地安葬了。”他頓了頓，似嘆息般低語道，“也讓人早點入土為安吧。”

說完這句話後，穆箴沒管屬下的反應，大踏步走出了這間屋子。

蘇辰還愣在原地，搞不懂現在他和穆箴的關系，驀然一股大力傳來，扯住他的身體就飄了起來。

蘇辰先是吓了一跳，等發現自己是跟着穆箴在飄之後，便馬上淡定下來。沒想到他成了鬼魂後，倒成了穆箴的綁定物，先前一直出不去屋子，難不成是沒碰到穆箴，沒有達到觸發條件？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後，蘇辰跟着穆箴回到了他住的地方——蘇辰一見之下覺得熟悉，不正是最後一世他跟穆箴兩人住的別墅嗎？

舊地重游，蘇辰越發自在起來，哪怕現在身為鬼魂，也沒覺得哪裏不适應了。

不過，這種自在，當他看到客廳裏的那個人時，就慢慢地消失了。

“穆箴，你回來了？”打扮精致的女人坐在客廳沙發上，見到男人後優雅地站起身，臉上帶着柔美的笑容朝男人款款走來。

“叔叔說，你有好一陣沒回家吃飯了，讓我來問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回家一趟，一家人也好聚聚。”女人說話間伸手攀上穆箴的胳膊，話尾帶點嬌俏，顯出幾分親昵來。

蘇辰看着，微微皺了下眉頭。他想起這個女人是誰了，杜菀青，自稱穆箴的未婚妻，但穆箴從來沒承認過。

只是，看兩人現在的相處模式，倒也不像那一世穆箴所說的，毫無關系。想到這裏，蘇辰的臉色更加不好，眼神都冷了下來。

感覺到身邊忽然有些冷，平常對杜菀青這種自來熟的動作沒放在心上的穆箴，不知怎麽就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他于是将胳膊抽了出來，走到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随即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沒空。”

杜菀青的表情滞了滞，臉上的笑容還維持着完美狀态，她走到離穆箴最近的一張沙發前，正準備坐下，卻見穆箴擡眼，面無表情地盯住她看。杜菀青瞬間覺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勉強定了定心神，換了斜對面另外一張沙發坐下。

在沙發上擺出最完美的儀姿，杜菀青目光柔柔地望向穆箴，聲音更加溫柔，“公事再忙，也不要忽略家人啊，叔叔和阿姨都非常挂念你，你偶爾回去陪他們吃頓飯，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種女主人一般的口吻，讓蘇辰聽得相當不爽。不過說起來，他對穆箴的家庭還真是不太了解，那一世被保護太過，除了知道穆家是一個大家族，有一大堆糟心事外，好像就沒其他的了。

“家人？除了老頭子外，我還有什麽家人？他要想我，來看我也是一樣。”不知道為什麽，今天跟這個女人在一起時，穆箴總覺得有哪裏不舒服，本來完全無所謂的一個人，現在看着卻有些心煩，于是直接開口趕人，“我還有事，你請回吧。”說着叫了管家來送客，自己則轉身上樓，直把杜菀青氣得，臉色跟她的名字一樣。

“這還差不多，算你識相。”蘇辰表示滿意，而穆箴上到樓來，莫名地覺得心情不錯起來。

蘇辰跟在穆箴身邊半天，看他處理各種事務，忙得連口水都沒多喝一下。他處理的有公司的事，也有穆家的家族事務——更多的，還是跟穆家相關的事。

那一世，蘇辰被穆箴保護得太好，一些稍微出格的事情都不讓他知道，就算知道蘇辰心裏明白，也從不在他面前提起，更不要說讓蘇辰親眼見到。

而現在，蘇辰已經成為鬼魂，穆箴也不知道自己身邊什麽時候多了一只鬼，做什麽事情自然不需顧忌什麽，于是蘇辰便看到很多在那一世時沒見到的，穆箴的另一面。

“被逐出的人，從來沒聽說過有招回的一天。這種事情，我不希望再聽到一次。”穆箴正在打電話，他坐在沙發裏，一邊搖晃着酒杯，一邊對着電話鹹不淡地說着話。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麽，穆箴流露出淡淡的嫌煩與倦意，帶點漫不經心地語氣說道：“按規矩辦就是，我不想再聽到‘徐東深’這個名字。”

挂掉電話後，按壓住眉心揉了揉，臉上的疲态又加重了幾分，他看也沒看，舉起手中的杯子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

蘇辰看得有點擔心，這半天時間裏，他看到穆箴一直在喝酒，幾乎是一有空就喝，完全喝不醉似的。可喝那麽多酒，對身體又怎麽好得了，就算是水，也不是那種喝法。

等到深夜裏，蘇辰看穆箴還一直呆在書房裏，埋頭處理公務，一點要去休息的樣子也沒有。這麽大座宅子，除了穆箴這個主人外，其他的都是傭人，也沒誰來催促他睡覺。

“少喝一點，快去休息吧。”見穆箴又倒了一杯酒，邊看着電腦屏幕，邊時不時啜幾口，終于忍不住開口勸了一句。但他現在是一只鬼，穆箴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說話，所以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一杯酒，很快又見了底。

蘇辰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哪有這種喝法，穆箴這是怎麽回事？而這個時候，蘇辰才發現，穆箴眼底有一片青色，眼中還有血絲，看起來就像是很久沒睡好覺一樣。

之前争權最厲害的那段時間，也沒見他忙成這個樣子啊？現在究竟有什麽事讓他連覺都不夠睡，到半夜了還坐在書房忙？

蘇辰心裏很疑惑，因為這半天觀察下來，也沒發現什麽特別的事，穆箴處理的也只是些平常事情而已——但平常事能讓他這樣忙到深夜還不睡覺？

當蘇辰發現，穆箴盯着屏幕不是在看什麽郵件處理事情，而完全是在發呆時，他整個人都有些蒙。蒙過之後，逐漸反應過來——穆箴這個樣子，難道是因為失眠睡不着？

這個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

淩晨三點左右，穆箴終于躺到了床上，然而，卻遲遲沒有睡過去——雖然他閉着眼睛，也沒有因為睡不着而翻來覆去，蘇辰也知道，他沒有睡着。

怎麽會這樣呢？

望着對方因為失眠的痛苦而微微皺起的眉頭，蘇辰走到床頭蹲下，臉上既心疼，又茫然。他伸出手，虛虛地懸在穆箴臉上，描摹着他的面部輪廓。

閉着眼睛的穆箴忽然睜開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眼裏一絲睡意也沒有，流露出一點淡淡的迷惑。

蘇辰被他突然睜眼吓了一跳，僵着手指好一會兒才動了動，發現穆箴還是看不到自己，于是微微笑了笑，将手虛虛蓋在他的眼睛上，柔聲說道：“睡吧，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穆箴盯着空空的天花板，如同被蠱惑了一般，慢慢閉上眼睛，然後，很快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