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03鬼&人

第二天醒過時,穆箴從來沒感到這樣輕松而舒服過。他六點起床，雖然只是睡了短短的三個小時,卻跟常人睡夠了三天三夜一樣，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擡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穆箴臉上閃過一絲迷茫,昨晚睡覺時,似乎感覺眼睛被什麽觸摸了一下,那麽地溫柔,那麽地,令人眷念。

蘇辰坐在穆箴旁邊，看着他認真開車的樣子,臉上浮現淡淡笑容。

穆箴驅車來到了一家私人診所,心理治療的那種。蘇辰心中疑惑,跟在穆箴後面走了進去。

接待穆箴的是一名三十來歲的男人，外表儒雅,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穆先生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趙易沒有拿任何本子和筆之類,向跟朋友打招呼一樣随意地跟穆箴寒暄。

“嗯。”穆箴在椅子上坐下,臉上的表情淡淡的,“昨晚上睡了三個小時，從三點，到六點。”穆箴的語氣很平淡，卻仿佛刻意強調般說出具體時間，坐他對面的趙易驚訝地挑高了眉。

“連續三個小時？”

“嗯。”

趙易微微皺起眉，因為他知道面前這個男人能連續有一個小時的睡眠都是件很難得的事情，“那，還做那個夢嗎？”

穆箴沒有馬上回答，他沉默下來，臉上現出一絲迷茫。

蘇辰坐在穆箴身邊，越聽心裏越疑惑。為什麽穆箴只是睡了三個小時，這個男人卻一副很難得很驚訝的樣子。還有，做夢？穆箴有做夢嗎？他因為不需要睡眠，幾乎是整晚守在穆箴身邊，并沒有看出他有什麽不舒服或做夢的樣子。

“夢變了。”穆箴的聲音低沉而帶着一絲沙啞，他用手撐住額頭，垂下眼眸，說話時沒看對面的人，“以前總是模糊的，醒來後基本記不清看到什麽的夢境，忽然清晰了一點。”

趙易坐直身體，臉上露出幾分慎重的樣子，“哦，那你看到了什麽？”

“一個人。”穆箴的眼神帶着迷茫，聲音也變不确定起來，“一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也無法靠近他，無論怎麽走，都無法靠近哪怕一步。”穆箴閉了閉眼，眨掉眼中的一絲痛楚，連聲音，也似染上了不安，讓他看起來有些脆弱。

“一個人？男人還是女人？”趙易的眉頭越發皺緊。

“男人。”

穆箴回答完後，擡頭看向趙易，他此時臉上的表情恢複正常，與平時無異，已經看不出一點剛才脆弱的樣子。

“趙醫生，為什麽會有這種變化？”

趙易也很疑惑，他皺眉想了想，看向穆箴問：“夢境的改變，應該跟你現實中的接觸有關。穆先生最近有看到什麽跟夢中鏡像相關的東西嗎？一張床？躺着的人？”

穆箴眉眼冷沉，整個人的氣勢偏向冷厲，當他眉峰微微一沉時，膽小的人根本都不敢看他。

聽了趙易的話後，穆箴陷入沉思，他在記憶裏開始搜索，很确定自己沒有看到什麽能夠引起夢境改變的人。

等等，他沒有看到，但似乎有“想像”過。

昨天去蘇家那位繼承人住的房子時，看着那張空蕩蕩的床，他的腦海中不由自動便浮現出一個畫面，一個少年孤身躺在床上的畫面。

穆箴捏了捏眉心，神情看起來不太好。

“穆先生？”

穆箴搖搖頭，什麽也沒說，起身離開了診所。

到了公司後，穆箴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查蘇辰的消息，包括他從小到大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查清楚。交待完這件事後，他便又将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

一直到晚上回到別墅，蘇辰都異常的安靜，只是時不時盯着穆箴看幾眼，臉上一會兒浮現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會兒又困惑地皺眉。他抿緊嘴唇望着穆箴，整天下來都不發一言，雖然，即便他說話這個人也聽不見。

失眠麽？

長久的失眠，再加上夢魇的困擾，這就是穆箴看起來一直沒休息好的原因？

可是，為什麽呢？

這一世，他跟穆箴根本是兩個不相幹的人，也從來沒見過，不可能是因為他呀。

雖然在這樣想，可是心裏又有一個聲音說着，就是因為你，就是因為你不在，所以他才變成這個樣子。

蘇辰忽然想起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如果穆箴一直是為追随他而來，那麽，當他出現在某個世界而又消失了的時候，穆箴不可能也即刻死去的吧？那麽，他是怎樣渡過剩下的時間的？

穆箴拿到了蘇辰所有的資料，非常詳細，包括他每個月要進多少次醫院，做些什麽檢查，用些什麽藥。事無巨細，全部都列在了裏面，穆箴花了小半天時間研究看完，得出的結論是：

他跟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唯一算得上有交集的，也是這人死後，他派人給他收斂骨灰。

蘇辰。

穆箴撫摸着資料上蘇辰最近的一張照片，看着照片裏模樣精致，表情淡漠的瘦弱少年，那種熟悉的心悸夾雜着微微抽疼的感覺，再一次沖擊着他的胸口。

穆箴慢慢撫上心髒的位置，凝視着照片裏的少年，眼睛不眨，身體一動不動。

為什麽，會有心疼的感覺呢？

穆箴眼中再次浮現茫然。

又一天很晚下班回來，別墅的管家迎上前來，向穆箴報告了一件事情。

“少爺，太太今天來過，還帶來了菀青小姐。說是——”管家猶豫起來，看着穆箴的臉似乎考慮着要不要說下去。

穆箴沒說話，只淡淡掃了他一眼。管家表情沒變，只是站直身體，很快地把下面的話說完。

“太太說，讓菀青小姐在這裏住幾天，行禮已經送過來了。太太和菀青小姐出去吃飯了，一會兒回來。”

穆箴只是腳步頓了一下，神情未變，擡腳走上樓去，從頭到尾未置一詞，留下管家心情忐忑地站在原地。

回到房間扯開領帶，穆箴看着鏡子中神色冷漠的男人，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對于這個後母總想把自己侄女嫁給他的事情，穆箴從來沒把它當成一回事。如果按以前的做法，他可能直接甩開這兩人離開，反正他房子多的是，那個女人不一定都知道。他暫時不會對付這個女人，卻不代表要忍受她，眼不見心不煩，是他以前采取的措施。

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麽，他一點兒也不想離開這裏，更不想把這個地方留給一個女人折騰。

穆箴拿起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電話接通後，他語氣淡淡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

“如果你管不好自己的女人，我不介意替你管管，只是到時候，不要嫌我手段粗暴。”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穆箴表情未變，也沒有再說話，直接挂斷了電話。挂了電話後，皺着眉沒有松開的跡象，穆箴一手握手機，一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露出點嫌煩的神色。

“不要總是皺眉頭啊。”

蘇辰嘆息一聲走上前，擡起手替穆箴揉了揉眉心。他的手指根本觸摸不到這個人的任何一點肌膚，蘇辰卻仿佛真的能摸到他一樣，虛虛地将手指放置在這人眉間。

“以前也沒這個毛病啊，也沒有不睡覺。真是，原來不看着你時，是這樣讓人操心的一個人麽”蘇辰一邊按揉眉心，一邊小聲抱怨着，仿佛眼前這個人能聽到他說話一樣。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恰巧而已，穆箴的眉漸漸舒展開來，表情似乎也變輕松不少。

等到下樓的時候，管家告訴穆箴，剛剛太太和菀青小姐回來了，說是臨時安排了旅行，就拿着行禮走了。

穆箴照樣不置可否未發一語，仿佛那兩人是來是去，都牽動不了他一根神經，跟他也完全沒有關系。

這一晚，穆箴睡下的時間比較早，十二點剛過就躺到了床上。

蘇辰站到床頭，确認他是真的睡着了，才滿意地退到牆角邊，坐在那裏閉上眼睛。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蘇辰确定自己的接近不會對穆箴造成傷害，不存在什麽吸陽氣的事情。只是他現在雖然變成了鬼，卻保留着很多做人的習慣，比如，睡覺。哪怕睡不着只是閉着眼睛而已，也會覺得舒服一些。

更何況，穆箴已經睡着，他一個人無聊，總不能天天盯着這人的臉看到天亮吧。

對于一只鬼來說，“睡”只是一種心理動作。所以當床上的有異動響起時，蘇辰第一時間睜開眼睛，他甚至沒有用“走”移動過來，而是“刷”地一下就飛了過來。

穆箴在做夢，并且是一個很不好的夢。

蘇辰一眼看出穆箴此時的情況，床上的男人仿佛陷在某種夢境中，臉上溢滿了悲傷和痛苦。他的手伸向半空，似要抓住什麽一樣，嘴裏發出夢呓般的聲音。

蘇辰很着急，他無法觸摸到穆箴，不知該怎麽喚醒他。看到穆箴嘴唇翕動，蘇辰湊上前将耳朵貼過去。

“不要、不要死，我不要你死，辰、辰辰——”

蘇辰震驚地站了起來，死死盯着床上的穆箴，然而穆箴陷在夢裏醒不過來，他的表情越來越痛苦，聲音越來越悲傷，反複念叨着那一句話。

“不要死，辰辰。”

辰辰，是他們第一世相遇時，穆箴對蘇辰的昵稱。而那時因為蘇辰身體的原因，不讓蘇辰死掉，便成了穆箴的執念。

蘇辰的眼眶慢慢濕潤起來，這個人在夢裏叫着他的名字，難道是因為，他夢到了那一世的事情？

“辰辰，你不在，我一個人，很不開心啊。”床上的人忽然嘆息般呢喃一句，眼角，一滴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而蘇辰站在床邊，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