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北顧領着南望走到湖的另一側。這處已近村落,離停船的地方稍遠,喝酒行令的喧鬧聲也變小了許多。

青草被兩人踏在腳下,踩出窸窣聲,偶爾驚得幾只花花綠綠的鴨子奔出草叢,搖擺着跳進湖裏。野芍藥在他們腳邊一路盛開,粉的白的紫紅的參雜着,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他們在湖邊的大石頭上坐下,春耕的村民背着草簍經過,見這兩個衣飾華貴的年輕公子如此不拘,不由得又多看幾眼。南望今日穿了绛紫色外衣,與北顧的一身黑色倒也合襯。

“你想什麽呢?”南望叼了根狗尾巴草,沖看着她發呆的北顧揚了揚下巴,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沒什麽。”北顧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你這樣子和葉舟還真是像。”

“我哥哥啊,”南望笑笑,“他一般來說可沒我這麽野。這幾年來似乎是修身養性還是怎麽,整個人端得很。”

葉舟将南望從小慣到大,兩人感情從來就深。南望若遇到什麽麻煩,第一時間便是去尋她哥哥,而葉舟也總有能給她解決問題的法子。

是以她提起葉舟的時候,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如同初升的太陽那般明亮,也許她自己都沒發現。

可北顧卻看得愣了神。

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想在她心裏留下這樣重的分量。

兩人就這麽坐着,不時閑扯幾句,但多數還是沉默。即便不知對方在想些什麽,也不覺尴尬。他們各自的手都在身側撐着,離得極近,卻始終沒有碰到一塊兒去。

太陽漸漸升高,挂在空中十分晃眼。采茶姑娘結伴歸來,路過湖邊,清脆的笑聲散落在田間,幾只花蝴蝶随之起舞。

她們正開着玩笑說要偷偷到湖那邊去看看水裏還有沒有國君抛下的雞蛋或是棗子,撈上那麽一兩個也能沾沾好運。

“卻不知你們所說的好運是指哪些,我只覺着若能讓我在明年之前尋得一位如意郎君便夠了。”一個姑娘如是說。

“便夠了?說得輕巧,怎知何人才能如你的意?”另一道聲音帶着戲谑,“怕你一心想着進宮去當皇後呢。”

“這話可不能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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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說別人,恐怕你自己都這麽想。”

“其實我倒覺得國師或是将軍都是不錯的,相貌非凡便不得了了,作為卻又是那麽高。”

……

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着,又商量幹脆先到湖邊草叢裏偷偷看看湖對岸,沒準真能看到她們提及的那些人。幾雙纖纖玉手撥開蘆葦叢,卻被吓了一跳。

相貌非凡且作為又是那麽高的國師和将軍正瞅着她們,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領頭的姑娘反應極快,拉着同伴齊刷刷地跪下,“民女無意冒犯二位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這是幹什麽?”南望覺得好笑,“快起來快起來。”待到她們遲疑着站起身,南望又道:“女孩子嘛,對這些事情抱着想法總是難免的,不打緊。只不過有些話,還是少說為妙。”

姑娘們趕緊道:“謝将軍。”

大國師在旁邊看着湖面,一直沒說話,嘴角卻始終含着笑。南望怕這樣氣氛尴尬,便提點道:“方才似乎聽到你們說想去撈棗子?對岸有禁軍把守着,只怕你們過去會危險。若真想去的話不如等一等,跟着我們回去便無事了。”

“這怎好……”見南望如此好說話,幾個姑娘反倒推辭起來。

“無妨,人多也熱鬧些。等會你們大可不必理睬那些醉鬼,玩自己的便是。若有人問起,就說是大将軍帶過去的。”南望道。

“那還等什麽,”北顧站起身來拍拍衣服,“現在就回去罷。出來也有好一會了,不過去和他們說幾句話總是不大好。”

南望點頭稱是,亦跟着站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草籽灰塵,走在北顧旁邊,卻突然覺得不舍。這片刻的寧靜,着實難得。

采茶女們腳步歡快地走在前邊,偶爾折朵花插到同伴頭上,笑聲如同銀鈴般回蕩在湖畔。她們與南望是差不多的年紀,卻比她要天真得多。南望看着她們無憂的模樣,竟有些羨慕。

北顧邊走邊不時看南望一眼,猶豫許久,才道:“我還忘了告訴你,我去同葉蕭懿說你的計劃的那日,他曾問我,可願娶葉清和。”

南望頓住腳步,心中五味雜陳,“哦,那你是如何想的?”

“你希望我如何想?”北顧反問。

南望醞釀了一會兒,道:“我記得你曾說過,她于你而言不過是普通友人,你并無別的想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唬我的,但你若對她沒那個意思,早些回絕了也好,別耽誤了人家。若真對她有意思……”

南望的鼻子突然一陣發酸,“不如趁早答應,別讓人家等得久了。”

北顧半天沒說話。采茶女們聊得開心,渾然不覺這兩人早早落在了後面。

直到她們的說笑聲離得極遠,北顧才問:“話說得好好的,怎麽就要哭了?”

“誰哭了。”南望擡頭看看空中飛過的麻雀,“我只是在想,萬一焰離看到了那只鳥,他定要吵吵着做個彈弓将它打下來了,豈不是很難受。”

北顧忍俊不禁,卻又費勁将笑憋回去,正正經經來了句:“淩蒼城的春色真是一絕。”

“是啊。”南望答。

三月一至,淩蒼城便入眼盡是繁花,即便是像他們現在所處的城外村落,春景亦讓人無限留戀。

“如今回到這裏,便不願再去塞北了吧?”北顧問。

“……嗯?”南望聽不太懂,“這倒沒什麽關系,既是你提的要我一同去的話……”

北顧聞言笑了,“那你可知我到底是為何要你與我一同去?”

南望怔了怔,“你方才不是說,是因為我們剛從那邊回來,也了解地形,我同你去是最合适?”

“這倒是次要的。”

“那是為何?”南望一頭霧水。

北顧遲疑着,似乎在等自己的勇氣攢足,“你單怕我讓葉清和等得久了,那你呢?”

“什麽?”南望怔住了。

北顧撓撓頭,這動作放他身上很是違和。但他從未對誰說過這樣的話,難免有些艱難。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在等我。”

他折下一枝芍藥花,而後拉過南望的手,将花枝擱到她手中,“塞北荒涼,日子也難捱。可若有你在,便不一樣了。”

說完,不等她反應,他便獨自走到前邊去了。

南望仍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打小就知道,上巳節的習俗之一是男女之間互贈芍藥,以作定情之約,可她卻沒想到北顧會來這麽一出。

她把這粉白的花湊到眼前細看,香氣袅袅鑽入鼻尖,很是好聞。又聽走在前頭的北顧道:“若是覺得花香嗆鼻,将它扔了也罷。”

南望則小心将整枝花收入袖中,快步跟了上去。

北顧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她,眼中攜着些了然的笑意。見她微微張口,他也心懷期待地等着。

誰知她認真來了句:“你,究竟……是不是,為了我,成了個……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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