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北顧盯着她看了片刻,似被氣笑了,後又真誠道:“是。”

真誠之餘還有些懊惱,好像真是那麽一回事兒。

“啊?”南望稍顯失落,沉痛道:“我老早就跟你說了這樣不成體統,你一向通透,怎偏在這件事上糊塗……”

她又不願看北顧這麽為難,想想便把這歸為自己的錯,“罷了,也怪我。若我沒這飒爽英姿,或許你也不會如此。從前在将軍府門口排着隊給我送東西的姑娘裏摻進來幾個文弱生的事也不是沒有……”

北顧終于忍不住擡手,微涼的指尖觸到南望耳後,惹得她一激靈,“好好聽勸,動手做什麽?”

北顧輕輕摩挲着面具邊緣,帶着些許挑逗的意味。直到南望的耳根子發紅,他才開口,“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把它揭下來,你才不會繼續編?”

南望緊張地要打掉他的手,卻被他順勢抓住,十指相扣。她甩了甩,無濟于事,只得避開他含着笑意的灼灼目光,說話都結巴起來,“你,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你萬人之上,淩蒼城中多少好姑娘任你挑,何必在我這兒耽誤了。’”北顧學着南望那時候的語氣,起初還挺像,最後卻忍俊不禁,“耽誤了”三個字說得發顫。

他俯身湊到南望耳邊,聲音沉沉,“偏就耽誤了,大将軍要如何呢?”

南望這才記起那日清晨他也曾這樣不聽勸又對她“動手”,她一下惱了,“你之前怎麽不說?”

“你那般認真,我怎麽說?”北顧竟還有些委屈,“我只能以為是我不夠格,才讓大将軍不願為了我……”他仍要逗她,“變成個斷袖。”

“你還……”南望想給他來一拳,這一動就發現自己的手還被他牽着,她便洩了氣。

“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仍不大敢看他。

“猜了大半?”北顧閑閑道,“我那時是挺好奇,你哪來那麽大本事把這秘密瞞了全天下這麽多年。但要想清楚也不難。你們家老夫人去得早,按你的年紀來看,你只能是抱養的。在你之前已有了葉舟,兒女雙全倒是挺好,葉啓為何要讓你從扮成男子?”

“當時他定不知道葉舟會出那樣的事,若說早早便打算讓你守住将軍的位置,是有些牽強。除非他找我們清徽觀算過。”

南望磨了磨牙,“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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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何事,要想瞞過王座上的人,都是極難。先帝的眼神不差,做了這樣的事卻不被滅門,那先帝只能是那個‘門’。”

他點到為止。

南望終于服氣,“大國師是個明白人。”

北顧謙虛,“其實我還有一事不明。”

“怎麽?”南望又輕易上了他的套。

“我說我偏就耽誤了,大将軍要如何?”

“哦。”南望淡然道,“我的俘虜,我一般都是殺了的。”

聽了這話,北顧反倒笑得更溫柔,“看你口是心非這麽長時間,我便知我這俘虜不一般。”

南望費力掙脫他,快步往游船的方向走,“你要再胡言亂語,我就讓衆人看看你是怎麽被我推進湖裏的。”

她嘴上是這麽說,但更多的是滿心歡喜。可歡喜過後,又不免有些擔憂。

衆人眼中的東源大将軍從來都是一名男子,她平日裏與北顧相處自是不能過于親密。貴族中有許多年輕公子是真正有某些癖好的,人們表面上看是習以為常,但最初傳出大将軍和大國師怎麽怎麽的時候她便知,這些人背地裏仍抱着看笑話的心思。

她不想和北顧一同被誤會,又不知往後當如何。

在回程的船上,北顧依舊與焰離對坐下棋。葉舟坐在南望對面搖着折扇,看她用幾根蘆葦編成一只螞蚱。看着看着,葉舟覺得有些不對勁,靠上前來仔細聞了聞,“你身上怎的這麽香?”

南望心虛地往後避,“我衣櫃裏不是一直擱有香囊熏着麽。”

“不一樣。你熏衣服用的是草桂花,這個聞起來像是……”葉舟皺着眉頭細細想着,“芍藥?”

“什麽芍藥?”南望手一抖,差點将剛編好的螞蚱的腿折斷,“哪兒來的芍藥?”

“這話不應該我問你?”葉舟靠到椅背上,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哪兒來的芍藥?”

“許是方才在外邊呆久了,芍藥花開得正盛,将我衣服熏了。”南望頓了頓,又補了句:“你不要多想。”

“你覺着我多想什麽了,你就讓我不要多想。”葉舟依舊是一臉玩味。

“……”南望不由自主地看向北顧,卻發現他竟也正看着這邊,眼中的溫柔像長清河中平靜的水波。

葉舟揚起折扇又要敲南望,“看什麽,我問你話呢。”

南望趕緊躲開,回頭就看見葉舟那副将她看透了的神情,便不想再理他。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葉啓吃了飯就拎着鳥籠出門散步去了。廚娘見兩人才回來,問他們還要不要用飯。葉舟說想吃銀耳羹,南望卻說吃那些烤肉還膩着,晚點再熬些綠豆湯給她送去,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進到房裏,南望關上門,從袖中取出那支芍藥花,翻箱倒櫃找出個白瓷瓶,把花插在裏頭。

她本想将花擱在床邊櫃子上,可睡覺時難免有些熏人,想想還是放到屋角的書架上。才放上去,又覺得書架偏了些,不能時時看見,最終花瓶被挪到了書桌上。書桌正對窗戶,風剛好把花香吹滿整間屋子。

南望點燃了桌邊的蠟燭,坐在椅子上發呆。窗外院中,翠竹抽出的新葉在晚風中微微顫動。桃花盛開成一片煙霞,煙霞之下的方塘裏,幾尾錦鯉在荷梗間追逐。一對鴛鴦停在石橋下互相梳着羽毛,身周漂滿了桃花花瓣。

她回想起今日,湖邊的風兜着漫山遍野的芍藥花香,吹動他們的頭發和衣角,也将北顧那句“可若有你在,便不一樣了”吹到她耳中。

他溫柔的眼眸裏盛着淺淺笑意,像漆黑的潭,讓她深陷其中。

南望想得入神,就連葉舟端了碗綠豆湯踹開房門進來把碗擱在桌上她都不知道,自然又遭葉舟敲了腦袋。

“你怎的又打我!”南望捂着額頭嚷道。

“這不是為了讓你回神麽。”葉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都進門了你還沒點反應,真是不知為何你遭了這麽多次偷襲卻還能活下來。怎麽,想街對面那位想得這麽要緊?”

“你說什麽,我沒聽懂。”南望舀了一勺綠豆湯,喝幹淨以後,勺底露出了并蒂蓮的圖案。

“我也沒懂,”葉舟彈了彈窗邊的白瓷瓶,瓶子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支芍藥花,你倒是給我說說?”

南望不假思索,“不過是今日在湖邊散步的時候瞧見了,覺着好看便折下來插了,這有什麽的?”

“是嗎?”葉舟從袖中取出一張帖子,“國師府遞來的,邀你明日去聽雨閣吃茶。”

“你放桌上便是。”南望語氣聽着不大在意,視線卻總往帖子上瞟。

滿朝文武百官,能收到大國師發的帖子的人并不多,南望這也是頭一回。

國師府的帖子不像其他權貴家的紅紙鑲金箔,而是普通的硬紙,上邊是大國師親筆作的一幅畫,朱砂落款“葉北顧”三字,背面才是他疏朗的字跡。

此次給南望的帖子上繪着幾枝開得正盛的桃花,墨香還未完全散去。南望想起她在北顧房裏時看到他畫的那幅桃花,與眼前這帖子上的似乎有幾分相像,也不知是不是那時候起他就有了打算。

“你說他為何不畫些別的,怎麽就偏是桃花?”葉舟笑道。

“這你得問他去。”南望把帖子收起來,擡頭看見葉舟瞧着她的目光裏仍帶着笑意,便趕緊去推他,“你今晚就這麽閑?公文批完了?那些賢士遞上來的詩詞歌賦看完了?怎的就有空在我這兒轉悠,出去出去。”

葉舟被南望推出門外,嘴上還說着:“那我這不是給你送東西麽,我這麽關心你你倒咬起呂洞賓了。”

話沒說完,南望就“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葉舟隔着門,補了句:“還害羞呢。”

南望被噎了好一會兒,“你趕緊走!”

門外終于沒了動靜。南望回到桌邊坐下,又拿出那張帖子細看。

北顧确實邀了她去國師府坐坐,且據他掐指一算說明日将有雨,所以這坐坐的地方,就選了竹林中的聽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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