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立夏時,葉蕭懿又在沁水亭中設了宴。沁水亭建在花園的湖中央,水車将湖水轉到亭子頂上,水珠又從亭檐滴落,宛如紛紛落雨。沁水亭适合避暑,是葉蕭懿在入夏後最喜歡來的地方。

衆人都入了座,茶點也接着上了。葉蕭懿将面前的甜糕推給身邊的葉如初,似有幾分讨好。

葉如初卻面無表情,戲都懶得再配合他演。葉蕭懿倒是又瞄了她好幾眼,見她臉上的傷似乎好全了,才稍稍放心。

另一邊,北顧拿回沏了茶的瓷杯,才到唇邊卻皺眉,“這也太燙了些。”

南望笑道:“每次宴會都忙得很,他們難免出些差錯。”說着接過北顧的杯子,輕輕替他吹着茶水,又仔細嘗了嘗,才還給他,“好些了,你若是還覺得燙就先不喝,我給你拿些葡萄。”

一旁的焰離看南望給北顧吹了茶水又剝葡萄,剝完還貼心地用竹簽挑了籽,就差喂了,便不由得“啧”了一聲,“你就不怕把他給慣壞了?”

“慣着就是了。”南望邊說邊摸了摸北顧的手,覺得還有些涼,便道:“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怎麽身體還沒好全?”

“好多了。”北顧這樣答,手裏也沒閑着,正給南望剝着核桃。

“是不是我不盯着你就不按時喝藥?”南望有些懷疑。

北顧也懶得想借口,直接将剝好的核桃塞到她嘴裏,“少說話,多吃些。”

焰離看着他倆,覺得心酸得很,轉頭就對葉舟道:“快喂我吃東西。”

葉舟瞥了焰離一眼,“雲羲沒喂過你?”

焰離被葉舟戳到了痛處,“她說我愛吃不吃。”

葉蕭懿也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笑道:“皇妹與大國師果真是感情深厚,看來孤要考慮把你們的婚期提前了。”

“陛下又在說笑了。這日子挑來挑去未免太麻煩,陛下原先打算定在什麽時候便就是那時候了。”南望道。

對葉蕭懿,她仍是叫不出那聲“哥哥”。

葉蕭懿喝了口茶,“此次讓你們來,孤也是有件事想說。眼看着天氣熱了,孤打算去曲河行宮避避暑。随行的妃嫔都已定下了,孤想了想,覺得還該帶些臣子,以便處理政事。”

衆人點頭稱是,葉蕭懿便看向葉舟,“丞相可願去?”

葉舟卻拒絕了,“臣在宮變那日受了傷,恐怕不宜奔波。”

其實明白人都知道,葉舟在宮變時帶定遠軍立了功,他不過是不想再讓自己太顯眼罷了。

葉蕭懿的目光又投向北顧,還沒問出口,南望就搶道:“大國師的病還未好全,去曲河行宮路途遙遠,只怕他吃不消。”

葉楷一事皆在北顧的算計中。在此次鏟除異己上,北顧在葉蕭懿那兒算是最大的功臣,南望怎麽也得替他擋一擋。

“你倒是會護着他,你也不去了?”葉蕭懿覺得好笑。

南望看了葉如初一眼,想起那天她去鸾佩宮時葉如初的那副模樣,便知道此次前往曲河行宮避暑的妃子中沒有葉如初。

她稍稍斟酌,“前些日子聽聞嫂嫂身體不舒服,今年不打算出去避暑,我便想留在宮裏陪陪她。”

“那焰離可逃不了。”葉蕭懿道。

“啊?我……”焰離欲言又止。

葉蕭懿眼神戲谑,“早聽說你府裏來了個做客的師妹,既然舍不得,帶上她就是了。”

焰離深吸一口氣,掃了這幾個成功逃掉的家夥一眼,卻也不再說什麽。葉蕭懿又再點了十來個人,這事便了了。

飯後照常上了歌舞,葉如初卻道頭暈,要先回去歇息。葉蕭懿也覺得她在旁邊坐着別扭,自是放她走了。

南望卻有些擔憂地看着葉如初,剛想起身過去關心她幾句,樂聲卻忽然止住了。領舞的女子把面紗一揭,引得衆人齊齊驚嘆。南望一看,原是太史家的女兒葉予柔。

葉如初頭也不回地走了。論舞,哪怕是公認最為善舞的葉清和,都跳不出她葉如初的鳳舞九天,所以她對這些人就更是懶得看一眼。

葉蕭懿倒是頗感興趣,“予柔今日好有興致。”

葉予柔綻開的笑如同盛放的牡丹,“這支舞是臣女新學的,急着拿出手,倒讓陛下見笑了。”

葉蕭懿卻擺手,“跳得很好,何來見笑之說?”

葉予柔屈膝行了個禮,“謝陛下誇贊。臣女前些日子還練了一首曲子,若是陛下允準……”

“準了。”

見葉蕭懿答應得如此爽快,葉予柔便出去拿了她的樂器。再回來時,南望見她抱的是張古琴,且她還往北顧這邊看了一眼,南望便暫時壓下了去找葉如初的念頭,穩穩地坐回北顧身邊。

葉予柔在琴凳上坐下,嬌嫩的手指搭上琴弦,撥出動聽的樂聲。南望聽出了這是首什麽曲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南望看着北顧,輕聲道。

北顧正在剝栗子,聞言挑眉,“怎麽,我耽誤你了?”

“不是我,是彈琴的這位。”南望道。

“彈的什麽,沒聽明白。”北顧說着将剝好的栗子遞過去,“糖漬的,我記得你喜歡。”

葉予柔彈錯了幾個音。南望瞧她那副樣子,知道她是故意彈錯的,但也不至于像北顧說的“聽不明白”。

北顧明擺着不想理葉予柔,卻并不意味着葉予柔不會主動找事。南望吃着栗子,心裏已經打起了算盤。

曲畢,衆人又是一陣稱贊,葉蕭懿看葉予柔的目光也含了更多深意。葉予柔起來行了禮,道:“不彈也就罷了,這一彈更是獻了醜。臣女才開頭就出了不少錯,還請各位大人指正。”

葉蕭懿一開心就沒那麽多心思,想也不想便道:“大國師琴藝高超,可有聽出什麽錯處?”

北顧正給南望拿點心,聽見葉蕭懿突然點到他,他便随口道:“挺好。”

“孤也覺得挺好。”葉蕭懿道。

葉予柔卻有些不甘,“可是,臣女彈出來以後聽着确實是有些不對,大國師能否指點一二?”

北顧确實是沒聽,他關心的只是南望吃的東西夠不夠,還差什麽沒吃。葉予柔這樣一問,他竟說不出什麽來。

南望見葉予柔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便道:“雖然陛下和大國師都覺着挺好,但本宮還有些話想說。”

葉予柔看向南望,眼神透出些慌亂。

“《摽有梅》乃女子渴求心上人的詩歌,本宮認為你在這樣的場合彈奏,不大合适。”南望似笑非笑,“不過你這首曲子既是獻給陛下,本宮倒也可以看作是你對陛下極為仰慕,才顧不得旁的。但若往後再練了這類的曲子,你單獨給陛下彈就是了。”

葉蕭懿若有所思,葉予柔的臉卻漲得通紅,“臣女……臣女只是……”

“只是什麽?”南望挑眉。她不信葉予柔能說出“只是想彈給大國師聽”這樣的話。

葉予柔“只是”了半天,最終卻洩氣道:“公主教訓得是。”

待葉予柔抱着琴退下後,北顧給南望盛了一碗甜羹,見她臉色不大好,他又無奈道:“我都沒理她,你同她置什麽氣。”

“我就是想讓人知道你只能有我這一位夫人,哪怕我死了。”南望道。

“好端端的說些什麽胡話。”北顧瞪了南望一眼,“再吃多些,把你的嘴堵上。”

不出意料,葉蕭懿去曲河行宮時果然帶上了葉予柔。雖然她還沒得到什麽名分,但在別人看來,一個臣子的女兒能陪着葉蕭懿去行宮避暑,已經是飛上高枝了。

葉蕭懿一走,葉如初就覺得舒坦了許多。那日他給的耳光她還記着,臉上的痛感甚至都還未完全消散。

南望先前拿來煮雞蛋替葉如初揉臉的時候便是滿眼心疼地看着葉如初,越看越氣,差點就要去未央宮找葉蕭懿算賬,卻被葉如初攔下了。

“罷了。他打我一耳光,自己也沒撈着什麽好。我劃他的那道口子,現在多半還沒結痂呢。”葉如初這樣說。

“那也是他先碰的你!他活該!”南望氣不過,一下将手裏的雞蛋扔到桌子上。

“是我欠他,此次也就當作扯平了。清隐,你這一路過來不容易,我和葉蕭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葉如初平靜道。

“你不欠他。”提到這個,南望卻比葉如初更冷靜,“憑什麽是欠他?你也說過,你們成親不過是各取所需,只要你不願,他沒理由勉強你。”

葉如初看着南望認真的樣子,不由笑了,“我就盼着你以後遇到什麽事都能如今天這般看得開,不要只會勸別人。”

“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葉如初話裏的深意南望沒聽進去,心思全在葉如初腫起來的臉上。瞧了片刻又是一陣心疼,趕緊拿起雞蛋繼續給她揉。

南望摸清溜出宮的路子以後,就經常跑回家或是去找北顧。回家時,她甚至還會住一兩個晚上才回來。

眼看着夏至要到了,老爺子葉啓的壽辰又正好是那天,南望便慫恿葉如初跟她一塊去将軍府。

葉如初正倚在池塘的欄杆邊喂魚,聽南望這麽說,她也有些心動,卻道:“你爹的壽辰,我去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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