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阿妤踏進印雅閣時, 裏面一片寂靜。

阿妤不由得退後了一步,壓低聲音問:“皇上何時來的?”

“聽楊公公的意思,是散了朝就過來的。”

皇上在宮裏已經等了許久了, 她見主子久久不回, 才會出去尋人,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出, 她如何也不出去。

周琪緊抿着唇, 心底懊悔自責, 覺得自己又添了麻煩。

“主子, 我以後不出去了。”

她日後便呆着這印雅閣, 容嫔總不至于不要臉面,親自到這印雅閣內為難她。

阿妤心下一疼:“說什麽胡話呢!”

沒人喜歡永遠困在一個地方,周琪也曾向往宮外廣闊的天地, 如今困在這後宮中, 已經夠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掐了下手心,疼意使她回神。

殿內安靜, 印雅閣伺候的人都立在宮外, 裏面只有楊德一人伺候。

阿妤脆生生笑着走上臺階,看向立在門外的小劉子,低聲問:“劉公公, 皇上在裏面?”

小劉子臉上堆滿了笑, 彎下腰:“才人主子可別折煞奴才了,皇上等才人許久了,才人快進去吧!”

阿妤不敢再耽擱時間,連忙踏了進去。

她進去時,封煜正手持着書冊, 倚在軟榻上,漫不經心地翻看着。

屏風後擺着的冰盆泛着絲絲點點的涼意,不溫不涼,甚是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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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進來,封煜就擡起頭,掃了她一眼:“這坤和宮到你這印雅閣的路有多長?”

說話間,他手裏的書冊還在不緊不慢地翻着,他視線時不時落在上面。

阿妤看着他的動作,臉色有一瞬間僵硬,那書冊其實就是話本,她養傷時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

裏面記載着趕考書生富家小姐的故事,俗套,但耐不住好看。

她僵直着身子,屈膝行禮,有些心虛:“皇上安……”

封煜扔了書,似笑非笑:“行了,你也別安不安的,過來,給朕解釋下,這書是從哪兒來的?”

至于她如何識得字?本朝沒有律例不許女子識字,封煜也就懶得去多問。

但他好奇的是,這種東西是如何出現在宮廷中的?

阿妤有些窘地低下頭,一邊慢騰騰地挪近他,一邊想着說辭:“就是……就是皇上賞的那堆東西裏夾着的……”

話音落下,她整個人依偎在男人身邊,不動聲色地将那話本撥得遠了些。

封煜扯了下嘴角:“楊德,去查查朕賞給钰才人的物件裏,有沒有這些東西——”

阿妤臉色一紅,連忙阻止他:“別別別,皇上,妾身知道錯了!”

楊德低下頭,不參與這份熱鬧,皇上故意逗弄钰主子,他才不會沒眼色地插話。

封煜睨了她一眼,阿妤便低下頭,支支吾吾道:

“妾身也是養傷期間太無聊了,才會看這些的……”

“就是、就是從宮人手中弄來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底氣幾乎消失殆盡,最後讨饒睜着一雙眸子去瞧男人。

美人這番輕柔做小的姿态,能叫世間男子心都化了去,偏生這位是見慣了美人的,愣是狠下鐵石心腸,沒有一絲動容地抽出手臂,冷冷諷道:

“你還真是膽大包天。”

阿妤撅着唇,輕輕嬌哼一聲,糯糯地撒着嬌。

封煜懶得看她,轉向楊德:“去傳膳。”

阿妤哪裏不知他是揭過此事的意思,依偎在他肩膀輕輕地蹭了蹭,笑得眼眸彎彎,能讓人軟了一片心腸。

楊德退下後,封煜摟着人躺回軟榻上,女子在嬌氣地問他:

“皇上今日怎麽會來看妾身?”

封煜今日心情不錯,因為衢州傳來了好消息,剛下朝時,他突然想起這人身上的傷,想着無事,就過來看看。

封煜單手摟着她,沒回答這句話,而是問:“傷可好全了?”

阿妤臉頰染上羞澀,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多虧了皇上送來的藥,妾身已經好了。”

她最後的話幾乎是用氣音說出的,溫熱的氣息打在男人脖頸上,帶着些濕氣,沾染了耳畔。

封煜一頓,眸色稍暗,他習慣性地去握女子的手,卻不妨聽見女子倒抽了一口氣。

他擰眉,淡淡地說:“手伸出來。”

阿妤輕顫着眼睫,慢騰騰地伸出左手。

封煜打了下她:“另一只。”

頓了頓,阿妤輕咬唇,弱弱地說:“皇上,妾身沒事……”

封煜掀起眼皮子看她,頗有些不耐煩的模樣。

阿妤被吓得一哆嗦,立刻将手伸了出來。

原本白皙的手,此時一片紅腫,在坤和宮前還不太明顯,此時看着反而越發厲害了些。

疼,倒也不是太疼。

比以往容嫔用杯子砸在她額頭時的疼,要好得太多了。

更何況,這是她打人,就算手疼,心底也舒坦。

但是她手嫩,再加上,她心知皇上喜歡她這雙手,每次侍寝時,男人總要把玩一番,她之後更是嬌養着這雙手,養得細膩白滑,這也就使得現在這手上的情況看上去就可怖多了。

封煜斂眸看了眼,眉梢的柔和淡了下去。

他不是瞎。

這傷如何來的,他看得明白。

怪不得不敢露出來。

他看向女子,扯着嘴角,問:“在哪兒揚得威風?”

阿妤臉色忽變,眸子裏溢了淚,悄然變紅,弱弱地扯着男人衣袖:“皇上,你生妾身的氣了?”

封煜揮開她的手,只冷着臉,平靜地告訴她:

“朕不喜恃寵而驕的人。”

瞧她侍寝之後做的事,沒一件讓人省心的!

女子紅潤的臉頰頃刻間褪盡了血色,她微白着臉,直接跪在了軟榻上:“妾身不敢。”

她幾乎在一瞬間褪去了嬌氣,又恢複如第一次見面時的膽怯,眸子裏皆是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

封煜看得心煩。

他心底清楚,這女子與後宮其他人不同。

她不懂禮數,沒有經過世家的教導,不會像那些世家女溫順聽話,便是做宮女時,人美心善,她也只做到前兩個字。

他也沒有想過,讓這人忽然就學會了世家女的那套,更沒想過讓她做到善良的地步。

封煜擰起眉頭,他總下意識地覺得這人什麽都不會,不由自主地對她要求也就低了些。

便是這時,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除了心煩,那絲怒意倒也散了不少。

他冷聲問她:“說吧,這手上的傷又是從而來的?”

阿妤怯生生地看着他,低着頭不敢湊近他,小聲将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害怕地淚珠子直掉:

“妾身知道錯了,可我害怕……”

她不由自主地亂了稱呼,封煜聽得一陣陣頭疼,也沒心思提醒她什麽。

他有些被氣笑了:“一個宮女,值得你和容嫔對上?”

阿妤倏然擡頭,對上他的視線,怔怔地落着淚:

“可妾身也曾是宮女,若非是她,臣妾早死了!皇上不是不知道……”

當初被打了三十大板,若非周琪的細心照顧,她根本撐不過來!

封煜啞了聲,顯然是想起當初她躺在床上危在旦夕的模樣。

他朝外看了眼,淡淡地說:“她就是你離開瑜景宮時,死活要帶上的人?”

阿妤抽噎着:“皇上明明什麽都知道,作甚還問妾身……”

封煜捏着眉尖,看着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有些頭疼地:

“朕又沒怪你,哭成這樣,被別人聽見了成何體統?”

阿妤側過頭,哽咽着聲音,委屈得似嗓子都疼:“妾身身份不堪,不管是後妃,還是宮人,本就瞧不起我,聽見便聽見了,還能差到哪裏去!”

女子哭得抽抽噎噎,淚珠子都掉在他身上,他見她哭得最兇的時候,似乎都是因為他。

不是在床榻上,就是在這張軟榻上。

封煜驀然有些心軟,将人摟在懷裏,冷聲問她:“又是誰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拖出去打就是。”

什麽瞧不瞧得起,身份不堪。

他既封了她為後妃,她也就成了這天下間尊貴的主子,任誰不能看輕她。

“我若是罰人,皇上又要說妾身恃寵而驕了。”

阿妤在他懷裏扭過身子,嗡嗡地說:

“再說,哪裏還需別人說,皇上可瞧我這宮裏何時來過別人?”

“旁邊許姐姐的宮中,常有後宮姐妹來往,偏生我這印雅閣冷冷清清的,若不是皇上偶爾來一次,哪還有什麽人來。”

封煜聽得直擰眉。

可他也知道這女子說得沒錯,後宮妃嫔皆是大家出身,身份尊卑幾乎要刻入骨子裏。

阿妤不過一個小小的才人,位份既不高,家世更是絲毫沒有,那些人又豈會将她看在眼底。

封煜不動聲色地轉了轉扳指,什麽話都沒說。

說到這裏,阿妤便睜着一雙紅彤彤的眸子去看男人,面上的委屈看得人心尖兒都疼:

“妾身在這後宮,只蒙皇上憐惜方可度日,偏生皇上總是吓唬妾身。”

她攥着男人的衣袖,攥得緊緊的,似乎害怕他脫身離去一樣,哭着說:

“我害怕,害怕皇上厭棄了我,皇上明知我只有您了,您別老是吓唬妾身,我害怕……”

封煜神色平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若非知曉如此,他又怎會如此放縱她?

這滿後宮的妃嫔,豈有像她這般張狂的,輕易就對上高位妃嫔。

因她位卑,所以他對她尚有一絲憐惜,也因她沒有家世,才可肆無忌憚地寵着她。

不必去思考前朝勢力變化。

女子怯生生地靠近他,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封煜眸子裏的神色微動,擡手撫着她的青絲:

“整日哭哭啼啼的,沒有主子樣。”

阿妤哭聲漸漸停了下來,只是還有哽咽:“誰在皇上面前還不是個奴才。”

她說:“我手好疼,皇上都不心疼我。”

“昨兒個身上才好,今兒手上又傷,妾身怎麽這麽倒黴。”

她低低唉唉地抱怨着,又仿若細聲撒嬌,紅着眼怯生生地望着他,自稱混亂得根本沒法聽。

但封煜擰起的眉尖卻舒展了開來,比起女子的眼淚,他還是喜歡她這般嬌氣的撒嬌。

他斂眸,平淡地說:

“手伸出來。”

阿妤一頓,緩慢地才伸出來,害怕地閉上眼:

“皇上,您輕些打……”

封煜斜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腕,仔細看了看,朝外道:“楊德,傳太醫!”

殿外,楊德輕輕擦了擦額頭的汗。

午膳早就到了,可裏面兩位又哭又怒的,誰也不敢進去。

終于得了皇上的吩咐,楊德才松了口氣,招手讓人去請太醫,又領着宮人拎着午膳進去。

阿妤倏然睜開眸子,愣愣地說:“不、不必了吧?”

封煜松了她的手,沒搭理她。

阿妤指尖輕顫着,下意識地咬唇閉嘴,吶吶地不敢再說話。

周琪也跟在楊德身後走了進來,封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終究是記得剛剛女子哭着說的話,又移開了視線。

他先起身下榻,又低頭看向依舊呆坐在軟榻上的人:“下來,用膳。”

用膳時,阿妤的右手不便,她眼巴巴地一直看着男人。

“皇上,我想吃您面前的桂花魚。”

封煜頓時有些懊悔。

看見她手上的傷,應該當作沒看見的,也不至于像現在,不僅沒改了她驕縱的性子,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他淡淡地看楊德一眼,楊德立刻用公筷夾了一塊魚肉放進阿妤面前的盤子裏。

魚肉上,還帶着湯汁,夾的又是魚肚那塊沒刺的肉,光看着便讓人口中生津。

而阿妤卻失望地癟了癟嘴,默默地低頭用膳。

封煜只當沒看見,免得這人得寸進尺。

阿妤左手不會用筷,難免會碰到碗碟,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這讓一向喜歡安靜用膳的封煜擰起眉。

他放下木箸,冷冷掃向她:“你又在鬧什麽?”

阿妤委屈:“我手疼。”

說着,又有眼淚掉下的跡象,封煜有些頭疼,将一腔怒氣發洩到旁邊的宮人身上:

“你們愣着做什麽,還等着朕親自伺候你們才人主子?”

封煜現在看着這群宮人就心煩,忍不住想起剛剛阿妤說起的話。

他在的時候,伺候得都不盡心,他不在時,是不是就像她說的,根本不将她放在眼裏?

宮人險些被吓得跪倒一片,周琪被阿妤暗地握住了手,倒是沒露出什麽失态。

她走上前,接過阿妤手裏的筷子,小心地伺候她用膳,喂她喝湯時,還要添上一句:

“主子,小心燙。”

可謂是盡心盡責,阿妤臉頰一紅,悄悄看了男人一眼,弱弱地低下頭。

封煜放下木箸後,就沒再拿起來,只是平靜看着阿妤用膳,見她臉色通紅,根本吃不下什麽的模樣,有些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

做了主子,也不會享受,笨得要命。

作者有話要說:封煜:蠢貨!

阿妤漸漸紅了眼

封煜(慌亂):你能不能別哭?

孟姜女都沒你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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