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封煜再氣再怒, 此時都沒法子。

那女子還跌在那裏,他下意識地上前,将女子打橫抱起, 越過珠簾, 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阿妤難受得淚珠子撲簌簌地掉。

砸得封煜有些不舒服。

他松開緊握的扳指,最終抽出她手中的帕子, 一點點将她臉上擦淨, 說出的話分不清是心疼還是輕斥:

“不知輕重。”

明知身子不适, 還特意吩咐那些油膩的菜色。

但封煜沒想到, 他不過才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落下, 倚着床榻的女子,便倏然耍起了小性子。

她蹭得下扭過身子,只給他留了背影, 身板哭得一顫一顫的。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封煜渾身僵直。

怎得?

他還說不得了?

阿妤也不知自己怎麽了, 但她現在不想聽見男人那句話。

她只是想吃些東西。

她含着哭腔道:“我想吃……我餓……”

她怎就不委屈了,懷着皇嗣,連出宮門都需小心翼翼。

如今, 她不過想吃些東西, 還要落得一番數落。

封煜憋着氣,說:“朕又沒說不給你吃!”

但,你吃得了嗎?

阿妤不管不顧地轉過來, 豆大的淚珠就砸在封煜面前, 她說:“我不管,我想吃,你讓他們做!”

她哭着不停:“又不是我的錯,你兇什麽啊!”

他兇?

封煜要被氣笑了。

他從進來到現在,就差沒哄着她了, 她還怪他兇?

阿妤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仿若忘記剛剛還在與男人鬧,伸手就去拉男人的衣袖。

封煜冷着臉,甩袖,直接躲開她的手。

阿妤愣了下,淚珠子似都凝滞了會兒。

須臾,她像是被男人的反應吓到了,她身子倏然輕顫了下,爬起身跪在床榻上,拼命伸手捂着唇,又用另一只手狠狠擦着眼淚,她說:

“我、我……不哭了……不哭了……”

“皇上……您別、生氣……”

封煜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女子拼命想将哭聲咽下去,卻不得章法,淚珠子不斷得掉,她就不管不顧地擦,将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依着她的性子,不該驕縱得越發厲害嗎?

哭得這般可憐作甚?

楊德在一旁看着皇上背後倏然捏緊的手,心底瞎着急。

不知是不是巧合,殿外忽地傳來一聲:“皇上,淑妃娘娘暈倒了!”

阿妤的哭聲戛然而止,一時殿內靜得可怕。

她慌亂地望着皇上,往日灼亮的眸子裏此時都是無措彷徨,她倉促間,就想去拉男人。

這次封煜沒躲,被她拉住了。

她不安地喊:“皇上……皇上……”

除了這兩個字,她好像就不會說別的了一樣。

阿妤深深吸了口氣,她還哽咽着,卻盡量穩着聲音,她說:

“皇、皇上,妾身沒想和你、鬧……您別生氣……”

“別生氣,好不好……”

掩不住的哭腔,讓那尾音一顫一顫,落在人心弦上,似滴下滾燙的一滴熱水。

她怯生生地、小心翼翼地,在床榻上跪着,一點點地挪向他,最後懷着他的腰,埋頭在他懷裏,淚珠子終于不用忍,瞬間打濕了她的衣裳,可她還忍着哭腔說:

“妾身知錯了……”

封煜不知該說什麽。

他沒怪她,只是那時被她的話氣着了。

他沒想到,他的一個動作,能将她逼至此。

良久,封煜僵硬地伸手摟住她,低聲說:“你想吃什麽,朕讓他們做。”

他又添了句:“別哭了。”

他見她哭了許多次,卻沒一次像這般,澀得他嗓子都發疼。

讓他一時不知,自己當時為何要躲那一下?

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就是愛鬧了些,無意說的那些話,連她自己都沒放在心上,他反倒是當真了,還真與她計較上了。

阿妤在他懷裏哭着搖頭:“妾身、不餓的……”

別說任性,她現在連一點要求都不敢提。

封煜自是不信這話的,她連晚膳都未用,剛又那般折騰,又豈會不餓?

他啞聲,知她是被自己吓到了。

他說:“你常與朕賭氣,朕都未說什麽,朕不過躲了一次,你就這般委屈?”

委屈得連飯也不吃了?

封煜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公平。

良久,懷裏人才有了動靜,她退開了點,仰起了臉,她眼睛哭得通紅,顫音說着:

“不一樣的。”

“這怎麽能一樣呢?”

“我生皇上的氣,即使皇上不在意,妾身便也只能消了氣。”

“但皇上不一樣的。”

“皇上生了妾身的氣,只要您轉身走了,妾身想見您一面都無能為力。”

她說着話,眼睫輕顫,淚珠子就悄無聲息滾下,滴在封煜手背上,灼人生疼。

而封煜,卻忽然無話可說。

她的話,他一句也反駁不了。

因為她說的都是對的。

許是久久沒聽見裏面的動靜,外面的人又喊了聲:

“皇上,淑妃娘娘暈倒,乾玉宮請皇上過去看看!”

這次,明顯比之前多了一分急躁。

楊德将外面守門的兔崽子罵了個底朝天。

皇上沒搭理,他居然還敢喊第二遍?學的規矩都被狗吃了嗎?

封煜朝外看了眼,擰起了眉。

阿妤卻是自己退了一步,她用手背擦過眼角,垂着頭,低聲說:

“淑妃娘娘身子欠恙,皇上還是去看看吧。”

封煜頓了下,才将手收回。

“那你呢?”

問這句話時,他望着她的頭頂,一下,又一下,最後盯着不放。

半晌,他輕扯了扯唇角。

很好,頭也不擡。

每次都是這般,總在這些時候忽然守起規矩。

阿妤沒看見他的神色,她只吸着氣,輕聲說:“妾身無礙的。”

她本也沒想請他來。

話音甫落,封煜就移開了視線,他說:“行,那你好好休息。”

話罷,他直接轉身離開。

他冷着臉,郁氣憋在心底,到了殿外,他掃了眼宮人,只淡聲問:

“剛是誰通報的?”

禦前的一個小太監瑟瑟地上前一步:“是、是奴才。”

他已經瞧出了皇上心情不好。

但他不知為甚?

往常,淑妃的消息不都是禀報上去的嗎?皇上從沒有耽擱過。

封煜不知他心底何想法。

他冷着臉說:“日後不必讓他伺候了。”

這話,他是說給跟在他身後走出來的楊德聽的。

楊德低聲應了下來。

小太監直接癱在了地上,楊德望着小太監可憐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

這想在主子面前伺候,想上進、想露臉,那也得有眼色。

皇上明擺着不想去看淑妃,卻被钰美人主動推開。

楊德都能看出,在钰美人開口時,皇上臉色都險些黑了。

皇上對着钰美人無法撒火,這些子不長眼的奴才自然就要倒黴了。

皎月挂在半空,宮人拎着燈籠,照着前路,随着銮杖前行,印下一片樹影婆娑。

封煜冷着臉,端坐在銮杖上,手指敲點在窗格上。

但阿妤給他的這口悶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着實堵得慌。

他忽然問:“乾玉宮請太醫了嗎?”

楊德一時沒能回答得上來。

他一直跟着皇上,還當真不知此事,他朝人使了個眼色,片刻後,才朝銮杖裏躬身說:

“這……并沒有聽見太醫院有動靜。”

封煜倏然輕嗤了聲。

合着都将他當太醫用了。

他沉聲吩咐:“去,去太醫院将宋太醫請到乾玉宮。”

“朕倒想知道這群奴才都是怎麽伺候的,才能讓主子一而再的暈倒!”

楊德忙讓小太監跑去,他偷看了眼銮杖,心底忍不住地想:

淑妃這性子,還不是皇上給慣出來的嗎?

淑妃暈一次,皇上便去一次,嘗到甜頭後,誰還會放棄?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明說,反正就讓淑妃這般作着,遲早将那點恩寵都作完。

想到之前皇上随身帶着的香囊,楊德低頭,斂下眸子裏的那絲冷意。

——

印雅閣,皇上走後,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惹了主子的怒意。

這還是第一次,皇上在印雅閣被別的妃子截走。

周琪端着小廚房剛煮好的雞蛋進來,讓那群宮人都退下,自己剝了殼,隔着帕子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才替阿妤敷眼睛。

她剛哭得太狠,眼睛四周腫了一圈。

動作間,周琪不由得心疼道:“主子受委屈了。”

她是個偏心的,今日這事本就沒有主子的錯,皇上還讓主子哭了那麽久,她又氣又心疼。

不得不承認,有一瞬間,周琪是怨皇上的。

她想,若非皇上,阿妤姐姐何至如此難過?

阿妤不知她心中的想法,她探出頭,讓周琪更方便動作,聞言,她頓了下,無意識地捏緊錦被,她笑得眸眼彎彎,說:

“不委屈。”

哪就算得上委屈了?

畢竟,這世上,誰不得受些委屈?

論委屈,那卓禦女、那周美人,還有那些奴才豈不是都比她委屈?

她掉了兩滴眼淚,就能換得她想要的。

當真算不得委屈。

阿妤這般想着,卻是不自主捏着手心,透過楹窗,視線落在奄奄一息的月光上,有些失神。

她是仗着皇上恩寵,才能任性妄為的,她素來清楚這一點。

可經此一事,她越發清楚,恩寵如浮雲,縱使她百般算計,誰知何時就會散了?

終究到底,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總歸是不穩妥的。

阿妤垂眸,她輕撫着小腹。

這,才是她後宮立足的真正資本。

便是這時,阿妤聽見周琪的低泣聲,她低頭去看,着急道:“你怎麽哭了?”

周琪擦了擦眼淚,對着她笑着說:

“沒甚,就是忽然有些難受。”

阿妤怔住,良久才忍不住道:“傻丫頭。”

她一直都知曉,這後宮裏,唯獨眼前這人,才是毫無保留地真心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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