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阿妤是後來才知道, 那日乾玉宮的奴才被罰的罰,貶的貶。

原因,自然就是沒伺候好主子。

這件事, 在後宮掀起了一陣風波, 畢竟,那是乾玉宮。

阿妤雖也有些驚訝, 不過她不知實情如何, 便就猜測是皇上那日心情不好, 淑妃宮中的人正好撞上了。

她也沒心思關注此事, 因為重陽節到了。

九月初九這日, 阿妤正倚在床榻邊緣醒困,周琪急匆匆地走進來:“主子,坤和宮的謹玉姑姑來了。”

阿妤一頓, 微擰眉。

坤和宮此時來人, 是作甚?

她想不明白,只好道:“将人請進來。”

阿妤在外殿接見的謹玉,她坐在梨木椅上, 笑盈盈地問:“謹玉姑姑怎麽來了, 可是皇後娘娘有什麽吩咐?”

謹玉不卑不亢地站在大殿中央,她得體笑着:

“回钰美人的話,娘娘她體恤, 怕钰美人在宮中煩悶, 特意讓奴婢過來問問,可否要去禦花園湊湊熱鬧?”

今日的賞菊宴就是在禦花園舉辦的。

阿妤是瘋了,才會往那種地方跑。

她矜持地抿唇淺笑,歉意道:“妾身多謝娘娘關心,可妾身這身子着實不争氣, 怕是要枉費娘娘的一番苦心了。”

“钰美人言重了,既如此,那奴婢這就告退了。”

她走後,周琪撫着阿妤回了內殿,才皺眉問:“這皇後是什麽意思?”

賞菊宴的消息傳出來這麽久了,早不來、晚不來,都等到今日才讓宮人來了這麽一趟。

最主要的是,主子有孕在身,豈能往那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去?

阿妤也微蹙細眉,除去卓嫔一事,她與皇後也算無仇無怨。

更何況,那日她也退了一步,皇後聰慧,必然看在眼底。

她與皇後接觸雖不多,但她也隐約了解,皇後當初對她态度甚好,多半是因為皇上。

既然如此,皇後不可能在這時對她出手。

皇後也沒有出手的理由。

她思忖許久,也想不明白此事,只好就此作罷。

——

坤和宮,皇後站在銅鏡前,宮人們跪地替她整理衣擺,九鳳玉珠金簪戴在發髻上,說不出高貴優雅。

翡翠香爐裏的熏煙袅袅,不停地打着圈。

謹玉俯身:“钰美人說她身子不适,便不湊這般熱鬧了。”

“奴婢瞧她臉色不錯,應是推脫之詞。”

她話音落下,皇後只是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她揮手,讓一旁伺候她穿衣的宮人退下。

她被謹竺扶着,不緊不慢地坐在軟榻上:

“她這般謹慎,也省得本宮多為她操心。”

後宮接一連二地痛失皇嗣,雖不是她所為,但終歸有她管理不當的緣故,皇上心底對她未必沒有想法。

皇後撫了撫金簪,她對後宮妃嫔有孕一事看得很淡,只要有孕的妃嫔,她都會一視同仁,吩咐下去,無需前來請安。

包括皇上那邊也會有旨意下去。

但有些人,總喜歡炫耀張揚,明明有法子在宮中安穩地養胎,偏生要跑出來。

例如周美人,例如陳才人。

當真以為她需要這般表面上的恭敬嗎?

殊不知,皆是在給她添麻煩。

皇後翻了翻賬冊,似想起什麽,擡眸問:“對了,钰美人是哪裏人,查清楚了嗎?”

謹竺答的話:“奴婢特意去了中省殿,冊案上記錄着,钰美人是來自江南。”

“怪不得,這般讨喜。”皇後輕笑了聲。

江南易出美人,光是一口吳侬軟語,都能叫人心尖化了去。

前些日子,禦膳房伺候的不仔細,惹得皇上險些動怒,故而,後來又特意吩咐了尋些钰美人家鄉的廚子。

自然,這後面的吩咐,除了她,無旁人知曉。

皇後還是了解聖上的,瞧他的态度,就可看出他對钰美人這胎的看重。

所以,钰美人這一胎,無論如何都是要保下來的。

今日特意讓謹玉跑一趟印雅閣,不過是因為钰美人躲着請安,又常窩在印雅閣,無法得知她身子究竟如何。

自打那次桂花林一事,印雅閣就像個鐵桶般,輕易打聽不出消息。

不過讓她出來散心,也是真。

皇後想至此,又吩咐道:“去禦膳房吩咐下去,讓擅長江南菜系的禦廚日後負責印雅閣那一塊。”

“若是钰美人還是不喜歡,便派人再去江南尋。”

人力財力,只要钰美人這胎能安穩生下來,不管用了多少,都是值得的。

謹玉應了聲後,才咬唇遲疑道:“這……這是不是太特殊了些?”

後宮有孕的女子,又不是钰美人一人,偏生只有她這般麻煩。

皇後斜了她一眼:“這便叫特殊了?”

“再如何,也比不得乾玉宮那位。”

聞言,謹玉終于啞了聲。

她知道,娘娘說得不是現如今淑妃有孕的待遇,而是曾經在王府時的事。

淑妃細梅,甚喜。

當初王府裏有一座院子,裏面皆重滿了紅梅,是特意從梧州耗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運送進京的,便是如今,還完好地種在舊邸中,有人精心打理着。

謹玉知道,這後宮,娘娘不在意任何一個妃嫔。

沈嫔再如何受寵,钰美人再如何特殊,娘娘都能盡心盡力地依着皇上意思對待她們。

唯獨這淑妃,是不一樣的。

謹玉上前,跪在軟榻旁,替娘娘按捏起腿來,她說:“奴婢知曉了,待賞菊宴結束,奴婢就吩咐下去。”

是她這些時日魔障了。

便是钰美人是從宮女爬上去的,又如何?

只要能讓淑妃難受,只要能要娘娘高興,那便都好。

謹竺站在一旁,看着謹玉想通了,心底也松了口氣。

娘娘平日裏看着漫不經心,但是對她們這些近身的奴才還是護着的。

若是謹玉當真被迷了心,一顧地針對钰美人,娘娘難免摻和進去。

但是這些何必呢?

謹竺伺候皇後久了,她看得通透,如今皇上敬重娘娘,一是因為侯府,二便是因為娘娘合他心意。

對付一個美人事小,毀了在皇上心中的印象事大。

再說了,這後宮,钰美人一個在前朝無根基的人受寵,總比其他人受寵要好得多。

謹竺将這些心思斂下,她看了眼天色,上前低聲道:

“娘娘,時間不早了,該是動身了。”

皇後被扶着起身,出門之時,她頓了下,側頭問了句:

“卓禦女,如今還常往禦前跑嗎?”

提起此事,謹玉立刻撇了撇嘴。

她在王府、皇宮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過這般不矜持的女子,便是钰美人,也要比她好上甚多。

謹玉看不上卓禦女,幾乎是擺在明面上的,但是在娘娘面前,她好歹還是遮掩了幾分,說:

“是,幾乎是一日一趟,奴婢聽說,便是禦前的宮人都見煩了。”雖說想要收斂,但是最後一句話,還是不知不覺透出了她的看法。

連禦前的宮人都煩了,更別提皇上了。

皇後踏出殿門的步子微頓,她不動聲色地輕掩了下唇。

話說起來,這般女子,她也是第一回 遇見。

與此同時,被謹玉說起的卓禦女,正在朝乾坤宮走去。

她今日穿了件素錦的白衣繡蓮褶裙,發髻全然束起,帶着支琉璃玉簪,她模樣本就清麗,這番打扮,越顯得她精美雅致。

她身後的宮人面帶苦色,遲疑地勸她:

“主子,不然咱們還是回去吧……”

去了這麽多次,皇上的面一回都沒見到,便是主子不覺得丢人,她們這些宮人都覺得不好意思。

卓禦女微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宮女澀縮地低下頭,也不知為何,明明主子年齡不大,瞧着做事也不算聰明,可是主子每次這般望着她時,都讓她覺得瘆得慌。

卓禦女收回視線,柔柔地說:“你若想回去,便自行回去吧。”

宮女立刻閉嘴,不敢再多說,只是她不懂,明知皇上不會見她,主子為何還要去?

她雖未說出口,但卓禦女又怎會不知她的想法?

豈止她疑惑,這後宮就沒有人不好奇這其中原因的,但盡管她們再好奇,也都猜不到這卓禦女究竟是甚心思。

卓妍輕咬了咬唇,掐緊了粉嫩的指尖兒,依舊堅定地朝前走。

她知道,這後宮許多人都将她将笑話看,可她沒辦法。

她初進宮時,就試探過,皇後娘娘根本不會管她是否得寵,皇後若是會幫她的話,當初卓嫔也不會多年無寵。

皇後娘娘不助她,卓嫔又得罪了钰美人,皇上必然厭惡卓嫔,她身為卓嫔的親妹妹,皇上也不會喜她。

她若當真安穩地待在宮中,怕是一輩子就這般過去了,也不會見到皇上的面。

乾坤宮中,封煜放下折子,聽到楊德的禀報,輕擰起眉。

“她怎麽又來了?”

一個“又”字,道盡了封煜這段時間以來的煩不勝煩。

卓嫔險些傷了皇嗣,他瞧着卓府的人都覺得厭惡,若非因為皇後,卓禦女如何也進不了宮。

即使她進宮,明明家世還行,卻也只當了個最末等的禦女,足以說明了封煜對她的不喜。

楊德也覺得膩,可他不敢說出來。

他攔過,但卓禦女每次都一副要哭着求他的模樣,畢竟那還是位主子,楊德沒辦法,只好替她通傳。

殿內的龍涎香濃郁,封煜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忽然覺得自己往日說钰美人的那些話,也算不得全對。

論厚顏,論沒規矩,钰美人還真是比不得這位。

想到那人,封煜便又冷了冷臉色,他沒忘記,那日卓嫔将钰美人推下臺階的事。

“讓她進來。”

他倒想看看,這位卓禦女寧願惹了他厭煩,也要見他一面,究竟是為何?

聽說皇上讓她進去,卓禦女身後的宮人都有些驚訝。

随後,又忍不住地高興,只當皇上是被主子的誠心打動了,忙将手中的食盒遞給主子。

卓妍倏然緊張起來,她握緊了食盒,看向一旁的楊公公,想與他打聽些消息。

但是她一瞧楊德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就将心底的問題咽了下去。

她來了這麽多次,怕是這禦前的人也都對她厭煩了吧。

拎着食盒,卓妍踏進門檻,她咬唇低着頭。

殿內太安靜了,安靜地她越發緊張,等她餘光估摸着自己走到了大殿中央,輕步停了下來,她屈膝,柔柔地行禮:

“妾身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封煜看了她一眼,論容貌,卓妍的确算是出衆。

但這後宮最不缺的便是美人。

卓妍久等不到聲音,心一沉再沉,終于沉到了谷底。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卓妍行禮的姿勢不穩,封煜才問道:“說吧,你求見朕,有何事要說。”

他聲音很淡,但卓妍卻是松了口氣。

說話了便好。

卓妍換了個姿勢,跪在地上,她說:

“妾身想給皇上看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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