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受傷

柳若說罷, 騎在馬上微微俯下身子,眼神璀璨,宛如捕獵的山貓一般, 瞬間撲出, 從一個刁鑽的角度搶過沈柔的毬, 也不傳出,只帶毬不斷前進,待突到唐渡面前時,見唐渡如臨大敵, 卻微微一笑, 驀地閃電一般傳毬給自己的第二前鋒, 毬速極快,幾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唐渡顯然措手不, 轉頭看去,只見那第二前鋒正是飛騎營的外援, 而他面前與他對抗的, 正是沈家名為流星的馬奴。

飛騎營的帶毬突進, 面無表情地看了那馬奴一眼,而馬奴不知是吓到還是怎麽,反應慢了半拍才追了上去,而此時已然來不及了,飛騎營士兵月杖揮出, 毬進!

比分二比二平。再次輪到藍方開毬,這次柳若利用相似的戰術,長突猛進,而後閃電般傳毬給那兩個外援士兵,借由他們的精湛技術進毬。如果沈柔等人針對他們防備, 柳若便不傳毬,而是自己和唐渡對抗,如此這般,竟是十毬七進,很快比分就來到了九比四,随後葉佳一個失誤送出一毬,第一局便以柳若大比分領先而結束。

劉金吾敲響鑼鼓,示意中場休息,柳若滿場縱馬狂奔,額上汗水星星點點,臉上笑意卻宛然,還對沈柔做了個挑釁的手勢,堪稱嚣張得勢,意氣風發。

反觀沈柔一方,趙二葉佳皆有失誤,唐渡也好幾次沒有攔住柳若,幾人表情都不算好,那兩個馬奴更是全程低着頭,待走入雅室休息,一下子就跪了下來,請罪道:“流星踏月失誤太多,萬死莫辭,請小主人責罰!”

沈柔把月杖遞給丫鬟,坐在軟椅上休息,一面垂目看跪在地上的兩人,微笑道:“失誤人皆有之,不必如此。且穩住心态,下場再戰。”

兩人猶豫一下,應了,磕了個頭退了出去,沈柔沒有挽留,只待他們出去後,看向了何梅子。

何梅子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當即道:“我在臺下看得很清楚,這個流星八成是有問題。以他實力,哪怕對面的是飛騎營的人,按理說也不可能一個毬都攔不住。何況我看他好幾次動作總慢半拍,可別告訴我這是緊張了。”

沈柔沒回答,而是問趙二葉佳和唐渡:“你們覺得呢?”

唐渡猶豫了下,率先道:“如此場面,緊張失誤是人之常情。”

葉佳則嘆了口氣:“不管他們是不是有問題,我更擔心的是我們自己也沒打好,唉,感覺狀态不太對,卻又不知道哪裏不太對,要是——”

要是謝風玉在就好了,葉佳心想,他每次都那麽敏銳,一定能看出來是哪裏出了問題。畢竟,謝風玉冷靜指出問題,沈柔給大家打氣,這才是他們隊的終極形态啊。

失去謝風玉的不适感在此刻如此明顯,連趙二都感覺到了。大家都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沈柔看出來了,笑道:“好了,不要太緊張,是那姓柳的出了奇招,我們一時應對不濟也是正常的。”

何梅子忙道:“就是,我看她那是從飛騎營學來的戰術,所謂兵貴神速是也。沒事,我們以守為攻的戰術正好克制快攻,只要我們守住第一波,勝算就大很多。”

趙二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發:“可是,有那兩個拖後腿的馬奴在,根本不可能守住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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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梅子道:“那就拿出我們壓箱底的反包戰術來,拿下第二局再說!”說着看向沈柔和唐渡,“你們練的怎麽樣了?這招可要看你倆配合。”

唐渡下意識就要看沈柔,卻強自忍住,目不斜視道:“我沒問題。”

沈柔也笑道:“我也沒問題。”

何梅子強調:“真的沒問題?”

沈柔比了個手勢:“連我你都不信,你還想信誰?”

何梅子這才微微笑了起來,沈柔又道:“好了,一個個的,別哭喪着臉,來,幹就完了!”

她伸出手,握拳,其餘幾人互相看了看,也伸出手來,和她碰在一起,衆人齊聲道:“幹就完了!”

衆人氣勢一振,再次走出雅室,上馬,這一次明顯打得更保守和細膩,攔住了柳若好幾個毬。柳若見狀微微眯眼,攻勢更急,六個隊員全部壓過了中線,勢要突破唐渡、流星和葉佳防守的底線。

于此同時,馬奴流星失誤連連,眼看柳若要靠近毬框,便在這時,沈柔和唐渡不着痕跡地對視一眼,沈柔忽而調轉馬頭,離開前鋒位置朝馬奴流星而去,待馬奴再次失誤丢毬,柳若便要擊出時,橫插入局,出乎意料地截走了柳若的毬。

這種走法實際上是沈柔身兼前鋒和中衛兩職,按理說有些不遵循規則,更重要的是,難度太大,沒有必要,所以從未有人這麽做過,是以誰都沒想到沈柔會出現在那個地方。

連柳若都是一愣,而沈柔趁着她怔愣一刻,反手擊毬,纏着五顏六色布條的氣毬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到了另一半場的趙二手中——而直到此時,大家才發現趙二不知何時到了另一半場,無人來得及阻攔的情況下,趙二接下這一毬,順利地投入了毬框。

沈柔微笑起來,和趙二月杖相擊以示慶祝,而此毬過後,趙二葉佳兩人恢複了信心,唐渡也定下心來,幾人配合無間,連拿五毬,竟然打了柳若一個五比零。

柳若臉色當即不好看了,磨着牙望着沈柔,低聲道:“仗着自己馬術好滿場亂竄,你也不怕一個意外撞到誰的月杖,給你摔下馬來。”

沈柔連跑五毬,喘着氣微笑:“誰的月杖這麽不長眼?你的嗎?”

柳若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你嗎!陰險狡詐!我還不至于這麽沒品!”

沈柔笑而不語,牽着缰繩與她擦肩而過,同時道:“準備喊我阿爺吧,柳若。我連紅包都被你封好了。”

柳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并不理她,自顧走開了。和自己五個隊員也不知道商量了什麽,再開場時,幾乎六個人都在針對沈柔,擋住她的去路,不讓她支援後方。

與此同時,後方馬奴流星再次失誤,這次失誤頗大,他連月杖都脫手飛到場邊了。也正是因此,柳若順利地拿到了一分。

柳若六人擊掌,含笑望過來,看臺上不少精通擊鞠的貴人則看出了端倪,發現沈柔隊的弱點在于那個馬奴,不過沒人想到那馬奴是故意的——畢竟基本沒人看得起一個奴隸,只當他見不得大場面,緊張罷了。

只有極少數人有這種猜測,比如謝風玉和楊喬。楊喬看在眼裏,猴急地用瓜子殼扔謝風玉:“唉謝風玉,你怎麽還不動如山啊,沈柔他們明明處于下風啊,尤其沈柔,都快累死了,你也不着急啊?”

謝風玉平淡自如地把掉了瓜子殼的茶倒掉,再用新杯子倒了一杯,慢條斯理啜了一口,才道:“我當然着急。”

“???”楊喬,“着急你還喝茶?趕緊輪換上場啊!”

謝風玉:“我倒是想。你覺得沈柔會答應?她鐵了心要自己完成比賽,我還能強求不成?只能成全她罷了。”

楊喬郁悶:“你這話說的,那萬一沈柔鐵了心要跟唐渡走,你也成全?”

謝風玉:“嗯,成全。”

楊喬都愣住了,半晌比了個大拇指:“牛,親了人家又說不要人家,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有當浪蕩子弟的潛質!”

謝風玉卻放下茶杯:“我必須糾正你的是,不是我不要她,是她不要我。”

楊喬:“那如果她又要你了呢?”

謝風玉:“那我自然是回到她身邊。正如這場毬賽,她不求我,我不會去,她一旦求我,我自然會在第一時間和她并肩作戰。”

楊喬愣愣回想了會兒,回過味來了:“說這麽好聽,不就是沈柔對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楊喬質疑地望着謝風玉,謝風玉堅決道:“不,你錯了。關鍵在于‘沈柔求我’,求你懂嗎?她只有求我,我才會回去。她不求我,我必無動于衷。”

楊喬半信半疑:“此話當真?”

謝風玉:“當真。”

楊喬點頭:“那如果你又巴巴地跑上去了怎麽辦?”

“什麽叫‘又’?”謝風玉微微蹙眉,“——好吧,的确是又。但是這一次必然不是。”

楊喬再次小雞啄米般點點頭,想了想,忽然道:“那我們打個賭,如果這次你失言,可不可以幫我把這次考試的師長帖勾掉?”

謝風玉從不開這種後門,不過他并不覺得自己會輸,遂道;“好。”

楊喬立時眉開眼笑,好像已經贏了一樣。他用一種微妙的、不懷好意的眼神把謝風玉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而後笑道:“那我就不急了,我們繼續看比賽?”

謝風玉雲淡風輕地颔首,兩人再往馬場看去,只見毬賽還在繼續,這一次沈柔趁着所有人都在針對自己,換了趙二去滿場狂奔,然後再換葉佳,除了唐渡,三人都可扮演奇兵角色,且柳若幾人摸不着規律,防不勝防,又連着讓沈柔隊追回了幾毬,一時快攻對奇攻,場面十分焦灼,自然也是十分精彩。

楊喬在一邊看到沈柔縱馬騰挪,幾次堪堪和對手擦身而過,再近一點便要撞上,手心忍不住冒出冷汗,再看謝風玉,卻還是一臉自如,只不過眼神一眨不眨的,顯然也緊張了起來。

唯有場上沈柔不知不覺,眼中只有那只五彩的氣毬,每一轉身、擡手,都拼盡全力,柳若也是如此,兩人互不相讓,漸漸地都收不住,帶出點殺氣來。

終于,沈柔再去奇襲,到得馬奴流星身前時,流星不知怎的趔趄了下,沈柔的小朝雲匆忙躲閃,前蹄高高擡起,沈柔一時力竭,竟不小心從馬上跌了下來,彼時周圍皆是來回奔襲的馬匹,眼見下一刻要被狠狠踏過,沈柔用最後的力氣抱頭側轉,險而又險地避開了衆人馬蹄。

直到這時,高臺上才有人反應過來,驚呼出聲,雙方隊員也都慌忙勒馬停下,而謝風玉瞬間站起,冷着臉腳步匆匆往馬場而去,且在衆人注目下,就那樣闖入了馬場,走到了沈柔身邊。

事出突然,誰都沒想到要攔着他,只任他一路近前,冷聲對沈柔道;“你瘋了!”

沈柔手臂擦傷,疼得蹙眉,見到他來,更加蹙眉:“誰放你進來的?”

謝風玉道:“你該問的是,誰敢不放我進來。”又去伸手,“讓我看看你傷得如何了。”

上一次接觸時,謝風玉直接把她嘴角啃破了的經歷讓沈柔記憶猶新,沈柔下意識躲開,謝風玉手頓時停住,卻在下一刻,驀地抱起了沈柔,朝一邊雅室走去。

馬場上人都傻了,高臺上一衆人也傻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一貴婦人以扇遮面,促狹道:“哎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另一些人忙推她一把:“說什麽呢!謝小郎君和沈丫頭是多年隊友,兩人亦師亦友,什麽非禮勿視的!”

大家十分強調“隊友”,力圖證明謝風玉這不是越矩行為,免得兩個小孩難堪。而劉尚書見了,則忍不住摸摸胡子,感慨地對兒子劉金吾道:“想當年,我和你娘也是這樣認識的,那時候……”

他便要滔滔不絕,劉金吾滿頭黑線,忙制止:“父親,大庭廣衆的,您就少說兩句罷!”

劉尚書這才反應過來,呵呵笑道;“哎你說得對,你說得對!我們還是看比賽吧!”

劉金吾卻道:“父親,我看這場比賽不對頭。”

劉尚書疑惑地哦了一聲,劉金吾小聲地道:“那個馬夫,似乎有些問題。”又委婉地提醒,“那馬夫似乎是沈夫人的人。”

沈夫人,即沈柔的繼母路氏。劉尚書聞言長長嗯了一聲,摸了摸胡子,劉金吾問:“父親,您看現在怎麽辦?”

劉尚書沒有回答,而是問一邊小厮:“沈柔的傷勢如何了?”

一邊小厮剛從雅室回來,忙回:“并無大礙,只是手臂擦傷了。”

劉尚書點點頭,又問:“那謝風玉呢?他還呆在雅室裏?”

小厮答是,劉尚書瞬間變了臉色,嚴肅道:“豈有此理!正在比賽的馬場豈是外人能随意闖入的!你去跟沈柔說,她随意讓外人進入休息雅室,不成體統,成績作廢了!”

小厮和劉金吾聞言都大驚,劉金吾道:“父親,何至于此,請您三思啊!”

“三思?”劉尚書沒好氣冷哼一聲,頓了頓,卻道,“三思也不是不可以。若謝風玉是沈柔的隊員,那自然不算外人,可以進入雅室。”

劉金吾一愣,下意識問:“可是,一隊只能有六人——”

劉尚書用恨鐵不成鋼地眼神望了自己兒子一眼,充滿暗示地道:“她那隊不是有一個太過緊張的麽,可以換下來休息休息,是不是?”

“您是說——”劉金吾醍醐灌頂,“讓流星下場?”

劉尚書揮手:“什麽星啊月的,不認識!”

劉金吾卻已然明白了,飛快吩咐下去,好不容易擠到一邊的楊喬聽見了,忙撲上來:“诶劉叔劉叔,那個踏月也很緊張,不如也換下來,讓我上!”

他說着把随身香袋扯下來遞給自己小厮:“去去快去,扔進雅室,這樣我就也闖進去了!——是不是啊劉叔?”

劉金吾都不想理他,沒柰何他嬉皮笑臉地跟着,只好放行,楊喬遂把長袍外衣一紮,百米沖刺地往雅室裏跑。

而雅室裏,謝風玉把沈柔放下,也不等她開口,便單刀直入地問:“那馬奴是不是有問題?”

沈柔不回答,只上下打量他,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告訴他。

還是謝風玉忍不住了:“真不準備讓我上?”

沈柔慢吞吞:“你想上?”

謝風玉:“你說呢?”

沈柔便道:“那求我啊。”

謝風玉:“……”

他無言地望着沈柔,沈柔理直氣壯地回望,半晌,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還是謝風玉敗下陣來,無奈地低聲道:“求你。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姐妹們兄弟們,我真的不行了,剩下五千白天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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