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吳霭本還想擺擺架子,可每當莊好脾氣自己就拒絕不了。
他一步站起來,問:“你喜歡彈鋼琴?”莊點點頭,他雖然總笑,但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能透出溫柔。
吳霭沉迷在他彎彎的眼角、唇角裏像醉了酒,一不注意就又跟到了書房。
莊坐到琴前,擡起頭,說:“太久沒碰了,不知道彈什麽。”
他自帶的穩重氣場和黑色的鋼琴相得益彰,居家的衣服雖然寬松,卻被身材撐出了飄逸和潇灑。
夜已深,周圍都安靜,吳霭看着他蹦上沙發,覺得氣氛很浪漫,空氣好柔軟,記不起方才賭的氣了,笑着回:“彈你喜歡的吧,我聽着。”
莊:“我喜歡的?”他邊說邊按下琴鍵,吳霭凝神屏息,三秒後,聽見的是:1 1丨5 5丨6 6丨5—丨4 4丨3 3丨2 2丨1—
一閃一閃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流淌出的旋律無比熟悉,雖然簡單,但從節拍和力度來判斷,基本功不輸自己的那些從小練專業的同學。
吳霭興高采烈,探着頭等他炫技,可越聽就越直白——沒變調沒改編,一直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他的笑容堪堪僵硬,一臉懵逼。
莊把主旋律重複了兩遍,一分鐘後結出一個平實的尾,他擡起頭,笑:“怎麽樣?”吳霭就差跟着唱了,騰起身跑過去,看他還放在琴鍵上的手指,只一眼就知道是練家子。
他生氣:“你又逗我?!”“怎麽又是逗?”莊一臉的迷惑,道:“是你讓我彈喜歡的。”
吳霭用胳膊肘撐在琴上,和他視線齊平,質疑:“你總不能喜歡小星星。”
“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小星星。”
吳霭換了個角度靠近,他覺得大男人喜歡童謠雖然可愛,但太刻意,于是說:“我不相信。”
鋼琴凳寬敞,莊往邊上挪了挪,騰出了一半的空間,回答:“因為我弟弟。”
又是弟弟?吳霭神經一繃緊,想也不想地坐到了他旁邊,問:“弟弟?”莊:“我以前總花很多時間去練琴,但每次只有他在的時候才能投入。
我有時候會刻意練一些很難的曲子,他陪着我的時候,我進步比較快。”
他随手按下一串音符,吳霭沒看只聽,也把手放上鍵盤,升了個音階,複制着彈了出來。
“哦,你這不是喜歡小星星,你是喜歡你弟弟。”
他郁悶,酸溜溜地又道:“練琴也可以一個人吧,我就總一個人練琴。”
莊又即興彈出一個小節,說:“可我希望他在,我為什麽要一個人?那時候我們還住在家裏的老房子裏,琴房沒有這裏大,我彈琴的時候就給他在旁邊放一把椅子,每彈一首就看他一眼。
我弟弟有時候會走神,有時候也會坐不住,可我一提醒他就會低下頭,然後我繼續彈琴,他繼續聽。”
嘴角又曲起來了,沉湎于回憶笑容滿盈。
吳霭一側頭,看到他鼻梁上的駝峰和快要挨上鏡片的纖長睫毛,明明很近,感覺卻飄忽不定。
他再次複制出了他剛才的旋律,提議:“那你現在練吧,我陪你,我是專業的,你只要錯我就能聽出。”
莊像沒聽見,又說:“我有次要帶他去琴房他卻說想看書,吵了幾句就委屈哭了,我想讨好他,問他喜歡什麽,哥哥彈給你聽,結果他說:‘我不喜歡李斯特,也不喜歡莫紮特,我喜歡小星星’。”
“他可能是覺得小星星短吧,可我故意彈了一下午。”
莊又笑着補充道。
一臉寵溺的表情,不像在述說惡作劇倒像是在表露思念。
吳霭聽出了兩人之間的親昵,心中不平,道:“有人不想聽你彈琴,你非強迫,有人想聽你彈琴你卻端着。
你總這麽擰巴嗎?我服了。”
莊:“可是他為什麽不喜歡聽我彈琴呢?我迄今也搞不明白,你覺得聽彈琴很乏味嗎?”明明一側頭就能靠上自己的肩膀,這人卻喋喋不休弟弟,吳霭跳脫出對他的複制,硬彈了一段之前練的李斯特,說:“喜歡就不乏味,不喜歡就乏味。
你弟弟不喜歡,你強迫他幹什麽?”莊又摸下巴:“沒吧。
他是喜歡的。
而且我也沒要求他也學彈琴,沒要求他必須會對樂理和技藝有見地。
我只要求我彈琴時候他必須在,不能離開我五步之外,不難。”
這人奇怪,平時說什麽都端着,但只要一提起弟弟就收不住。
吳霭堵心,想從他弟弟那裏分得一些注意力,端着醋壇子嗆聲:“就是在強迫,你這哥太壞了。”
莊立馬回過頭:“你覺得是強迫?覺得我壞?”吳霭也就随口一說,一看他認真的眼神,憋屈不已:“我花了一個半小時來找你玩。”
莊:“嗯?”兩人胳膊相碰,大腿和大腿也挨着。
吳霭覺得自己才應該被親昵,一開口就委屈巴巴的,道:“我來了先被你甩臉子,然後好好彈琴被你損,緊接着被小星星打發了,現在你又跟我念叨起你弟弟來了。
我還沒吃飯!”莊一聽,歪了歪着頭,問:“念叨弟弟怎麽了?小吳霭又要生氣了?”“我什麽時候生氣?而且我和你生氣的力度完全不能比。”
吳霭冤屈,據理力争,可看他一眼又忍不住架臺階:“我只是餓了。”
莊又來摸他頭,笑:“被你提醒了,我也還沒吃。”
這人脾氣好起來和壞起來全然就是兩副面孔,溫柔的時候整個人像水。
吳霭折騰了一晚上終于被撫摸了,故意在他掌心下晃頭,請求:“你一直在忙工作,我忙着來找你了,大家都差不多,以後脾氣都好點,我陪你彈琴,行麽?”莊避而不談:“走吧,去廚房看看。”
兩人走到廚房。
莊打開冰箱,裏面琳琅滿目一堆做好的飯菜,一盤盤全部被保鮮膜封裝好了,分葷素被置放在了不同層。
他輪番看了看,回過頭來,說:“我忘了通知人來做新的,放太久了,都不能吃了。”
這人不光累,飯還顧不上吃。
吳霭自己倒沒事,一想到他餓就舍不得,忙問:“那這裏外賣能到麽?”莊搖頭,打開冰箱旁邊的櫃子,摸了半天摸出一袋吐司,看了看,說:“這個可以,沒過期。”
吳霭的注意點不在自己身上,略微擔心地問:“我無所謂的,你工作一整天了,吃這個行?”莊自己點頭,取出來一片。
他把袋子遞過來,吳霭接了也拿出來一片。
兩人面對面站着,默契地各自又打開了一瓶水。
場景似曾相識,吳霭回憶起來小學有段時間,吳輝不願做飯,自己每天放學了就站在陽臺和他一起吃面包,忍不住笑,想把這事告訴莊。
可這時,卻聽見他又說:“我弟弟就很喜歡吃這個。”
還是弟弟?吳霭被噎着,低下頭順了順才說:“哦,我上大學的時候放假不回家,沒吃的,也天天吃這個。”
他故意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可莊不應,繼續道:“他小時候去春游,我和姨給他買了好多吃的,可是回來之後他說自己只吃了吐司,其他都分同學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主題變成了神秘的弟弟和吐司的轶事。
兩人方才彈琴,争辯,冷不丁又開始面對面啃吐司,吳霭開始感到荒誕,可莊停不下來。
“我之前覺得這很不好吃,就給我弟弟的吐司上抹黃油抹果醬,結果他就只把邊角啃了,中間剩着,越逼越不吃,你說這奇怪不奇怪?”“不奇怪,他不喜歡吃黃油吃果醬。”
莊不解:“嗯?可是我喜歡吃。”
“你喜歡你的,他喜歡他的。”
吳霭努力糾正,突然想表達一些關于自己的事,仰起頭喝了口水,道:“我其實也有個弟弟。”
莊咬一口吐司,擡了擡眉毛。
“但他聽不見我彈琴。”
吳霭又拿出一片,指自己右耳:“這兒生下來就不大好。”
“鋼琴?”莊邊咀嚼邊問。
關注點偏了,吳霭強拉:“我告訴他我彈琴的時候,他可以摸着我琴的面板感受共振,但是我的手語一直都學得不怎麽好。”
“面板?”莊的關注點繼續偏。
“他真的很可愛,聽不見也說自己喜歡。
我也想教他彈琴來着,可是他右手總沒力氣,沒有辦法找到撥弦的發力點,我從三歲就開始練琴,我是能找到的——”“撥弦——?”吳霭太想表達了,自己也有弟弟,自己也會彈琴,自己也有喜歡吃的東西,他特別希望得到關注,不管不顧莊的發問,說:“我和他長得不像,他很小就長得比我高壯,我卻一直都這樣。
但我上學的時候——”話說一半,自己突然被推了一把,因為沒準備,腰臀的位置撞上了旁邊的臺檐。
吐司掉落,他擡起頭,立馬對上了莊的眼睛。
一個陌生的眼神,之前沒見過,像是燃着火的冰,吳霭怔了怔想去解讀,這時卻聽見他問:“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的話?”吳霭:“什麽?”莊下放下手中的吐司繞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原本具象的感覺又模糊了,剛摸到的關于他情緒的規律又變成了鏡花水月,吳霭忍住疼,小步跑上去拉他,生氣又慌張:“你怎麽又翻臉?!我說錯什麽了?你推我幹什麽?!”莊抽開手,朝遠離自己的方向指了指。
他的氣場尖刻起來了,一面高牆拔地而起,吳霭被震懾在了原地,幾秒鐘後,看見盡頭的一扇房門被關閉。
“砰——”
知書說過的,這人脾氣大還老是變。
可哥哥要是真像吳霭想得那麽好,弟弟還跑什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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