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發完就把手機放一邊了。
豎起耳朵聽了聽,莊所在的房間終于安靜,他稍等了一會兒,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
裏面也寬敞,但是燈光比外面要明亮,滿牆壁都是書,靠中間是個會客的沙發,靠落地窗有一架三角的鋼琴。
莊坐在靠右的辦公桌後面,一臉陰郁。
他雖然看見了自己但沒說話,心情指數最多只剩一顆星。
吳霭乖巧,問:“你會議結束了嗎?”莊看向別處,幾秒後才點頭說了聲:“嗯。”
情緒化太嚴重了,像是在嫌煩。
吳霭想了想,找話題:“剛才是閻哥去接我了,所以我來得比較早,我如果打車的話可能現在還沒有到。”
莊本來是沒表情的,一聽這個,騰出個很迷惑的眼神:“閻哥?”“就——”吳霭指外面,解釋:“司機大哥。”
“閻哥?”莊站起來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側身繞過他再次走向廚房,問:“你是不是叫誰都是哥?”雖是疑問句,但是語氣輕蔑。
吳霭懵逼,心想這還能被找bug,追上去解釋:“就禮貌稱呼一下,我們老家的習慣。”
莊取杯子倒咖啡,背對過身。
吳霭看不見他的表情有點慌,也取了個杯子給自己倒水,邊喝邊偷瞥。
這人側面的輪廓深,嘴角天生本是略上揚的,一不高興就抿成了平直的一條線,堅毅又威嚴。
吞咽的時候,喉結向下一滑,吳霭搞不懂,怎麽能有人喝咖啡都好看。
上次在臺階上嘴甜叫他哥,這下又叫了他的司機哥,上下一推理,好像是個問題。
可很明顯這倆“哥”的寓意是不同的,他心虛了,故意可憐巴巴:“莊,你怎麽了?”莊不看他,裝沒聽見。
“是工作的事情嗎?”莊繼續沉默,面無表情。
吳霭:“我惹着你了?”為什麽有點像是在哄女朋友,一個大男人卑躬屈膝成這樣了,還要被知禮哥說成零?誰做零這麽難啊……“哎呀。”
吳霭沒轍了,又去拉莊的袖子,示弱:“叫句哥不至于。”
莊一被觸碰,立馬做出一個抗拒的動作,漠然道:“我很忙。”
“啪”一聲,吳霭低頭看自己被打開的手,又看他離開的背影,覺得自己又沒錯,一下子也上來了脾氣。
讓司機來回花三個小時去接,來了不問句吃飯沒有,不問句路上堵車沒有,上來就甩臉子?!這人脾氣太古怪了,可他也從來都不是什麽軟性子!吳霭粗喘了幾口氣,放下杯子追了出去。
他又跑到了書房門口,正想開口,這時卻看見莊正半弓着腰,用胳膊撐着桌面在看筆記本電腦。
他眉頭皺得很緊,很是專注,手放在觸控板上不斷滑動,椅子明明就在跟前卻忘了坐。
這人太累了,承受的壓力可能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吳霭看一眼就舍不得較勁了,想了想,扭頭朝着沙發的方向去。
他拿了個東西又瘸着腿跑回來,還是不說話,倚靠着門框靜靜守候。
落地窗對着院落的草坪,外面的天色從明到暗。
等候的時間很長,但他沒看表,其間響起了幾聲黃綠紅黑的的叫喊聲,沒白天那麽歡騰。
狗都累了啊。
莊一直保持着那個動作在工作,皮膚和發絲被澄澈的燈光照耀,像油畫也像是靜幀的電影。
吳霭望着他,腦中又響起一段段的旋律,用手指不斷點觸着自己大腿的位置,方才還想硬剛,這會兒又柔軟到了不行。
……一人工作一人等,也不知過了多久,局面終于被莊扣電腦的聲音所打破。
他直起腰,先是呼出一口氣,然後才轉過身。
吳霭迫不及待地去看他的眼睛,努力一番後找到了除了疲憊以外的東西——鋒利的眼角和眉峰軟了下來,像度過了什麽難關,又像是終于做出了什麽艱難決定。
雖然還是沒有表情,但他能感到他心情指數稍微上去點了,兩星左右。
吳霭裝出一副雲淡風輕,慢悠悠地走過去,也不露表情,偶然路過似地問:“還忙嗎?”莊也同樣語氣,回:“哦?你有事找我?”自己明明是他接來的,吳霭一聽,知道這人又要開始逗了。
他憋住笑,道:“有事。”
“什麽事?”莊順勢坐到桌子上,放下眼鏡揉了揉眼。
他确實太累了,吳霭靠過去,耐心等他把眼鏡又戴上,說:“不是大事,想借你鋼琴。”
莊:“你會彈琴?”吳霭:“會點兒。”
“哦?”莊明明饒有興趣,嘴上卻撐着:“為什麽借?”“為什麽不借?”吳霭又站近一步,杵在他面前。
“不借。”
“借。”
“不借。”
“借。”
“沒理由。”
“有理由。”
“嗯?”莊話沒說完,吳霭突然伸出藏在背後的手,他觸上他的嘴唇,趁亂把準備好的東西塞了進去。
動作太突然了,莊在被偷襲中下意識往後躲了躲,吳霭的手指在忙亂中碰到了他的牙齒,電光石火間,兩人都一愣。
別發脾氣。
兩秒鐘後,莊砸了砸嘴,挑眉:“巧克力?”沒發脾氣。
吳霭一擊即中,忙拿出千裏迢迢帶來的盒子,指了指,道:“啊。
就這個RI……RI……”四級280,發不出那個音。
莊品了品:“嗯——”吳霭滿眼期待:“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莊:“一般。”
吳霭:“一般?我都沒舍得吃!”“嗯?”莊伸手掂他手上的盒子:“沒舍得吃?”吳霭:“主要是不知道哪個傻子,非要送到我辦公室,那麽多人,我也不能不分,這就還剩一顆了……”分了是分了,舍不得也是真舍不得。
他半撒嬌半抱怨,抿嘴又蹙眉。
莊立馬收回手瞥向別處,不接茬。
吳霭怕變天,又抓他袖子,改口:“我傻,我傻,沒人強迫我分,我就是裝大方了。”
硬漢分場合,該慫還是要慫。
莊不轉頭,伸出另只手讨了讨。
吳霭一怔:“怎麽?還要?”莊:“你不是說還有一顆。”
“不行。”
吳霭躲,吝啬鬼似的:“我留着明天有用。”
“明天什麽用?”莊一聽,眼神瞬間變犀利。
吳霭本想反逗,一看他這樣就怕了。
他對這人習慣性的翻臉生理恐懼,也不是忌憚,就是單純的排斥,不喜歡。
他仰起頭:“明天你心情再不好的時候用啊!”細聲細氣,就是忍不住對這人溫柔。
莊一聽,被逗笑:“哪兒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邊說又來摸自己的頭,吳霭感知到他手掌的溫熱,保守估計心情指數有三星了。
“不是看,靠感覺。”
他說,超級瑪麗似地去頂他,再次要求:“哥,讓我彈你琴,不要這麽小氣。”
這次莊就應了。
鋼琴不是進口品牌,是臺國産的珠江。
吳霭放下巧克力盒子走過去,故意繞了半圈也沒看出型號,只感覺年頭不短,但是保養得極好。
他坐上凳子,發現右手食指和拇指上有融化了些許的巧克力,和方才不小心沾上的莊的口水。
他看他正在轉身,鬼使神差地放進自己嘴裏舔了舔。
本意是不想弄髒別人的琴,可這麽一舔,感覺比自己吃的時候要香甜……莊坐到椅子上,噙着笑觀衆臉,問:“彈什麽?”“彈……”吳霭回憶自己剛才腦中的片段,閉上眼睛,随手按下了一個琴鍵。
周圍瞬間變得一片黑暗,他腳下踩過石礫與沙土,又浸入冰冷的河水,在尋找一些東西,也在努力突破當下的困境。
指尖的旋律輸出得剛烈,心中有無論如何都不退縮的信念。
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堅持的,春霭總是有辦法的。
可毫無征兆,身邊出現了荊棘,尖刺刺入皮膚,身體被穿透在了原地。
進退維谷,剛烈的旋律直轉急下,他終于變得膽怯,這時黑暗中亮起了一束小小的光點。
雖然離得遠,但他仍能看見它的表面隐約的花紋和C字的光暈。
脊柱中出現了一條游魚和一根羽毛,明是常物,卻在背後催生出了火焰鑄成翅膀,稍一煽動,瞬間燃燒盡了周圍的所有阻礙。
旋律又變得勇敢,道路變得平坦,終于可以比方才跑得更快了,恨不得飛起來,他想擁有那顆袖扣,別無所求。
可這時,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陣鈴響——“叮——”吳霭擡起手睜開了眼睛,莊朝他做一個等等的手勢接起了電話。
樂曲被迫中止,聽起來又是工作的事。
他表情很平靜,像剛才壓根就沒聽進去,吳霭很疑惑,又盯着黑白的琴鍵,略微有點失落。
十幾分鐘後。
“好了。”
莊挂了電話坐回去,說:“繼續吧。”
吳霭擡起頭,看出他在感到有趣但又到不了欣賞,于是問:“你覺得怎麽樣?”莊:“要我評價?”吳霭:“嗯。”
“曲子不錯,琴彈得一般。”
“很差?”吳霭又問。
“要我說實話?”“實話。”
“差。”
莊笑得坦然,但補充了一句:“曲子叫什麽?”現作的,一半是方才看他工作時候的構想,一半是即興。
吳霭搖頭:“沒名字。”
“還彈嗎?”不好聽還彈什麽?他起身從辦公桌上拿起巧克力,朝外走,說:“不彈了。”
吳霭從小被吳輝引導着學吉他,鍵盤都很少碰。
結果到了大學發現,全系有史以來用非鋼琴做為創作器樂的學生就只有自己,算是破格錄取。
當時有很多同學說他是開後門的,說彈吉他的都是野路子,造詣太簡單。
他懶得反駁,偷偷跑到琴房去練鋼琴。
練了練,覺得這世間的所有東西都只在入門的時候分難易,鑽研起來就沒有高低。
鋼琴和吉他其實都差不多,只是自己更喜歡後者,偏要當野路子。
他背着把吉他不上課也當了系裏的三年第一,幾度封神。
鋼琴時斷時續地練,在并非童子功的情況下彈成了今天這樣,被公認為天賦超群。
哪怕在學校也沒被人說過彈琴差,今天倒被個外行批評了,吳霭氣鼓鼓,捧着巧克力盒找不到發洩口,心想懶得留了,自己吃了算了。
他去開盒子,還沒拿起來,莊的腳步聲又靠近。
他追出來站到拐角的位置,故意咳了一聲,問:“你要吃巧克力?”心情指數可能逼近三星半了,方才還臭着臉,這會兒又笑得粲然。
吳霭看他一眼,心想巧克力還是留着吧,嘴上卻說:“吃。”
“脾氣太大了。”
莊邊說邊招手。
吳霭說過不喜歡這個動作,坐着頂嘴:“惡人先告狀?有事叫名字。”
“來。”
莊還是招他,說:“小吳霭,我彈琴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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