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叮鈴鈴——”
鈴聲還在不斷的,催命般地響着。
蘇子黎沒有貿然去把它給接起來, 反而是轉頭看向沙發的後面, 剛才, 就在鈴聲突然炸起的時候, 他同時聽見了在沙發後面響起的聲音。
一聲猝不及防的,鞋底輕微摩擦地面的聲音。
被驚到的不僅是他,還有那個在這房間裏隐形的NPC?
蘇子黎挑了挑眉, 這個念頭讓他有一種奇異的,報仇成功的快樂,他決定不管是誰打過來的這個電話, 他等等去接起來的時候,都會客氣幾分。
至少會把友好度提到給10086客服打電話的程度。
“喂?”
蘇子黎拿起電話話筒, 手指按在話筒的中端, 保持着與他耳朵不遠不近, 随時都能把手裏東西扔地遠遠的距離。
對面沒做聲。
只有一片漫長的沉默在聽筒中自帶的電流音中緩緩延長。
剛剛催那麽急,現在倒是不說話了?
蘇子黎轉眸瞥了一眼自己身後的位置,依舊是一片空空蕩蕩。手指在聽筒上輕彈了一下,他率先開口問道:“找誰?”
想了想, 他懶洋洋地又補充了一句。
“主人不在家。”
“沒事的話, 不然你下次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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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似乎是有人輕笑了一聲,而後熟悉的聲音響起:“沒關系,我找的就是你。”
賀铉立于窗前, 握着話筒, 唇邊帶着淺笑。
面前的鐵欄杆将窗口映入的光線割成斑駁的小格, 不知已經多久沒擦拭過的玻璃窗上遍布着灰塵和已經快凝結成塊的褐色污漬。
如果蘇子黎在這邊的話,他會發現這裏的布置赫然也是一間病房的模樣。
只是比起他來時那間雖然破舊但勉強還能住一住的房間,這裏簡直髒的下不去腳,灰塵遍地,放眼望去牆壁上甚至是天花板上都有那種噴濺式的陳舊褐色痕跡。
這裏仿佛遭受過一場劫難。
病房翻倒在地,髒的快分不出原色調的床單被子裹成一團散落在地面上,三條腿的椅子斜靠在牆上,少了瓶蓋的藥瓶傾倒在地上,裏面的藥片變成黑乎乎的小顆粒,撒了一地。
賀铉站在那裏,身上的白大褂白的簡直能反光。
他與這裏格格不入,但又奇異地能融為一體。
在病房的正中間,擺在一個熟悉的椅子。
樣式熟悉的鐵鏈染上了一層鏽跡,拴住了那人的腳腕。
“賀铉”坐在那,眉目覆蓋着一層冷意,他垂眸低首,手中捏着一個黃黃的橡膠小鴨子。他沒有去看賀铉,賀铉也沒有去看他。
兩人處于同一個空間時,才能看得出來。
他們雖是同一個人,但一個還帶着一絲青澀,另一個卻仿若經過磨練,将那些過往的稚氣和執念都磨去,而那些磨不去的,則被掩入了更深的地方。
一坐一站。
相似卻又不盡相同。
仿佛割裂了時空一般。
……
蘇子黎不知道另一邊的狀況如此複雜,他楞了一下,驚喜之餘忍不住反問:“賀铉?你怎麽能打電話進來的?”
“實驗室以前,也是韓院長住的地方。他再怎麽沉迷實驗,總還是要吃喝,還是要管理一下院裏的事物的。而且……”賀铉看了看自己手中小巧的電話機,挑眉反問道:“你沒有發現嗎?每個病房裏都有一個座機,邊上還有護士臺的電話號碼。”
雖然沒有提供院長的電話號碼,但以賀铉的身份,當然是能夠獲取這份不太重要的資料的。
所以他就直接拿電話打進來了。
蘇子黎品了品他的言下之意,覺得有些無奈:“我之前看見了,但沒想到這座機還能打得通。你為什麽之前不在外面告訴我這事呢?”
還搞得送行一樣。
讓他心裏還壓抑了一陣,進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挑戰關卡大BOSS的景象。
“因為即使告訴了你,也沒什麽用。”賀铉嘆息一聲,道:“這只是一個聯系電話而已,還能打通已經是游戲為追求原場景完美留下的一點點可以讓我們鑽的小空子了。”
“在這個電話裏,我只是和你閑聊,不能和你提及任何有關實驗室的事情。”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沉悶地“哼”了一聲,“現在連這三個字都不能說了,游戲它簡直就像是一個陷入瘋狂的審核,什麽都不許說。”
他的語調已經盡力放的平緩,但蘇子黎就是捕捉到了那被壓制起來的困擾無奈和一點點焦急,并且感同身受的有些難受。
“……”
蘇子黎懷疑自己最近有些太過多愁善感了。
怎麽什麽都能共鳴呢?
怪怪的。
他想安慰賀铉:“沒關系,我其實也沒有那麽菜的。真的,不用你幫我,我也能從這裏活下來的。呃,雖然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自大?”
“沒有自大,”賀铉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厲害。我只是……覺得自己太弱了而已。”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蘇子黎:“……”
他的表情有點古怪:“你這話說的……”
放出去可能會被其他玩家和NPC打,你看看其他人,哪個有你舒服?
“舒服”的賀铉沒有接話,他終于擡起眼看了一眼,在他面前的另一個他。似乎有感覺似的,坐着的那個“賀铉”也擡起了頭,兩人不帶表情地對視幾秒,賀铉将手裏的話筒往外遞了一下。
坐着的那位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接過話筒,對面傳來蘇子黎疑惑的“喂喂”聲音,他沉默地聽着,一直沒有說話。
“喂?還聽得見嗎?”
“賀铉?在對面嗎?是信號不好了嗎?奇怪,也沒聽見其他雜音啊,你還沒告訴我,你打電話給我是想和我說什麽呢,總不能真是來打個招呼的吧。”
蘇子黎捏着話筒,滿頭問號。
喂了半天都沒有收到反應後,最後只能當做是真的信號中斷。
可能是游戲不滿它辛苦營造出來的恐怖氣氛,被這麽輕易打斷,所以才怒而掐了電話線吧?
這麽想着,蘇子黎等待片刻後挂掉了電話。
“嘟嘟嘟——”
電話的忙音在耳畔響起。
“賀铉”聽着那有節奏的聲音,他擡起手,将那紅色的老式話筒挂回到了牆壁上。昳麗的夕陽下,他因為長期不見天日而顯得蒼白的皮膚越發白皙,隐隐帶出了一種透明感。
若是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見他自腳踝的部位,皮膚已經快要融入空氣中。
這個電話,真的就只是為了來打個招呼。
是給快要消失的“賀铉”,一次和蘇子黎話別的機會。
賀铉看着那個年輕的自己,微微皺起眉,問:“你就不想和他說些什麽嗎?”
“說什麽?”“賀铉”仰起頭,微長的發梢遮蓋住了眉眼,輪廓分明的臉好看地像是從動漫裏走出來的。他漫不經心地伸手拉開了那半敞的窗簾,再無阻攔的夕陽殘光闖進來撒在他們倆身上,将他嘴角譏諷的微笑照地再鮮明不過。
“因為自己馬上要消失了,所以哭哭啼啼地将那些心底藏的話,迫不及待地掏出來都告訴他嗎?”
他冷笑了一聲:“賀铉,我和你都是同一個人,哪怕你比我在外面多混了幾年,把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你還是你,你以為我看不透你到底在想什麽嗎?”
他的目光掃過挂回去的話筒,又轉回到賀铉身上,嘲諷的意味越發濃厚。
“自己不能說的話,想讓我鑽空子幫你說?”
“我馬上就沒了,我幫你告白完,你占便宜坐享其成?”
“天剛黑就開始做夢?”
“你以為我傻嗎?”
賀铉:“……”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不太可能,但真正直面自己的嘲諷時,他才知道以前那些人的感受。
看着“賀铉”滿臉嘲諷,煞氣濃濃,仿佛他再說一句就能直接抓起邊上的破椅子直接朝他當頭砸過來的樣子。他無奈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倒不怎麽生氣。
說實話,在這知道這個密室裏居然還有一個以前的自己留下的投影,而且還這麽活靈活現,甚至還和蘇子黎關在一起,和他說了一些話的時候。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把他清理掉。
清理掉自己,這個選項聽起來有些血腥,但這世間沒誰想要擁有另一個自己。而且以他對自己的了解來說,另一個他對他肯定不是什麽善意。
在蘇子黎面前說他的壞話那都是基礎操作。
如果給他機會,他肯定也會選擇處理掉他這個主體,然後……去追蘇子黎。
想到那個場景,賀铉抿了抿唇,心底燃起一絲十分微妙的不爽。
所以還是讓他自然消失掉比較好。
面對這個即将要消失掉的自己,他思考幾秒,認認真真地告訴他:“我知道這不太可能,但是夢還是要做的,萬一你腦子一抽就說了呢?”
“賀铉”:“……”
在惡心人這方面,他自己果然天賦絕倫。
他無奈地擺了擺手,“行了,電話也打完了,給我的哀悼會也開完了。我這個馬上要散的人,現在就想安安靜靜地進入死亡模式,你可以滾了。”
“哦。”
賀铉點點頭,淡定地朝着門口走去,就在他快要開門離開的時候,背後響起了一聲略帶猶豫的聲音。
“你……對他好點。”
賀铉啧了一聲,轉過頭,擡出了一張明明面無表情但看起來卻十分欠打的臉:“放心,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房間,我還會讓小郭準備好宵夜,等會兒他出來了我就去接他。”
“我要和他睡一個床。”
“要讓他穿我的衣服。”
“晚上等他睡着了還要偷親他。”
“賀铉”:“…………”
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門口:“滾。”
賀铉麻溜地滾了,黃色的木門“咔嚓”一聲合攏,将那個快要消散的他永遠留在了裏面,仿佛同時也留下了許多年前的那段記憶。
地下室。
剛翻完書架上的書,準備尋找其他線索的蘇子黎突然腳步一頓。
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為什麽?
剛剛竟然一瞬間覺得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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