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上藥二
玄容真君乃特意來尋雲棠,那位老祖宗的修為深不可測,強如玄容真君,也只能隐隐估算到他修為的最低境界,至于最高是多少,他們沒交手,玄容真君無法預估。
且從他毫不留情地點評太虛劍府其餘弟子來看,這位老祖宗的性子并不寬和。玄容真君擔憂雲棠性子爛漫,若是得罪了他,只怕讨不了好。
所以,玄容真君才來尋雲棠,但是他沒想到雲棠開口就是要退下。玄容真君面龐清俊,此時面沉如水,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激蕩在心間。
蘇非煙适時出來打圓場:“雲師姐,你看,師尊在這兒等了你好一會兒,你一來就要退下,多寒師尊的心,師尊會生氣的。”
她在門內之所以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歡迎,就是因為她細心、體貼,從蘇非煙知道她能來太虛劍府是因為長得和一位叫雲棠的女孩兒有幾分相似時,她就感知到了危機。
所以,她加倍的長袖善舞、揣度人心,迎合別人,就是為了讓別人覺得:她比那位叫雲棠的女孩兒好。
雲棠有些疑惑,師尊會生氣?為什麽生氣?師尊不是在教蘇師妹修煉?
蘇非煙輕笑,聲音越發柔和,像是在勸誡雲棠:“雲師姐,你就先別回去了吧,你在太虛劍府逛一逛,也累不到哪兒去,師尊撥冗來見你,你可不能這麽傷他的心。”
雲棠疑惑地眨眨眼,覺得蘇非煙的話有哪兒不對勁。
雲棠小時候在太虛劍府,那時她還沒受暗傷,天資不錯,爹娘雖嚴厲,但并沒優秀的參照物可以對比,所以也覺得她好。她曾經過得無憂無慮,每日只操心練劍時有哪兒出了錯。太虛劍府也有許多優秀的師姐妹,但雲棠從不和別人比。
她似乎天生就少根筋。
等後面流落到魔域,魔域的惡意太大,一個個錯綜複雜的關系網交織在一塊兒,每個人都恨不得殺死對方、奪取修為和資源,他們老謀深算,雲棠初來乍到,要是真一個個想清楚了再解決問題,那她現在骨灰都被揚了。
所以,雲棠有一個習慣,她一般不會去分析別人話中細密的情感,只要是讓她的直覺不舒服了,那她就不會忍。
蘇非煙這樣委婉曲折的風格撞到野蠻生長的雲棠,只能說是悲劇。
雲棠慢悠悠而無比認真道:“蘇師妹,你又不是我,你為什麽會覺得我為老祖宗介紹太虛劍府會不累?太虛劍府這麽大,要介紹的東西那麽多,老祖宗又貪戀風景,我和他都是徒步步行,又沒飛行,為什麽你要說我累不到哪兒去?”
她認真而沒有惡意地詢問,雲棠的确從來不對人起惡意,他們魔域,只有殺、被殺、殺不了努力殺這三種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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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言辭之中夾槍帶棒、嘔着惡意和酸意的事兒,太費精力,雲棠不會去做。
饒是人精如蘇非煙,被雲棠這麽耿直地詢問,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以為要麽雲棠會像大多數人一樣不知如何辯解,要麽會怒氣沖沖反駁她,無論哪一種,蘇非煙都能如魚得水地應對。
現在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又不能不回答,因為她敏銳地察覺到,因為雲棠那幾句話,身旁的玄容真君已經又開始憐惜雲棠了。
蘇非煙勉強笑道:“我只是這麽一猜,并沒說師姐不該累的意思。”
雲棠點頭:“那你下次別再亂猜我了。”
蘇非煙總覺得雲棠和她接觸過的人都不一樣,要說雲棠對她沒惡意的話,那她剛才怎麽會反駁她?要說有惡意的話,又怎麽會這麽輕易放過這個話茬。
蘇非煙無法理解雲棠的行為。
有人心懷曲折,便無法理解浩蕩長風。
蘇非煙沖雲棠笑笑:“是師妹的錯,還請師姐原諒,師姐比我年長幾歲,我還有許多不懂的事需要師姐提點。”
“不,我比你小。”雲棠正色道,“你比我年長。”
“你來太虛劍府時,就已經很大了,只是因為你後拜入師尊門下,所以才是我師妹,但我年紀沒你大。”雲棠非常嚴肅,年紀這種事能亂說嗎?
她從自己十八歲那天開始,就覺得自己的青春就像夕陽下的奔跑。
修真界的女修雖有手段駐顏,但是年齡永遠是禁忌,亂雲海的飛雲仙子,就是因為曾經有人拍她馬屁,恭賀她入大乘期三千六百零三年,祝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那天,亂雲海的魚都吃人吃撐了。
蘇非煙:“……”
她叫師姐叫慣了,又不知雲棠生辰,真以為雲棠年紀比她大,蘇非煙現在有些尴尬。
玄容真君卻忍不住搖搖頭,雲棠的俏臉上一派嚴肅,說着“你比我大”的話,看起來,就像一只瞪着圓眼的貓咪。
每一次和雲棠相處,玄容真君都覺得輕松惬意,她不用特意讨好他,就能讓他開懷。
雲棠都感知到了玄容真君的開懷,她心想:男人果然不懂得女人的怒點,她現在說蘇師妹年紀比她大,蘇師妹會氣得倒仰,師尊居然還察覺不到,只知道開心,估計還覺得她可愛。
唉,這就是男人,沒有一雙鑒女表眼。
雲棠現在不想再和蘇非煙扯了,萬一一會蘇非煙忍不住找她麻煩,她修為又沒別人高,會當場涼掉。
雲棠問玄容真君:“師尊,你生氣了嗎?我不是不關心你。”
雲棠其實很尊重玄容真君,玄容真君是她師尊,對她也沒有哪裏不好的。雲棠反思了一下自己:“要不然,師尊和師妹先來我房中坐坐?”
她其實真挺累,燕霁那雙大長腿太帶勁,走得比雲棠快多了,雲棠還不好意思開口讓他慢點。
畢竟他們搞黑化的男人,殘忍無情是最基本的人設。
玄容真君看雲棠臉頰微紅,肌膚上隐帶香汗,若芙蓉著秋雨。這一次,不用雲棠說,他也心憂雲棠太累,便道:“我無事,你休息即可。”
他和雲棠告別,旋即朝春水峰而去。
蘇非煙眸子稍暗,跟上玄容真君,師尊他永遠都走得那麽快,像是世外仙人,什麽也不在乎。可對于雲棠,雲棠什麽話都不用說,師尊就會心疼她。
蘇非煙眼圈微紅,以往她其實沒怎麽妒忌過雲棠,甚至有些瞧不上她。
她修為低,就像個廢柴,哪裏能跟她比?可是現在,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在蘇非煙心裏滋長。
她追上玄容真君:“師尊,多謝師尊剛才替我上藥。”
将手伸到玄容真君面前,讓他看到她白皙的掌心,玄容真君看了眼,見藥效奇快,道:“無事。”
雲棠并不知曉那些事,她已經換上入睡穿的中衣,躺在香帳中入睡。
她不知今晚那夢還會不會找來,睡得暈暈沉沉、迷迷糊糊,恍惚間看到一張放大的俊臉,他其實五官長得極俊,過分蒼白,只有那雙眼,哪怕不笑時也湧動着碎冰,乖張的戾氣從裏邊透出來。
——燕霁要是改行不滅世了,靠臉吃飯都能活得很好。
雲棠沒想到自己那麽快夢到燕霁,真是奇怪,她以往都是先夢到師尊,再夢到燕霁……等等!
雲棠倏然睜眼,她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問。
一片雪白的亮光如孤鴻,自雲棠手腕中抖出,她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際,纖細的腰朝後一揚,動作迅疾地往後撤。
誰能想到,這個像垂絲海棠般明亮活潑、被稱作草包美人的女子會在自己枕下放一柄鋒利的長劍,她枕劍而睡,自魔域中鍛煉出來的機敏莫不敢忘。
燕霁倒有些驚訝,她手上出的是殺招,但身上一點殺氣都沒有,看來是因為殺意早就融在了她的骨子裏。
果然,越美的女人,越會騙人。
不過燕霁倒現在才算看見太虛劍府如今的實力,今天白天那群人舞的是什麽劍?舞殺招時,便表演得殺氣濃烈,生怕別人不知道防範,或者直接放棄舞劍,以一些平平無奇的劍招來巧出風頭,她想脫穎而出的心都寫在臉上。
雲棠反應已極快,可惜她面前的人是燕霁。
燕霁二指夾住雲棠的劍尖,如山一般,叫雲棠扯不出去,同時右臂攬住雲棠的腰,将她往床上一帶,左手順勢将雲棠的劍擱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雲棠:……
好兇殘,她現在吓清醒了。
燕霁看着底下的雲棠,眉目如畫:“醒了?”
雲棠生怕他長劍一歪,道:“醒了醒了,我剛才沒反應過來是你,我才出的劍,我錯了,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回吧。”
她真的知錯了。
燕霁冷冷地盯着她:“胡言亂語。”
見風使舵。
不過,她這樣的反應在情理之中,燕霁直接把長劍扔給雲棠,視線攥住她:“陪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雲棠問,她意識到面對的是滅世魔王燕霁時,又馬上收聲,“哪裏我都能去。”
燕霁便起身,對她道:“走。”
“等等!”雲棠道,“我還沒穿衣服。”
她總不可能穿着中衣出去吧,燕霁似乎不耐煩,以眼神催促她快點,雲棠麻利地披好衣服,還想随便挽一個頭發時,被不耐煩的燕霁一把撈過去。
雲棠被燕霁抱在懷裏,這不是打橫抱起,而是像夾麻袋那般。
雲棠真是服了,這個人沒有男女觀念也就罷了,他連最基本的姿勢都不會啊,這樣子是準備扛着她去打誰嗎?
她道:“我們……是去哪裏?做什麽?”
燕霁言簡意赅:“殺人。”
雲棠:!!!
她的震驚寫在臉上,燕霁明明沒看她,仿佛也感受到她的驚訝,停下來道:“你很不願意?”
雲棠不懷疑,她要是說不願意,下一個沒的就是她。
她道:“不是,只是在想你太敬業了……”
真是幹一行愛一行,滅世魔王的職業操守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燕霁沒理她,繼續夾着雲棠飛行,忽而,雲棠眼睛睜大,她從沒想到,這一幕會出現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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