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隐約眼裏有燭火在跳動,借着昏黃的光,他能看清對方身上光潔的皮膚,甚至還能瞥清楚他的脖頸上有一點痣,隐藏在發絲之間,襯映在白皙的皮膚之上。

嬴政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喉頭動了動。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是轉過身來,整個人影都仿佛蒙在一層面紗之中,影影綽綽地朝着嬴政而來。

或許是情緒太過激動,嬴政一個沒繃住,從夢中驚醒了過來,清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嬴政便發覺自己整個後背都被汗水浸濕了,涼風吹拂而過的時候,嬴政還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慢慢的,心緒就恢複了平靜。

嬴政不太敢确認夢中的面孔,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人當然是平胸。

那是個少年,遠遠的,便能令人感覺到姿容秀麗。

嬴政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手在床邊撐了撐,卻剛好摸到了一小塊溫熱的皮膚,他不自覺地轉過了頭。

徐福還在熟睡之中,全然沒有受到影響。

床前只點了兩根蠟燭,燭光微弱,床畔帷簾因為嬴政起身動作而搖晃的時候,連帶着映在徐福臉上的燭光也晃了晃。嬴政的目光被不自覺地帶了過去,他順着那道燭光照映帷簾留下的陰影,一直蔓延而下,富有侵略性的視線慢慢地延伸到了徐福的脖頸處。

光線實在太暗了。

嬴政總覺得自己瞥見徐福的脖頸後面也有一點痣,但影綽間似乎又只是自己的錯覺。

“王上?”不知何時宮人被驚醒了,連忙爬了起來,走到床邊,低聲叫道。

嬴政猛然驚醒,這才覺得自己盯着徐福看的時間有些久了,他擡手摸了摸額頭,觸手一片濕冷。

宮人見狀連忙俯身道:“奴婢這便去準備熱水。”

嬴政“嗯”了一聲,沒說其他的話。他的心神似乎還留在那個過于瑰美的夢境中,沒能完全抽離出來。嬴政抽動了一下鼻子,卻是什麽也沒嗅到了。鬼使神差的,他彎腰低頭,想要去嗅徐福身上的味道,但是動作做到一半,他又覺得不妥,很快直起了身子。

剛巧宮人準備了熱水擡進來,嬴政呼出一口氣,脫去衣袍幹脆泡了個澡,不知不覺,便是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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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夜色還未散去,嬴政卻已經沒了睡意,于是獨自披上衣袍于一旁翻閱書簡。

徐福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陡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嬴政被他的動作驚了一跳,轉頭盯着徐福,以為徐福這是被魇住了。

誰知道徐福擡着下巴,睜着一雙朦胧的眼,對嬴政道:“請王上為我做個裁決。”

“什麽裁決?”嬴政擱下書簡問。

誰知道徐福或許是真的未睡醒,他又猛地躺了下去,還往被子裏縮了縮,眼皮動了動,又閉上了。

認真等待半晌的嬴政:……

“徐先生,徐先生……”宮女輕聲喚醒了床上的徐福。

徐福睜開雙眼,轉頭再看時,已經沒有嬴政的蹤影了。

他睡過頭了?徐福揉了揉額角,慢慢從床上起來,宮女看着他衣衫淩亂的模樣,不自覺地紅了紅臉。宮女為徐福穿好衣。

徐福猶豫幾秒,問:“王上可在?”他明明記得昨夜他好好提醒了自己一番,一定要記得向嬴政提起裁決之事,怎麽早上卻忘得一幹二淨?

宮女卻是低頭不語。

知道這些人不敢妄言王上去處,徐福也就沒再追問。宮女領着他單獨用了早膳。食不知味地匆匆用完之後,徐福便有些糾結,他是早些離開呢,還是等待嬴政回來。

“現在是幾時了?”徐福問。

“已是巳時了。”

徐福的臉色頓時有些複雜。他連奉常寺上班的時間都給錯過了!反正都錯過了,也不在乎這一會兒了。徐福頓時淡定了下來,又十分熟稔地招呼宮人搬來小榻供他休息。

等嬴政回來時,見着的便是徐福在他宮中悠然自得的模樣。

“王上。”目光觸及到嬴政的身影,徐福當然一下子就從小榻上起來了。

嬴政遞了一道目光給徐福,示意他有話便說。

“我想請王上為我做個裁決?”徐福直接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嬴政的神色微微複雜,倒是和昨夜分毫不差的話,“什麽裁決?”嬴政又問了一次。問完之後,嬴政還忍不住同時去打量徐福的神情,他不會到現在還未睡醒,兩眼朦胧吧?

不過嬴政對上的卻是一雙清澄如水的眼。

嬴政放心了。

徐福不知道嬴政短短時間內,都腦補了些什麽東西,他從善如流地将自己與王柳的賭約,毫無保留地交代了出來。

嬴政聽過之後,沉吟半晌,“那寡人便來做此裁決。”說完,他頓了頓,“你們可定下賭注了?”

“還未。”徐福搖頭。

“寡人不妨再給你加一點賭注,若是你贏了,寡人便再升你的官職,命你出入宮中,獨為寡人占蔔。如此,便無人敢小瞧你了。”

徐福眼眸裏閃過一道亮光。

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反正他聽見了升官兩個字!

在一個時代安身立命的資本,不就是擁有足夠的權勢和財富嗎?呃,雖然現在權勢和財富他還都沒有,但總是會有的嘛!看,升官不就是邁向未來的重要一步嗎?

“那便就此說定!”徐福一口應了。

嬴政點頭,“你且回去準備幾日,屆時,寡人便召你與王柳進宮來。”說到這裏,嬴政頓了頓,“趙高,你送徐福回去。”

“喏。”趙高躬身應了,随後對徐福笑道:“徐先生,請。”

徐福現在算是感受到了,“徐先生”算是比較親近的叫法了,“徐太史”“徐太蔔”一類,硬邦邦地叫着官職,那都是叫給外人聽的。嬴政将趙高派出來親自送他,換在當時也算是一種殊榮了。性質就像是後世的市長派自己的秘書送你回家一樣。臉給的太足!

趙高與徐福如此親近,奉常寺裏的人自然要好好掂量一番,徐福是不是他們能輕易欺侮的。

嬴政很清楚,一個奉常寺裏,也多有比徐福官職更高的。邱機和王柳都不算什麽,徐福若是被那些老資歷的記在眼中,他們不動聲色地收拾起人來,那才麻煩。畢竟徐福的官位太小,在奉常寺裏,嬴政身為秦王,也不可能時時關注徐福,強橫地為他出頭。

趙高與徐福的親近只是暫時之計。這次送上門來的賭約才是真正有用處的!

徐福畢竟還未展現出過多的能力,若是這次能将王柳碾壓得凄凄慘慘,他要再升徐福官位,就容易多了。他就算給徐福再多的榮寵,都比不上一個升官。只有握在手中的地位和權利才是真實的。這是嬴政的切身體會。

不得不說,徐福的思維在某一瞬間和嬴政重合了。徐福也認為,光靠秦始皇是靠不住的,還得靠升官!

……

趙高在前開路,引着徐福出了宮,之後又将徐福給送到了奉常寺內去。

那劉奉常倒是學聰明了,不再出來作妖了,其餘的人快速掃了徐福一眼後,卻也沒誰不識相地指責徐福來遲了。

徐福立威的目的,在趙高和嬴政的雙重輔助下,達到了!

将人送到,趙高便離去了。

徐福回到處理公務的大廳之中,他的位置早就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在他走近之後,周圍也沒有什麽明目張膽的嘲諷,或是竊竊私語的暗地中傷了。

徐福的心情頓時愉悅了不少。等到當天結束以後,他重新回到住處,那間屋子裏也統統換了新,再也看不出一點之前髒污的痕跡。

果然人都是欠抽的。徐福輕哼一聲,用過飯食之後,就早早睡覺了。

其後連續幾天,徐福都是悠哉哉的姿态,整日坐在大廳裏,翻閱古籍,惡補知識。那王柳見着他以後,都是不陰不陽地冷冷瞥他一眼,便快速移開目光。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多時便到達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奉常寺裏,官位高的都在看笑話,官位低的都不敢摻合,衆人都靜靜待着比試的那一天到來。

只是還沒先等到那天的到來,王柳就已經多有不滿了。

徐福每日潛心翻閱古籍的行為在王柳看來,不過是臨時抱佛腳,沒有卵用罷了,王柳一心想要拆穿徐福那一派高人的“僞裝”,于是這日當着衆人的面,王柳又嘴賤,上前撩徐福了。

“你不是說要去請王上來做裁決嗎?怎的這麽久了半點動靜也無?莫非徐太蔔更擅長嘴上逞能?”好不容易逮住機會,王柳毫不留情地出聲。

原本都默默觀察着他們之間暗潮洶湧的其餘人,此時都不約而同地轉頭去看他們。

衆人都以為王柳要放棄和徐福折騰了,果然,平靜都只是暫時的!以王柳十分驕傲的性子,怎會容忍徐福踏在他的頭上呢?

“徐太蔔無話可說了?”見徐福久不說話,王柳心中憋屈許久的心情終于得到了宣洩,他快意地乘勝追擊道。

“急什麽?”徐福擡起頭,漫不經心地從他身上掃過,一派全然沒将他放在眼中的模樣。

在他看來,王柳這flag立得實在太快,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數落他,卻不知道之後被打臉的還是自己。

“徐太蔔是不急。”王柳冷笑一聲,原本想用更為尖銳的話來攻擊徐福,但随即考慮到他一向在衆人面前扮演的模樣,便生生将這股欲望壓了下去。

“柳安心等等便是。”徐福随口應付了一句,繼續低頭看自己的典籍。

徐福又是這樣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王柳的攻擊頓時都失了效,他再咄咄逼人下去,只會将他襯得越發可笑。王柳好歹還有這個自知,為了挽回自己的姿态,他又故作冷漠高傲地回了位置。

王柳暗自計劃着,若是第二日徐福仍舊沒有什麽動靜,他便要嗤笑徐福懦弱,還喜好撒謊了。到那時,看他如何讓徐福沒臉。

只可惜王柳的暗自得意維持了一天都沒到。

“不願認輸也就罷了,還非要裝作與王宮關系深厚……”王柳低聲笑了笑,用說笑的口吻同身旁的人說道。

旁邊那人假笑兩聲,卻也沒敢如何附和。

徐福都已經是太蔔令,踩在他們頭上已成事實,非要去與徐福為難,若是徐福心生報複可怎麽好?

徐福敷衍他也就罷了,其餘人也不接他的話茬,王柳的臉色這就不太好看了,他緊緊抿着嘴,眼底透着冰寒之色。

一陣腳步聲圖突然在廳中響起,衆人擡頭看了一眼,頓時齊齊起身。

原來進來的是劉奉常!

這尊大佛怎的又來了這裏?其他人都摸不着頭腦。

不過很快他們就聽見劉奉常開口為他們解去了疑惑,“王上召徐太蔔與王太蔔入鹹陽宮。”劉奉常說完,都驚疑地看向了王柳和徐福的方向,大概在他心底,以為徐福這是告了狀了。心底頓時還暗自慶幸不已,沒有将徐福得罪得太狠,就算有何處不對,那也是受了王柳和邱機倆小人的挑撥。

那劉奉常在心底将自己的罪責推得一幹二淨,以為這樣便能免受徐福報複了。

那邊王柳臉上掩不住震驚的神色。

雖然趙高待徐福十分禮遇,那又如何?就算趙高帶着他進了宮又如何?那又不代表徐福真的便與王上有交情了。從一開始,王柳就是篤定徐福在說大話,徐福定然不可能請到堂堂秦王來做裁決。他都難見秦王一面,何況徐福?

偏偏老天似乎專與他作對。

王柳目光沉沉地看向徐福,還能瞥見徐福對他若有似無地笑了笑。

王柳狠狠咬牙,“徐太蔔,先請。”

徐福就喜歡看王柳一臉憋着氣,又拿他沒辦法的模樣,他大大方方走在了前面,走出去以後,徐福便一眼看見了候在那裏的小內侍。

那小內侍是認識徐福的,對徐福的态度當然更為柔和了,他笑了笑道:“徐太蔔,這邊請。”而王柳呢,自然是被他無視了。

事後王柳對那小內侍多有冷眼時,小內侍也十分想不明白,那王柳本來長得不出彩,一出門來便被徐太蔔奪取了光輝,自是注意不到他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小內侍感覺到很委屈。

再說這頭,王柳憋屈地走在徐福身後,幾人一同進了鹹陽宮。

王柳還是許久以前有幸得見少年秦王一面,那時秦王還未掌權,王家也未将這位秦王放在眼中,若不是後來多出了個嫪毐與呂不韋争權,導致王家搖擺不定,恐怕王家早就向呂不韋示好了。如今見識到往秦王的手段之後,王家便老老實實效忠秦王了,連王柳在家中也多被囑咐,要找機會入了秦王的眼。

嬴政跽坐于桌案前,神色肅穆冷然,王柳平日裏十分傲氣的一人,卻在見了嬴政的臉之後,不自覺地就低下了頭,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這時,走在他前頭的徐福就顯露出獨到的氣場了。

徐福渾然無懼,閑庭信步地走到了殿中,向嬴政行了禮,比起真正上了臺面便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王柳,徐福顯然更像是出身某個士族之家,仿佛從小就接受着良好的禮儀教育,因而舉手投足才滿是仙氣。

兩相對比,嬴政不需要看王柳如何展露本事,便已經心中對這人低看一眼了。

“今日召你二人來,是寡人聽聞你二人有一賭約,要比試龜甲占蔔之術。”嬴政全程目光都放在了徐福的身上,連一丁點多餘的目光都沒分給王柳。實在是嬴政不覺得王柳有什麽值得可看的。

王柳不敢擡頭去看嬴政,還以為嬴政正盯着他呢,登時覺得背後仿佛鋪滿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氣勢太過強盛了。

王柳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其實如果他要是擡一下頭,注意到嬴政與徐福深(大)情(眼)悄(瞪)對(小)視(眼)之後,肯定得被氣吐血,不服于自己的存在感竟是如此之低,還不值得秦王看上一眼。

“你們可約定賭注了?”嬴政又問。

王柳這時來了精神,搶先道:“若是徐太蔔輸了,便請他自辭其位。”

趙高在旁,心底暗罵了句蠢。

這王柳可不是蠢麽?

徐福做太蔔令,那是秦王之令,若是徐福輸了,那豈不是也相當于在指責秦王瞎了眼,選了這麽一個沒本事的人做了太蔔令。

不管王柳與徐福有無私怨,以此做賭注,都是在與秦王過不去,王柳豈能讨得了好?

嬴政心中再不快,面上也不會顯露出來,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王柳,問道:“若是你輸了,又如何呢?”

王柳怔了怔,咬牙道:“若是我輸了,便也自辭太蔔一職,離開奉常寺。”

徐福在旁邊笑了,“何必辭去太蔔之位呢?我瞧,若是你輸了,不如與我做個仆人可好?”

王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沒想到徐福會在秦王面前便對他這樣無禮,“徐太蔔要求實在過分!”說完王柳還勇敢地擡起了頭,看向秦王的方向,企圖讓英明神武睿智的秦王為自己做主。

只可惜,嬴政一直接受不到他的信號。

難得見徐福笑一次,嬴政的目光不自覺地就被牽引過去了。

有美人兒看,誰還看你王柳啊?

做主?

做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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