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1)

靜默久久,大殿內沉寂的氣氛讓王柳覺得有些難耐,他臉上的得意笑容也漸漸消失了。王柳笑不出來了,他就算再蠢,再沒有眼色,他也能看出來這兩番全然不同的批語,哪一番更令王上大悅。

王柳腦中的弦緊緊繃着,大氣也不敢出。

若是王上直接判他輸了,他如此大費周章與徐福比試,豈不全成了白費功夫?回到奉常寺中,他還不淪為笑柄?王柳暗自咬牙,決心再為自己争取一番,他擡起頭,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目光卻突然凝住了。

嬴政的目光與徐福交融,兩人對望了許久。徐福微微有些神游天外,嬴政也沉浸在說不出的激蕩之中,兩人看上去雖然目光交彙,但絕對并不黏糊。

從王柳這個角度看過去,卻越看越覺得心中的猜測成真。

徐福究竟為何能得王上青睐?聯想到他那出色的容貌,豈不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嗎?

王柳心中越發惶急,忍不住喊了聲,“王上……”

嬴政收回了目光,卻并未馬上開口判決。

倒是徐福主動開口了,“十年百年之後的事,我們如今也看不見,這一局我和王太蔔恐是難分勝負,不如等到我口中之言應驗之時,再來評判誰的輸贏。”

王柳心中驚疑不定,沒想到徐福會說出這樣一番公平的話來。難道他心中還有什麽算計?

王柳在心底又默默地罵了一句。

徐福這個心機狗!

嬴政聞言,遂點了點頭,“那便依徐太蔔所言。不過如今看來,就第一局定下了勝負。”

王柳不甘心地喊,“那第二局……”

“第二局,如今也未應驗。”

王柳在晴天霹靂中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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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他輸了,第二局第三局原本勝券在握,卻偏偏短期內得不到印證,那他折騰這麽久,最後不還是輸給了徐福?!

“論你二人龜甲占蔔之術的娴熟與準确,當屬徐太蔔領先一籌,王柳,你可還有何不滿?”嬴政語氣淡淡地問道。

王柳一身冷汗登時就刷刷而下。王上沒有再叫他“王太蔔”而是直呼名字,王柳便知道,他不能再不識相下去了。王柳緊緊地咬住牙關,最後才跪倒在地,叩謝王上,“王上聖裁,柳并無不滿。”

嬴政點了點頭,倒也放了王柳一馬,他叫來平日裏負責看管王柳的內侍,“送王太蔔出宮。”

內侍應聲,将王柳請出了大殿。

王柳忍不住回頭看了徐福幾眼,徐福穿着一身白色常服,站在那裏,巍然不動,他的身姿越是挺拔,便越讓王柳覺得自己連腰都有些直不起來了。他從小到大,何曾受到過這樣的打擊?

王柳暗自咬牙,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一點也不覺殊榮非常的王宮。

等完全走出王宮之後,王柳忍不住松了一口氣,離開這裏,他才覺得算是撿回來了一條命……不然總有一日得被那內侍折騰個死。

而這一頭,嬴政将其餘宮人、侍從都遣退了。

“方才那些話,的确是你從卦象上所得,而非刻意逢迎寡人?”嬴政正色問道。嬴政敢說,那番話換做誰都不敢說出口來,哪怕是奉常寺中再有資歷的太蔔,哪怕是六國之中再有本事的方士,他們誰也不敢說出這樣的“大話”來。

徐福并未回答嬴政這個問題,他知道自己剛才說出的話的确有些驚世駭俗了,秦國一直想要強盛自我,但卻并未有哪一任秦王,興起過那樣雄壯的想法來。

徐福選擇了避開這個問題,反而問道:“王上可還記得初與我見時?”一句話點到即止便可。

而嬴政也已經明白徐福的意思了。

初見時徐福就敢那樣對他直言不諱,在之後的數次蔔卦之中,徐福也從未有一次怠慢,在徐福這裏連中庸兩個字都是沒有的。禍福他都敢直言,又怎麽會在這事上作假呢?

嬴政當然不知道,徐福如此篤定不過是因為恰好知道後世歷史罷了,換做任何一個後世的人來到這個朝代,哪怕什麽歷史也不知曉,那也絕對知曉統一六國的始皇帝嬴政。

“此言便不要再同他人說起。”嬴政語氣溫和地囑咐道,和加冠禮之前,二話不說就将徐福軟禁在宮中的态度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過很可惜,徐福并未感覺到嬴政其中态度的轉變。

徐福很自覺地開口道:“王上,我會留于王宮,此言定不再對任何人說起。”沒關系,你随便囚禁我吧,想怎麽囚禁就怎麽囚禁,有吃有喝有住,還有宮人服侍,他為什麽還要腦殘到選擇回奉常寺住着?

嬴政被徐福一句話堵得頓時無話可說了。

真是自覺到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半晌後,嬴政才道:“那……便留于宮中吧。”

當夜,趙高又在嬴政的寝殿之中見到了徐福的身影,趙高愣了愣,那王柳不是已經出宮去了嗎?徐先生怎麽還留于此?不夠随即趙高就釋然了。這樣的結果,好像并不覺得多麽令人震驚呢。

其餘宮人見着徐福留下來,也都是一臉見怪不怪的神情了。

“将那個取給我。”在嬴政的寝殿之中,用過晚膳後的徐福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小榻上,懷中抱着個手爐,暖融融的,再罩上一件袍子,手邊擺着熱湯和點心,再看看古籍,那不是很惬意嗎?只可惜竹簡抱起來有點重,若是什麽時候有了紙書,那就更好了。

宮人将好幾捆竹簡都放到了徐福的手邊。

徐福找到之前沒能看完一個,便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那頭有宮女低聲叫道:“扶蘇公子。”

扶蘇穿得嚴嚴實實的,整個人就像是一坨球,慢慢挪動着朝徐福這邊而來。

在後宮中與母親同住時,扶蘇常常卧病在床,而搬到秦王寝宮之後,加上有侍醫時時跟随診治,如今也能下地走走了,白日也少見咳嗽了。

徐福看書的時候是比較認真的。他幼時要學蔔卦的本領,但那時年紀小,孩子貪玩本是天性,但他卻生生學會了靜下心來翻閱那些師門傳下來的古籍,那些晦澀艱難的詞句,他看不懂,但師父也會讓他記下,說是以後去算卦的時候,拿兩句別人也聽不懂的話來糊弄一下也可以賺錢了。

長大了便也是一樣,再難看的書,只要他決心看,那總能認真看下去的。

所以徐福一直沒能察覺到,自己身邊悄然多了一個物體。

許久之後,徐福想要換個姿勢的時候,他才發覺到手背上被噴灑上了一層溫熱的氣息。徐福驚了一跳,還以為是回到以前在天橋底下,被狗舔着手背,還被咬着褲腳追的時候了呢,他連忙放下手中竹簡,直起身子,這才注意到腳邊站着一個扶蘇團子。

見徐福終于注意到了他,扶蘇這才有禮地問:“徐先生在看什麽?”他也是聽其餘宮人這麽稱呼徐福,便跟着如此稱呼了。

徐福将手中的竹簡遞給扶蘇,“你要看嗎?”徐福翻閱的是古祭祀之法,據說從炎黃兩帝時期便流傳下來了,其中還簡單點到了煉丹之法。看到煉丹二字,徐福腦中不自覺地掠過了一道熟悉感,不過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他就沒再為難自己了。

扶蘇接過竹簡,雙眼微微發亮,他雙手捧着那竹簡,小心翼翼地翻開來,盯着看了一會兒,卻微微皺眉,朝徐福道:“扶蘇許多字不能認。”說着便要将竹簡還給徐福。

诶?不能認字?扶蘇不應該是個天才嗎?徐福腦子裏對于扶蘇的記憶并不多,他只隐約記得,這位扶蘇公子頗負盛名,生性仁善,賢德之能似乎也是名滿天下。

徐福還沒有接過那竹簡,突然一只大手從中截斷,将那竹簡拿走了。

徐福和扶蘇同時擡頭,看向榻邊來人。

嬴政穿着一身黑色常服,神色愉悅,他一手翻着竹簡,一邊問:“扶蘇何字不識?”身為他的長子,嬴政想當然地将扶蘇提到了優秀的标準上。

扶蘇應當與他幼時一樣出色才是。

但是嬴政翻閱過後,頓時發現上面的字并不是多麽難辨的字形,扶蘇怎麽會有許多字都不識得?

“你母親沒教過你識字嗎?”嬴政皺起眉,不悅地問出口來,不過他随後便發現,自己對扶蘇的照顧也的确太少了。

沒有父母引導,一個孩童如何又能優秀得起來?

徐福低頭問扶蘇:“扶蘇公子今年幾歲?”

“五。”嬴政替他答了。

“哦。”那倒是很正常。五歲的時候,他還在山上挖泥巴呢。

嬴政卻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于是微微俯身,問扶蘇:“你想要誰來做你的老師?”

扶蘇眨了眨眼,“李斯。”

嬴政卻是笑了,“扶蘇,你從何聽來這個名字?李斯是何人?籍籍無名之徒,如何能做寡人之子的老師?”

徐福在旁邊都差點脫口而出了,李斯啊,你親封的丞相啊!不過他倒是緊緊閉住了嘴,所以沒有一時不慎說出不該說的話來。這時李斯可能還沒出現吧。徐福想到這裏,不由得轉頭看了看扶蘇,秦始皇都還不知道李斯是誰,扶蘇怎麽會知道?

扶蘇的眼底不着痕跡地閃過一絲驚慌,他笑了笑,道:“忘記從哪裏聽來的了。”

孩童的天真印入嬴政眼眸之中,嬴政無奈地笑道:“那還是由寡人來為你選定吧。王绾,王贲二人如何?”

扶蘇點了點頭,“父王說的都好。”

嬴政被他一言逗笑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扶蘇年幼,想來還不懂寡人之言吧……寡人命這二人做你老師,你可要潛心學習才是。”

“是。”扶蘇乖乖點頭,臉上帶着對父王的孺慕之情。

嬴政點頭,轉頭問徐福:“可餓了?”嬴政自己都未發覺,現在他總會時不時問上徐福一句,是否餓了。

徐福懵了一下,秦始皇轉移話題怎麽這麽快?而且開口還問這種問題。

“吃了飯,不會餓了。”雖然覺得嬴政問得挺廢話的,徐福還是答了。

嬴政這才放心下來,他裝作不經意地擡起手撩了撩徐福額前的碎發,徐福被他的動作驚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便要往後縮,卻見嬴政的手在他額上頓了頓,随後又快速收了回去。

“王上?”徐福并未掩蓋臉上的疑惑之色。

清冷的面孔上出現疑惑的神色,倒是讓嬴政覺得他這張臉更靈氣了不少。

“無事,寡人瞧你額前的頭發似乎有些淩亂。”

所以順手幫我理一理嗎?徐福無語,總覺得嬴政這個理由有些牽強。

嬴政當然不會暴露出自己的心虛,他輕咳一聲,将眼中剛剛看到的畫面默默記在了心底。

之前徐福額上不小心磕得青紫的地方,如今已經漸漸消退,只是看上去,額角還有一點顏色,與白皙的膚色映襯着,嬴政覺得自己心中竟然隐隐激起了一種暴虐的欲望。他不得不使力氣将這股莫名的欲望壓下去。

扶蘇站在一旁,微微偏頭,将嬴政的動作也收入了眼中,嬴政正要轉身去更衣洗漱時,扶蘇突然擡手揪住了嬴政的衣擺,小聲問道:“父王,我可以請徐先生也做我的老師嗎?”

徐福愣住了。

嬴政也微微愣住了。

“你要徐福做你的老師?”嬴政心道,難道這又是小孩子一時的興起?

扶蘇卻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還順便列舉了幾個不得不選的優點出來,“徐先生很有耐心,扶蘇很希望有這樣的老師,而且徐先生博古通今,他一定能講給扶蘇許多知識……”

扶蘇一邊在那頭說,徐福就忍不住自己在心底吐槽。

他适合做老師?別開玩笑了,以前他要教個師弟師妹,都給全帶成比他還不如的半吊子了,如今要他去給秦始皇的兒子做老師……徐福打了個激靈,秦王朝不會就亡于他的手中吧?如果他把秦始皇未來的繼承人教成不知道什麽鬼樣子,那秦王朝不滅亡才奇怪啊!

難道說歷史上其實他才是真正的罪人嗎?

哦不,他并不想做罪人。

徐福擡起頭,很認真地拒絕了,“公子厚愛,我并無耐心。”說着他一把抓過嬴政手中的竹簡,啪,扔到了地上,然後他面不改色地胡扯道:“若是公子難以明白我所講之言,我便會如此撒火。”搞不好我還拿竹簡砸你頭哦,你別不信哦,除非你想被我抽,那你就選我做老師好了。

扶蘇:“……”

嬴政:“……”

敢從他手裏抓過竹簡,當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啪叽摔在地上的,也就徐福一個人了。

就連呂不韋和嫪毐那等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張!

但是嬴政卻詭異地沉默了。

寡人竟然……生不起來氣!

見扶蘇和嬴政都不(吓)說(懵)話(了),徐福暗自咬咬牙,不得不加重了抹黑自己形象的力度,他冷着一張臉,看向扶蘇,“請公子看我。”

扶蘇很聽話地揚起頭看向徐福,徐福面容精致,模樣動人,扶蘇默默咽了咽口水,“嗯……”看見了,徐先生真好看。

“公子,若是你有一位老師,日日橫眉冷對于你,你可還能好好學習?”徐福很認真地問。

扶蘇對上徐福那雙眼睛,黑眸之中蒙着一層寒意,原本是應該令人覺得膽戰心驚的,但是扶蘇卻覺得。

眼睛真好看。

于是扶蘇默默地搖了搖頭。

徐福松了一口氣,點頭道:“如此便是了,公子有其餘的老師便可,何須我呢?”何況博古通今四個字跟他完全扯不上關系啊,他日日研讀古籍,并不是好學啊,只是他想擺脫在秦朝變成一不知二不曉的可能性啊!

扶蘇再度歪了歪頭,“扶蘇覺得徐先生所言,扶蘇都能忍受,生為學生,本就應多多尊敬老師,老師如何,那便是如何,學生又豈會覺得難以忍受呢?”

卧槽?!

這回輪到徐福懵了。

你才五歲啊,你這麽能忽悠人真的好嗎?你那腦子都裝的什麽呢?是被封建禮儀洗腦洗得太嚴重了嗎?

突然想到歷史上扶蘇是如何死的,哦,接到據說來自他爹的旨意,讓他去死,他就真的去死了。如此一看,果然是病得不輕啊!徐福心中隐隐湧起了一股正義感。

不如他還是好好拯救一下扶蘇?起碼要扭轉一下他的觀念,別讓他再死一次?

想着想着,徐福便心軟了,他無奈地道:“那……那便如此吧。”

站在一旁的嬴政:“……”寡人不是還沒答應嗎?為什麽你們已經一副說好了的模樣?

不過對于扶蘇要讓徐福做老師的想法,嬴政也并未覺得有何處不可,他爽快點點了頭。

于是徐福的頭上就這樣多了一個的頭銜。

長公子扶蘇的第一位老師。

徐福在心中默默計劃,哦,我要教扶蘇如何招搖撞騙嗎?如何嘴炮六級糊弄他爹嗎?如何耍點聰明坑害他人嗎?

當夜,自然又是三人共眠。

翌日晨起,嬴政早早洗漱去忙政務,徐福也早早起了前往奉常寺。

這一天,也是王柳終于回到奉常寺當職的第一天。

王柳從王宮回到家中後,便接受了層層盤問,他卻不敢說自己在王宮裏究竟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就連他心中的猜測也不敢随意說出口,他總覺得自己一條命還捏在秦王的手中,若是稍有不慎,可能就會丢了性命。如今可不會有人再懷疑這位少年秦王的手段。就在這樣有苦說不出的狀态之下,王柳被家族中人念叨得一夜未眠,第二日到了奉常寺,也是一臉菜色,哪裏有半分往日的得意倨傲之氣?

其餘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王柳。

原來他還活着啊!

只是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想到之前的賭約,衆人便不由猜測,難道王柳還真的輸給了徐福?這徐福究竟什麽來頭,連王柳也能輕易拿下!衆人心中心思層出不窮,卻是都隐約有了個共識,短時間內就不要輕易與徐福為敵了,摸不清人家的來歷就與人家作對,那叫愚蠢。

已經有人暗地裏開始嘲笑王柳了。

王柳慢慢的也就察覺到其他人異樣的目光了,他臉上立刻擺出冷漠的神色,昂首走進大廳之中,進了廳中,那些目光才漸漸離他遠去了。

不久之後,徐福也踏進了奉常寺。

和王柳進來時不同,徐福踏進來的時候,其餘望向他的目光都多了幾分炙熱。

徐福有些不解,難道今日奉常寺的人都吃錯藥了?或是忘記吃藥了?

等他也走進廳中,看見王柳坐在位置上,身邊再無往日擁簇的盛景,他心中隐約就明白了什麽。不少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他們先見到王柳一臉菜色,自然認為王柳是輸給了自己,于是心中便對自己高看了幾分。

徐福撩開衣袍坐下,周圍朝他投來的好奇目光,都被他無視了。

而蘇邑到了奉常寺後,也很快來到了徐福的身旁,“你與王柳的比試結束了?”

“嗯。”

“那你們……誰勝誰負?”蘇邑的聲音不自覺地緊張了幾分。

“我贏了。”徐福裝作十分平淡地吐出這三個字。

蘇邑看着他的目光頓時就灼熱了不少,那瞬間,徐福甚至還聽見了蘇邑微微吸氣的聲音。

“你王柳高出許多。”蘇邑這句話說的是肯定句,隐隐還帶着贊賞的意味。

徐福點點頭,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可矜持的。比王柳強,那是事實!

王柳見這頭徐福與蘇邑低頭竊語,他便懷疑徐福是在和蘇邑說他的笑話,王柳心中暗恨,卻根本不敢在此時去挑釁徐福。因為他連挑釁的資本也無了,若是他上前與徐福針鋒相對,徐福必然會将他輸了的事抖落出來,到時候奉常寺上下便知道,他還不如一個剛來奉常寺,處處被他為難的新人厲害!

他的臉面又要往哪裏放?以後身邊的人豈不是也要小瞧于他?

王柳心中隐隐有一個聲音在吶喊。

徐福仗的是什麽?他真有本事嗎?不過是……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

……

徐福推開手中竹簡,旁人向他送來了卷宗,“徐太蔔請過目。”

哦?這是看見王柳已有敗象,這些人便才開始将他拿太蔔令看待了嗎?

徐福将那些卷宗擱在面前,冷淡地“嗯”了一聲,便未再多言。若是放在以前,這些人心中肯定會覺得徐福故作高傲,好大的架子!但如今,他們卻覺得,徐福冷清的模樣,倒是真有幾分太蔔令的風采,令人驚嘆不已。

“小心王柳心有不甘,報複于你。”蘇邑又低聲囑咐了徐福一句,這才離開。

徐福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如今常住于王宮之中,王柳又能如何報複他?徐福倒是沒如何放在心上。

廳中很快便又恢複了安靜。

轉眼到了下午,奉常寺中也難得如此相安無事。

邱機小心地走到徐福的面前,跪坐下來,道:“多謝徐太蔔,我覺得這兩日已經舒緩許多。”

有那麽快?他怎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神的時候?想來應該是邱機的心理作用。不過徐福也并未捅破,反而漫不經心地點頭道:“若是長此以往,你自然可以恢複。”

邱機如今臉上還有半點對徐福的不忿,他一臉感恩戴德的激動之色,只是眼底還隐隐帶着對徐福的敬畏,如今在他心中,徐福已然成了那神奇的存在。再看王柳時,他都暗自覺得王柳是不自量力了。

邱機又悄然從袖底掏出錢來,塞給了徐福,“多謝徐太蔔。”說完,他這才離開。

沒想到有這樣的意外之財,徐福微微挑眉,收起了錢。

其餘人并未注意到這一細節,只是王柳心中十分不虞。那邱機以前都是時時跟在他身邊的,邱機乖乖做他的狗腿子,挑釁、找麻煩,都是邱機為先,雖然後來邱機病了,王柳便厭棄了邱機,認為他再難有大用。但這也不代表,他樂意見到被自己抛棄了的人,如今迫不及待地跪到徐福腳邊去舔鞋子!

王柳轉頭,對身邊的人道:“過會兒,你将邱機引出去。”

那人一臉驚訝,“柳不會是要尋邱機的麻煩吧?如今這個時機,可不大好啊……”

什麽時機?不就是徐福站穩了腳跟的時機嗎?被他人這麽一勸誡,王柳心中的怨憤更甚,于是一口打斷了對方,“你只管将人叫來。”

說完王柳便要起身往外走,只是還沒等他走到廳門口,外面突然走來幾人,為首的正是趙高。

如今趙高在奉常寺中出現的幾率極大,其他人也早已習慣,如今一見到他,當即就起了身,誰也不敢怠慢半分。要知道這位可是如今秦王身邊最親近的宦臣了,後宮中的女人哪怕是吹個枕頭風,恐怕都抵不上這位內侍的一句話。

趙高掃了一眼廳中衆人,随後才看向了王柳。

衆人注意到這一點,不由得齊齊屏息,趙高這是要說什麽?王柳與徐福的比試究竟如何了?這兩人誰會被凄慘敗下場?

“王太蔔,王上有令,請王太蔔履行賭約,今後凡在奉常寺中,王太蔔還請受累,好生服侍徐太蔔。”趙高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冷漠,教人連反抗拒絕的勇氣都難生起。

王柳站在趙高的面前,渾身僵硬、冰冷,臉色難看得仿佛生了場大病一樣,他嘴唇微微嚅動,胸中積壓着火氣和憤懑,連身體都跟着微微顫抖起來了。

那一刻,王柳甚至不敢回頭,他能夠想象得出來,那些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是帶着什麽意味的,那些人此刻內心又想着什麽,面上的表情又是如何嘲諷的……他都能在腦中構建出來。

徐福也終于走到了趙高的面前來,他對趙高說了句,“多謝趙侍監。”聲線清冷,平靜無波。但就是這樣平和的聲音,也被王柳聽做了是一種嘲諷,對他無能的嘲諷。

“王上的意思我已傳達到。”趙高沖徐福微微颔首,因為不好過分親近,臉色也依舊冷漠,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之後便帶着身後的內侍離開了。

趙高一走,奉常寺中登時就炸開了鍋。

誰也沒想到王上真的插手到了如此地步!連賭注的履行都要好好監管,那豈不是證明這次王柳是真的栽了?像這樣的地方,從來不乏幸災樂禍之人。若是少了王柳這個強勁對手,他們當然也十分樂見。

有人沒能壓住嗓門,同旁人道:“那這出比試,豈不是王太蔔輸了?”

“沒想到啊,竟是輸給了……啧啧……”那人未說完,但是個中意味已經足夠将王柳氣個半死了。

王柳頓時覺得受了奇恥大辱。

徐福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他提出那個賭注,一定是為了将他羞辱得更狠吧?王柳暗自咬牙,氣血上湧,因為憤怒過頭,他甚至還有些頭暈,站在那門口搖搖欲墜,差點往下倒。

倒不是徐福性格太涼薄,而是他一見王柳身體晃了晃,就擔心他倒在自己身上。

王柳最近在王宮裏身材有點橫向發展的趨勢,徐福實在不想體驗一下被他砸中是個什麽滋味,于是快一步後退了,王柳見他如此做派,心中更怒。

他竟然表現得如此嫌棄我!

王柳心中火氣更盛,于是“嘭”一聲就倒地上了。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倒是邱機最先反應過來,伸手便要去拉他,“王太蔔,你、你無事吧?”

王柳恨恨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撐住地面爬了起來,他臉色黑沉地對徐福怒道:“你何必如此?你不如幹脆請王上扒了我的官位!我怎麽可能給你做個仆人?你如此羞辱于我!真是好心計!”

徐福也沒什麽好臉色給他,冷冷地斜睨一眼王柳,毫不掩飾自己的瞧不起,“不過願賭服輸罷了,竟是說成是我刻意算計你了,倒不知初時,是誰提出的比試?是你蓄意挑釁我,如今倒是反過來怪我了?王太蔔真是好教養!”

廳中衆人聞言,倒也不自覺地跟着點頭,認為徐福說得有道理。

王柳一見局勢往徐福那邊倒了,更是氣得頭腦發昏,不管不顧地指着徐福唾罵道:“我哪裏輸給你了?你沒有一處能與我相比!要我給你做仆人,簡直是折辱我!”

徐福淡定反問他:“哦?那依王太蔔之言,王上裁決有誤了?”

衆人聞言都頓時覺得身上皮緊了緊。

誰敢說王上有誤?那是活得多麽不耐煩了?

王柳也被徐福一句話給堵住了,“我……我……”王柳語塞,卻又心有不甘,他怎麽願意在衆目睽睽之下,落了下風!

“王上偏向于你,自然裁決你勝出!”王柳狠狠一咬牙,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衆人倒是全然沒往某個方面去想,他們只覺得王柳這時狗急跳牆,不管不顧地非要抹黑徐福了,他們都是各自心中嗤笑不已,沒想到王柳也有今日。

“王上偏向于我?王太蔔可不要胡說。”徐福依舊淡定如昔。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秦始皇那樣的性格,會偏向誰?可能嗎?想一想當初秦始皇威脅他,若是測錯了天氣,便要被挂在桅杆上,暴曬而死以作懲戒。如今這算什麽?秦始皇又沒興致上來,幹脆将王柳留在宮中施以宮刑做個宦官。

徐福還尚且不知,他那身子已經被動地被嬴政給扯歪了。

那影子還哪裏正得起來?

“我胡說?還須胡說嗎?王上如何待你?又如何待我?”王柳氣極,內心罵道,那待你,分明就是十分寵愛!想來他也沒算錯,王柳冷笑,王上後宮之中可不是要添美人麽?徐福不就是了嗎?

“王上待我如何,不過是因為我有真本事,王太蔔若是有真本事,王上自然也待你如我一樣。”徐福非常不要臉地誇了自己一把,順便再損了王柳一把。

王柳氣得沒脾氣了,胸前都起起伏伏上上下下,喘氣微急。

徐福略略擔憂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會成為在秦國第一個被自己氣死的同僚吧?

王柳最終還是沒能被氣死,他急喘兩口氣,理智在這一刻全無了,嘴上也沒把門了,“我本事豈能不如你?我不如你的,呵,不過是不如你這張臉罷了!”

王柳一語驚了不少人。

徐福沒能感受到王柳話中的深意,他擡手摸了摸臉,很認真地說:“你那張臉的确不如我這張臉,但你本事不如我也是真。王太蔔為何非要犟着頭不肯承認呢?難道真的如此輸不起?”

徐福對自己的容貌還是很自信的,靠着這張臉,他要裝世外高人那是分分鐘的事情,只是以前在天橋下,總是被些阿姨阿婆們拉住,問他年歲幾何,家中可有房車,未婚嗎?單身嗎?想要有個媳婦兒嗎?那些人大約從他的外表誤會了他的職業,認為他出來擺個攤都叫什麽……叫什麽行為藝術。

唉,想一想在那個時候,賺錢可真不容易啊,哪有如今過得舒适?

像王柳這樣妨礙他升職賺錢的敵人,當然要好好料理。

徐福這番直白的話,倒是讓原本思維被王柳牽着跑偏的人,又跟着思維跑回來了。

他們心底裏還是不大相信,徐福可能會是娈寵之流的……

王柳未料到就算再刁鑽的話,徐福也能一一化解,他擡手,捂住胸口,氣血再度上湧,“你……你!”他厲喝一聲,那張油頭粉面的臉上滑過悲憤等等之色,最後又是“嘭”的一聲。

生生厥過去了!

徐福暗自咋舌,他的口舌之功又上漲了嗎?如今竟然真的能将人生生說暈過去了。

徐福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身,伸手,撫過他的鼻間,哦,還好,有氣兒。

廳中其餘人早已是目瞪口呆。

昔日裏在奉常寺作威作福,仗着出身與本領,便惡意欺壓旁人的王柳,原來也是如此不堪一擊?在徐福到來後,不過幾月,竟是就敗得一塌糊塗!

王柳在王上面前輸了,如今又撕破臉皮,說出如此強辯的胡言來,将來他在王上面前自然也不可能再得到什麽殊榮了。

衆人感嘆一聲,各自散去,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了。

可憐王柳昔日多人簇擁,今日卻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邱機猶豫一會兒,問徐福:“我……我去叫人來?”

徐福點頭。他又不是真要置王柳于死地,今日過後,王柳在奉常寺再也名聲可言,他的報應已經得到了。徐福轉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蘇邑已在那裏等他,見他走回來,便立刻問他:“那王柳口中之言,可是故意污蔑你?”蘇邑心中焦急。王柳話中的暗指,他也聽了出來。但這種話豈是随便能說的?王柳敢大着膽子,在這麽多人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少不得是有跡可循的。

縱觀六國,男寵何曾有過好下場?

再從嫪毐之事可看出,如今的王上定是心懷抱負,有雄才偉略的,将來說不得就要抛棄徐福,那時,徐福又當如何自處?

蘇邑短時間內腦子裏想了很多。

“王柳自然是在污蔑我,輸不起罷了。”徐福淡淡道。

诶?

蘇邑微微瞪眼,看着徐福,等對上徐福那雙無比真誠的眸子,蘇邑頓時什麽懷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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