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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扶蘇應付不了趙姬,徐福正要站出來,卻聽扶蘇繼續用天真無邪的語調,将趙姬的話直接堵了回去,“祖母在說什麽?扶蘇從來都是只待在這裏呀,扶蘇很聽話,不會亂跑,哪裏會看見其他人呢?哦……扶蘇只見過一個……”

“誰?”趙姬的雙眼唰地就亮了起來。

徐福心中暗自覺得好笑。

他猜到扶蘇要說什麽了。

“喏,就是他呀。”扶蘇轉過頭,指着宮人手中抱着的襁褓,還生怕趙姬不明白似的,還特地解釋道:“胡姬給我生的弟弟哦。”

趙姬的臉色驟然變了,哪怕是在小孩兒的面前,她也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不快的神色來。趙姬感覺到自己被一個小孩兒給愚弄了,若不是因為扶蘇乃嬴政長子,趙姬深知扶蘇地位,恐怕已經忍不住狠狠教訓扶蘇了。

她原本氣勢洶洶地轉身欲走,但她拉長了的臉上又突然浮現了幾分怪異的表情。

趙姬快步走了過去,動作近乎粗暴地将那宮人拽了一把,宮人驚了一跳,差點失手摔了懷中的孩子。趙姬看了看那孩子的面容,頓時神色更加難看,徐福甚至還能隐約瞥見趙姬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趙姬是在失望什麽?難道她以為,那會是她生下的那個孩子?

徐福覺得實在可笑。

趙姬若是聰明一些,若是真為她的私生兒女着想,她就應該好生乖覺一段時間,起碼先博得秦始皇些許的心軟,那時再私底下去尋他們的下落,總比她現在大張旗鼓跑到秦始皇寝宮中來,企圖從小孩嘴裏套話要好。

趙姬的确沒有死心,她不相信嬴政會對自己那麽狠。

但是再不死心也無法了,她找不到她那雙兒女的下落。

她生下來的兒子,真的死了……

嬴、政。

趙姬神色恍惚地從殿中走了出去,也顧不上再對徐福發作了,徐福倒也算是逃過一劫。宮人們恭送着趙姬離開,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氣,一旁有人則是悄悄向嬴政報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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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這flag立得太快,前一日還跟他提起要避開趙太後,後一日自己就跟趙姬撞上了。

徐福暗自吐槽完,壓住想要打呵欠的沖動,又困又餓的,他還是先去吃飯比較好。

他剛一拔腿,扶蘇就抱住了他的大腿,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擺,一臉緊張地道:“徐先生,我、我有些害怕……”

扶蘇話音才剛落下,那頭胡亥就像是要呼應他似的,跟着也哇哇大哭了起來。

都被趙姬吓唬一遍了,神經居然遲鈍到現在才哭……

扶蘇受到胡亥的影響,擡頭看着徐福的那雙大眼也變得水汪汪了起來。

胡亥哭得更大聲了……

宮人們亂作一團,安撫不住。

扶蘇的表情更加可憐了……

徐福:“……”秦始皇你快回來帶你兒子啊!

也不知道嬴政是不是真的與他有心有感應,徐福冷着一張臉,盯着扶蘇的發旋兒,不為所動(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終于聽見宮人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王上!”

嬴政回來了!

徐福難得一回如此期待嬴政歸來。

嬴政跨進殿門,原本臉色陰沉面孔冷凝,卻在注意到徐福和扶蘇怪異的姿勢之後,臉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怪異起來了。

盡管嬴政生出了點笑意,但他還是口吻嚴肅地沖扶蘇道:“扶蘇,還不放開徐先生?”

那頭的胡亥直接被遺忘了,他還緊緊攥着宮人胸前的衣領嚎啕大哭,哭得久了,總算獲得了嬴政的些許關注。

嬴政微微皺眉,問宮人:“哄不住胡亥嗎?”

宮人畏懼地低下頭,“胡亥公子年紀小,不易哄……”

胡亥的嗓子哭得已經有些啞了。

嬴政絲毫沒有要将胡亥接過去的意思,扶蘇弱弱小聲道:“他哭得好厲害……扶蘇能抱他嗎?”

扶蘇才多大?要抱起一個胡亥實在太吃力,那宮人臉色發白,也不敢交給扶蘇。

嬴政沒有要将胡亥馬上弄死的意思,當然也不會同意讓扶蘇去抱。

徐福有些忍不了了,哪怕秦始皇再厲害,他也搞不定倆孩子啊!那怎麽辦?要是有什麽清心咒和消音咒就好了,他一定貼在胡亥的腦門上。

徐福心中嘆了口氣,癱着一張臉,伸手将胡亥抓到了自己的懷裏。

诶,那個清心咒怎麽念的?

徐福從古籍上見到過,不過他覺得十有八九沒什麽用,而且清心咒多出自佛家,佛教道教不兩立,他來念,能有用?

徐福還在努力回憶清心咒是什麽樣的,卻聽一旁的宮人,詫異地指着他懷中的胡亥,道:“胡亥公子不、不哭了?”

徐福和嬴政同時地低頭看去,胡亥的确恹恹地張着嘴打了個呵欠,抽噎兩下,便不再繼續往下哭了。

扶蘇張大嘴,“徐先生比奶娘還要厲害嗎?”

徐福:“……”

他只是在抱胡亥的那瞬間,仿佛回到了還在師門的時候。那個時候師門偶爾也會從孤兒院抱來幾個小孩兒,他們那個地方較為落後,手續簡陋也可以領養回家,只是許多人都利用這一點,将小孩兒帶走後便折斷手腳,裝成被抛棄的殘疾人在街邊讨錢。師門有不忍之心,也想要将師門技藝傳授下去,便會在經濟能力尚能承受的情況下,帶些孩子回來收做徒弟。

徐福早入師門,偶爾也會抱一抱那些師弟師妹。

只是他并不怎麽喜歡孩子,所以經常抱上一會兒便丢開了。

徐福可沒想到,這點随手學來的技能,也能被用到這上面來。

徐福又低頭看了懷中的胡亥許久,胡亥連續張着小嘴打了幾個呵欠,然後就閉上雙眼了,小小的眉頭還皺到了一塊兒去,臉頰上還帶着未幹的淚痕,看上去還有那麽一小點兒可憐。

胡亥抓着徐福的袖子便不放開了。

嬴政眉頭卻不見松開,反倒是更緊了。

他對胡亥別說是喜歡了,不厭惡便是很好了,如今見胡亥霸占了徐福的懷抱,嬴政很快就發覺自己心中有些不快了。

“将胡亥抱走。”嬴政十分無情地命令宮人道。

宮人小心地從徐福懷中将胡亥接走,人倒是抱過去了,就是手還抓着徐福的袖子呢。

宮人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看向嬴政,“王上,這……”

嬴政幹脆利落地抽出随身佩劍來,再動作利落地一斬,刺啦一聲,布料直接被斬開。

徐福擡起手臂,看着自己破損漏風的袖子,“……”

秦始皇今天是吃了火藥嗎?

扶蘇見狀,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他毫不懷疑自己親爹火氣上頭很可能會把劍捅自己肚皮上。

扶蘇連忙撒開手,小聲道:“父王,扶蘇去照顧弟弟吧。”說着他就連忙轉身,抓着宮人的衣角搖了搖,“我們抱胡亥出去。”

宮人見了嬴政手中佩劍也正忐忑不已,聞言連忙看向嬴政。

嬴政點了頭,那宮人才敢帶着人退出去。

扶蘇和胡亥兩個噪音源一消失,徐福頓時覺得頭上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徐福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早起顧不上用早膳,他都很容易出現這樣的症狀,不等嬴政開口,他就先一步道:“王上,能先讓我用口飯嗎?”

被趙姬那麽一打岔,徐福現在都隐隐有些發暈了。

嬴政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他叫來內侍,“傳膳。”

徐福心底松了一口氣。

等到用了一些飯食過後,徐福才擡頭看向嬴政,“王上可是有話說?”

“趙太後為難你了?”嬴政眼底閃過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厭惡之色。

“沒有。”徐福搖了搖頭。在他看來,真正能為難到他的人,的确沒有。他心思豁達,自己也有足夠強的能力,他還會被誰為難到呢?不管是邱機、王柳或趙毅,甚至是如今的趙姬,他都并未放在眼中過。

将他們一一分個等級,不過是從小怪到大怪的過程,但趙姬這個大怪已經被秦始皇打得掉血快掉光了,他還有何懼?

嬴政卻不信徐福之言。

在貢陽宮中,他便親身領教到了趙太後言辭能惡毒到何種地步,對自己兒子尚且如此,若是對徐福,趙太後豈不是更為氣焰嚣張?

嬴政早就用過膳,此時他也未動筷,只是坐在那裏,靜靜地望着徐福的臉。

徐福的性子太過好了。

過分純善,又直言不諱,不記仇怨,更不屑背地裏的手段。如此這般的人,他能自己護住自己嗎?

嬴政腦子裏冒出了一個怪異的想法來。

若是他,定能将徐福護個周全。

徐福迅速用過了早膳,他放下筷子,喝了點水,忍不住問道:“王上,以後趙太後便一直住在宮中嗎?”

倒不是他介意趙姬找自己麻煩,随便趙姬怎麽蹦跶都成,他又不傻,怎麽會任由趙姬欺負到自己頭上來。

相反的,他更擔憂的是秦始皇。

思及茅焦對秦始皇說的話,徐福便怎麽都消不去這股擔憂。

有時候他這雙眼睛就是太過靈敏了,那趙姬踏入殿來以後,他一眼就看出了籠罩在趙姬眉間的黴運,若是黴運擴大,轉變為死氣,甚至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屆時趙姬說不得便會出現什麽危及生命的意外。

嬴政與趙姬不合現在已成為衆人心底皆有數的事,到時候趙姬在鹹陽宮一蹬腿,嬴政不是便成為了最大懷疑對象嗎?別人心中或許不說,但其餘六國呢?其餘那些前來投靠秦國的人呢?他們會如何想?如今大行其道的儒家搞不好也會更提前與秦國作對。

既然他已經從趙姬身上看出來,那還是要早提醒秦始皇為上。

嬴政并不知徐福心中所想,他心中微沉,心道,果然趙太後還是為難徐福了。

“她會一直住在甘泉宮。”直到死。嬴政在心底默默道。

聞言,徐福只有直說自己所見了。

“王上,今日趙太後前來,我無意中從她身上看見……”

“看見什麽?”揮揮手讓宮人撤了食具,嬴政轉頭看向徐福。

徐福也不再賣關子,當即道:“趙太後眉間陰郁,眼角多皺紋,眼底多血絲,這段時間定然日日暴躁難安,我再見她眉宇間籠有黑氣……”

“有禍事?”已經熟悉徐福這套說辭的嬴政當即就接了話。

徐福點頭,“确有禍事,不知是人禍,還是自身。我瞧趙太後如今的模樣,恐怕很容易出現什麽急症。”

嬴政眼底閃過一道晦澀的光芒,“哦?是嗎?”

徐福并未發覺到嬴政的不對勁,點頭道:“我沒有看錯,應當是如此的,若是不提早防着,到時候趙太後出了意外,王上……又該如何自處?”

嬴政怔了怔,才發覺原來徐福這一番提醒是為了他。

他臉色頓時輕松不少,“寡人知曉了,有勞你。”

徐福根本沒将這點事兒放在心上。

他吃喝住全是花的秦始皇的,他的本職自然包括為秦始皇分憂。

嬴政陪着徐福用完了早膳,見徐福的确沒有因為趙姬之事煩憂,這才離開。

等出了殿門,嬴政頓住腳步,突然将門口的宮人叫到跟前來,“等會兒你們将徐先生偏殿裏的東西都收拾了,若等到日落後,他又要住進偏殿裏去,你們便找個借口推脫了。”

宮人們一臉早知會如此的表情,笑着道:“喏。”

随後便退下去了。

那邊用完早膳精神大好的徐福去尋了本古籍來,翻開竹簡,裏面上書:降頭術。

徐福很認真地看了起來。

他真的覺得搞不好秦始皇那張大床被下了一睡覺就會做噩夢的降頭呢。

待到日落時分,徐福想要提前用晚膳,被宮人委婉地拒絕了,徐福也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對,這裏本就是秦始皇的地盤,他一個客人,哪來那麽多唧唧歪歪的毛病?

能吃便吃,不能吃那便等秦始皇回來好了。

好不容易折騰到嬴政歸來,兩人又一同用了晚膳,酒足飯飽之後,徐福便向宮人道:“帶我去偏殿吧。”

誰知那宮人一福身,委婉道:“偏殿裏的床被都收拾起來了呢,蠟祭在即,那偏殿裏不能再住人了。”

徐福覺得有一道晴天霹靂劈在了自己頭上。

他又要和嬴政同床共枕了?

他又要忍受那個夢了?

徐福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冷清清毫無變化,他轉過了身,對上了嬴政探究的雙眼,徐福不自覺地移開了目光。

待那宮人退下之後,徐福才陡然想起來。

住偏殿與蠟祭有什麽關系?

這兩者分明沒關系啊!

但是徐福也不可能将人再叫回來了,那宮人會如此說,莫非是收到了秦始皇的命令?秦始皇也沒理由攔着他啊。

難道秦始皇愛上了和人同床的感覺?或者是漫漫黑夜,秦始皇一個人會覺得寂寞孤獨?

徐福嘴角微抽,覺得自己越想越歪了。

既然已經被拒絕了,那也只有服從了。接受能力極強的徐福只是默默在心中決定,明日還是好好研究一番那降頭術吧。不然去找本解毒的醫術來看也好……

從一個行業跨到另外一個行業是極不容易的,徐福本職是算命的神棍,要讓他去研究降頭和醫毒,途中困難自然是重重的。這令徐福很不解,現代都市之中,處處可見打着活神仙的招牌,言明自己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能算命解簽看相,還能瞧風水斬鬼妖。

如此全能,跨界如此之多,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轉眼到了蠟祭之日。

而徐福已經備受春夢困擾了。

夜夜長濕褲滿裆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不過到了這一日,徐福就算精神再糟糕,也會強打起來。這僅是出于職業道德,該他做的,那便要做好。

晨起,焚香沐浴。

這是難得一次,徐福比嬴政起得要早上許多。

嬴政醒來時,便能從光影間瞥見宮人為裸着背的徐福披上衣衫,燭光影影綽綽,晃花了他的視線,他不得不從床上坐起來,卻只來得及看見徐福脖子和背上那一小截裸露在外的肌膚。

徐福脖頸後一點痣,明明是在昏暗的燭光下,但那一瞬,嬴政卻覺得格外清晰地印進了他的眼眸之中。

嬴政心中一驚,神情都恍惚了一陣。

曾經做過無數次的夢似乎都與此刻的畫面相重疊了。

“王上?”床邊的宮人小心地喚出聲來,驚醒了嬴政。

嬴政裝作不經意地将視線從徐福身上掃過,再收回,然後起身由宮人服侍着沐浴穿衣。

待他拾辍完之後回到寝殿中,徐福剛将那全套的祭祀大禮服穿上身。

衣色為黑,圖騰為紅,上印有誇張的圖騰紋路,徐福也不知究竟是象征着什麽,但就是這樣一套禮服穿上身,很快便為徐福原本清冷的氣質籠上了一層神秘感和瑰麗感。

就像是古時神廟中的祭祀。

徐福不自覺地想。

嬴政見到徐福的模樣之後,也有短暫的失神。

革帶束在徐福的腰間,他的領口也是整整齊齊、妥妥帖帖地交疊在一起,嬴政覺得自己又犯病了,第一時間生出的想法竟是,想要扯開革帶,撕開領口……

嬴政不自覺地輕咳一聲,掩下心中思緒。

徐福注意到嬴政到來。

宮人上前為嬴政更衣,黑色的冕服披在嬴政的身上,徐福也不自覺地摒了摒呼吸。

不愧是秦始皇。

通體黑色,被他穿得貴氣又威嚴十足,嬴政表情冷然,哪怕他此刻只是往那裏一站,也讓徐福覺得,他仿佛高高在上,坐在那王座之上,俯瞰衆生。

兩人對視一眼,又視線分開。

嬴政淡淡道:“備齊了嗎?”

內侍答道:“已齊了。”

另外又有內侍走到徐福跟前來,躬身道:“勞煩徐先生先與我出宮了。”

徐福身為奉常寺太蔔令,雖有随行之權,但他畢竟不可能同嬴政一起從王宮出發,若真是那樣,徐福的存在還不在秦國朝堂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這一日,他們是不能提前用膳的。

蠟祭之上祭鬼神,唯有等到祭了鬼神之後,送走神靈們,他們才方能開始進食。

徐福掐了自己掌心一把,保持着絕對的清醒,然後便與那內侍一同離開了王宮。

一道奉常寺,蘇邑便立刻迎了出來。

“我還當你出了事。”蘇邑微微松了一口氣,他的動作并不顯眼,不過還是被徐福收入了眼中。

徐福不好意思告訴人家,他只是冷得不行,又懶得不行,又不想這麽快見到趙毅,所以才未來奉常寺。

“無事。”徐福只能繼續裝作高冷地回了兩字,便踏入了奉常寺中。

此時蘇邑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祭服,蘇邑心底再度松了一口氣,道:“果然只是送衣物來的那人疏漏了吧。”

徐福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卻沒多做解釋。

嬴政特地命人為他另做衣袍的事,并不适宜大肆宣揚。

跨進奉常寺之後,徐福那身與衆不同的祭服,立刻迎來了大肆打量的目光,那些目光或羨慕或嫉妒,當然也有平平淡淡并不以為然的。

徐福一眼就看見了廳中的趙毅。

趙毅臉色并不太好看,甚至是還有幾分憔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福,很快便移開了目光,那目光什麽情緒也沒有。

見徐福注意到了趙毅,蘇邑忙又在他耳邊道:“這幾日你未來,趙毅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徐福心道,心有惶惶,臉色難看可不稀奇。

“或許是難過于他蔔出的吉日未被選上吧。”徐福嘴上一筆帶過。

現在還不到揭露趙毅的時間,他還會讓趙毅多輕松兩日,不過也就這兩日了。

蘇邑點點頭,理了理身上的祭服,臉上難得帶出了些微笑意來,那張平日裏較為嚴肅刻板的臉上湧現了笑意,反差十分大。

不多時,便由太祝令帶着其餘人,準備前往鹹陽宮外,跟上蠟祭隊伍。

太祝令出現之後,帶着寥寥幾人往外走去,就這幾人确實賺足了奉常寺內不少的目光。

衆人之中,徐福唯獨與蘇邑較為熟悉,走在路上,蘇邑倒還會和徐福偶爾交談一兩句,也不至于太過冷清孤寂。

很快的,他們便抵達了鹹陽宮外。

隊伍齊聚,有士兵與侍從将隊伍牢牢護起來,徐福站得遠遠的,連嬴政的車駕都看不真切。

徐福的內心突然有些複雜。

往日裏,他都是與嬴政同進同出,可以說除卻嬴政貼身伺候的宮人與內侍,還有他那些如花似玉的後宮們,便是他與嬴政最為親近了。

之前在加冠禮上,他都是站在嬴政身側,甚至還為嬴政捧冠。

而如今,他卻只能站得遠遠的,遙望一眼,還什麽都看不到個名堂。

一行人先是浩浩蕩蕩前往鹹陽城的祭祀廟中,那裏擺放着祖先靈位,雖然不如雍城齊全,但在蠟祭時拜一拜便已足以。

這時徐福才有了上前的機會。

太祝立于嬴政身後,太祝之後便是太史、太蔔。

徐福便站在其中,他與蘇邑恰好站在一起。

兩人都是身着黑色祭服,站在一起時,卻能讓人很容易分辨出,誰人身上的祭服更為精致。

嬴政區別于往日在徐福跟前的模樣,他毫不掩飾自己身上的威嚴與霸氣,身形高大往廟中一站,便令人望而生畏。

大臣們再也不敢小看嬴政,都是規規矩矩排在之後,用真切的目光仰望着嬴政。

太祝口中唱詞。

很快,嬴政便祭祀完了先祖。

一行人便又撤出來,前往鹹陽城外的田埂間。

待到嬴政再次從車駕中出來,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黑色冕服脫去,他身着白色素服,頭戴鹿皮所做的皮弁,手持榛木手杖,模樣看上去挺奇怪的,像是要進行某種宗。教。儀式般。

嬴政并不大适合白衣,白衣穿在身上,将他身形過于高大,膚色微微黝黑都襯作了缺點。

明明是極富男子氣概的英俊模樣,偏偏與白衣的氣質相排斥。

不過不管如何,秦始皇終究是秦始皇,哪怕是穿着氣質不符的衣袍,他身上的威嚴霸氣也未減分毫。

此時田埂間已經聚了不少的百姓。

百姓們身着黃色野服,頭戴鬥笠,分立兩旁,站于外圍。

徐福站在包圍圈之中,頓覺氣勢浩大。

又見太祝唱詞。

“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無作!豐年若土,歲取千百!”

待他唱完之後,嬴政便開口唱了起來。

徐福并不太能聽懂唱的是什麽,但嬴政開口聲音低沉,極富磁性,歌聲由低及高,仿佛有木槌輕輕叩在徐福心上,一點一下,一點一下。

甚是醉人。

百姓們也高歌而和之,吟唱歌謠。

田埂間登時飄散開了衆人的聲音,有男有女,有高有低。

莫名的令徐福感覺到了幾分渾身血液沸騰味道,就好比上輩子他在師門裏,借着那根效果并不太好的天線,在每年除夕夜看着春晚時一般,明明并沒有什麽好看的,卻就是莫名會跟着十二點鐘聲敲響而激動起來。

鐘鼓之樂緊随響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鐘鼓樂聲慢慢低了下去,而嬴政也收了聲,百姓們的聲音也逐漸消失。

與後世過春節不同,過春節時,人人面帶喜氣,而蠟祭禮上,人人都面色威嚴,不茍言笑。

這或許是因為習俗的不同。

蠟祭是為了祭鬼神,他們自然要展露出莊嚴一面,才能迎來鬼神,做到無半點冒犯。

之後有幾名穿着稀奇古怪衣袍的男子,搖搖晃晃從人群中穿出來,士兵和侍從都并未攔他們。

他們戴着模樣猙獰怪異的面具,在田埂間擺出各種祭祀。

随後有宮人與百姓手捧酒肉等珍貴食物送到這些人的腳邊,那些人也不客氣,撿起酒肉便開始吃喝,徐福也很難看清那些面具之下的人,究竟長得什麽模樣。

鐘樂聲停住。

太祝口中又唱,“祭八神。”

八蠟神。

即先啬,司啬,農,郵表啜,貓虎,坊,水庸,昆蟲。

祭過八蠟神之後,才又聽見太祝口中唱:“蠟祭禮畢!神靈已醉,送諸神靈還天去也!”

鐘樂便又響起,送鬼神與先靈離開。

待到鐘聲再度停下,宮人們忙上前将祭祀之物撤下,分發于衆,接到祭祀之物的百姓們這才展露笑顏。

徐福不自覺地将目光投向了嬴政的方向,他看見嬴政臉上的表情也松了松,而且嬴政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竟然突地轉頭來,與徐福對視了一眼,周圍人太多,徐福也不知道那一刻為何自己竟然有些許心虛,迅速撤開了目光。

也有食物分到了徐福的手中,徐福接在手中愣了愣。

他之前翻看典籍,只知道蠟祭禮上,自己身為太蔔并不需要做額外的事,卻并不知還有這樣一個環節。

蘇邑在旁邊附耳道:“怎麽不吃?不合胃口,也要吃下。蠟祭後,這些祭祀之物都是十分好的東西。”

徐福不再猶豫,擡手吃了下去,就是普通的米,嚼在嘴裏也沒有特別的味道。

百姓們高呼一聲,各自散去,大臣們竟然也陸續散去。

徐福怔了怔,蘇邑在旁邊又道:“蠟祭便算作結束了,蠟祭之後還有宴飲,不知你家可在鹹陽城中,若是不在,與我一同回去,宴飲一番也極好。”

徐福原本正要一口應下,卻突然想到了嬴政。

大臣們都各自退去了,那秦始皇呢?蠟祭之後,他也會舉辦宴席嗎?那又會有誰去參加?

“……不了,我已有安排。”徐福還是推拒了蘇邑。

若是秦始皇早已安排妥當,他再跟着蘇邑走了,得罪了秦始皇那可不好。

衆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士兵和侍從便護着秦王車駕往鹹陽城內回去,徐福也不起眼地跟在了身後。

當然只是他以為的不起眼罷了。

徐福容貌出衆,怎麽可能當真做到不起眼?早有人注意到徐福其人,只是蠟祭之後便是舉國狂歡,誰還有閑心去關心別人呢?

車駕很快回到鹹陽宮中,徐福也從善如流地跟了進去。

嬴政此時在車駕之中,面色并算得喜悅,甚至他的表情還緊繃着。

趙高不知嬴政為何不喜,只當嬴政是想到宮中的趙太後,便覺得蠟祭之後的宴席沒有什麽意思了。

只可惜年年蠟祭之後的宴飲是必然要進行的,趙太後也定然會赴宴,也不知到時可還會鬧出些麻煩來。

誰也不知嬴政此時不過心中不悅于,那蠟祭禮上,他竟見一人與徐福舉止極為親密,兩人還時常附耳交談。

嬴政心中不屑,道那人如此做派,定不是什麽君子。

但不管他心中如何不屑,那人與徐福之間默契的模樣,都讓嬴政心中膈應得難受,臉色怎麽也好不起來。

車駕緩緩停在宮殿外。

徐福也頓住了腳步。

嬴政臉色沉沉地下了車駕,也不知那人是否會邀徐福共同前去宴飲?若是徐福一時心軟答應了怎麽辦?

嬴政原本還正想着呢,誰知他一個回頭,便看見了雲淡風輕,姿态超然,站在車駕之後的徐福。嬴政心中隐約有什麽地方被觸動了一下。

他令內侍将徐福請上前來,低聲道:“此時你必然無法回師門了,今日便與寡人一同宴飲吧。”

徐福沒什麽好拒絕的,并不多想,直接點了點頭。

宮人們已經備好宴席,有人前去請扶蘇公子,也有人前去請趙太後,就連後宮中的女人也一個沒落下。

這一日,宮中同席便不再過分講究身份地位,若是非要講究地位,除卻鄭妃,那些女人還都不能與嬴政同席。

徐福和嬴政身上的衣袍都未換,他們直接入了大殿之中。

大殿中點着香爐和火盆,還溫着酒,殿外雪花飄搖,寒風呼嘯而過,能将人凍得手腳木木的。等進了殿,徐福便頓覺一股暖意襲來,身上極為舒适。

嬴政坐于上位,随後便将身邊下首的席位賜給了徐福。

若是往年,那裏坐着的必然是呂不韋。

趙高猶豫一陣,道:“太後……”

嬴政頓時記起,還有趙太後的位置。

但今年他實在不願與趙太後相對,于是便命人放置圍屏于身後,單獨給趙太後擺了桌案,到時趙太後到圍屏後坐着便是。

徐福跽坐而下,面前已經有宮女為他倒好了酒水,盛好了食物,滿桌案的食物,十分之豐盛。

趙姬到得極早,兩人才落座不久,便見趙姬穿着華麗宮裝,打扮得十分豔麗,帶着宮人進了殿門,趙姬神色冷豔,瞥見嬴政下首的徐福時,還不陰不陽地冷笑了一聲,随後便走到了嬴政跟前。

嬴政站起身來,冷淡地朝她行了禮,之後便讓人帶趙姬到圍屏後去。

一聽自己要坐到圍屏後,趙姬當即就變了臉色。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說了三個字,“好兒子!”然後才恨恨咬牙,帶着人繞到圍屏後去了。

扶蘇緊跟着也到了,他小小的身子艱難地邁過殿門,身後跟着宮人,那宮人連胡亥也抱來了,其後還緊跟着一名奶娘。

扶蘇朝嬴政和徐福都見了禮,倒是圍屏後的趙姬,也不知他是真的未看見,還是小小年紀便已如此機靈,直接将趙姬無視了。

衆人落座之後。

那殿門外便是莺莺燕燕的嬌聲響起來了。

随後徐福便見十來名美人,帶着宮人跨進殿來。

這些美人宮裝在身,精致美麗,她們身段窈窕,卻唯獨臉上的妝畫得有些可怕。

徐福不自覺地別了別臉。

也不知道嬴政對着她們塗脂抹粉絲毫不講求技巧的臉,是如何忍得下去的?

嬴政見徐福緊緊盯着那十來名美人,心中登時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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