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劉奉常瞬間就成了個木樁子,直挺挺立在那裏,臉上表情僵了,嘴也張不開了。

徐福早就料到劉奉常會有如此反應,他和熊義,包括趙毅在內,叫嚣得再厲害要到王上跟前去求個是非決斷,但實際上他們也只是嘴上逞逞能罷了,真說到要去,卻未必有誰敢去。

對面的熊義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劉奉常慫得着實太快了!

“徐太蔔何必說出如此氣話來?”

劉奉常戰鬥力不足,那熊義便又微微一笑,插了句話。一翩翩美男,若是對着你态度溫雅,語氣又十分溫柔,言語間又對你滿是維護,模樣自然是動人的。

但徐福是個男人。

熊義再如何表現,也不過是做給了瞎子看。

徐福垂下眼眸,淡淡地反問:“劉奉常覺得如何?”他壓根沒有搭理熊義,而是直接面對劉奉常,将局勢反轉過來把握在掌心之中。

劉奉常那話本來也不過是恐吓徐福之語,他怎麽敢真的與徐福到了王上跟前去?熊義或許沒事,但他自己将麻煩惹上身,之後若是脫不了身,他又能求誰去?

劉奉常臉上的神色變得極為怪異,他越發覺得自己這個奉常做得沒甚趣味,半點官威也施展不出。

“劉奉常?”徐福又催促了一聲。

剛才不是還氣勢逼人嗎?剛才還不是要他認罪嗎?不是要将他送到牢獄去行五刑嗎?氣焰焉得未必快了些。

熊義也有些怔住,他從未聽說過徐福此人,自然潛意識将他當做了未見過世面的人物,哪怕在奉常寺走了運,哪怕得了秦王的青睐,他本人未必能有多大本事,熊義從見到徐福之後,更是将他界定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這樣的人,先是上前疾言厲色一番,将人震懾住,那不是便會就此屈服了嗎?

就算徐福能為難到趙毅頭上去,熊義之前都是将徐福的底氣算在了秦王的頭上。

偏偏徐福沒有驚慌失措,更沒有馬上服軟,他模樣傲氣冷淡,對一切都仿佛視若無睹,倒是讓熊義心上越發蠢蠢欲動起來。也是,輕易服軟便什麽意思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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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常寺中已經有人忍不住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熊義再度出聲,“都立在這裏成什麽樣子?不如先随劉奉常過去,我們慢慢講此事說個清楚……”

徐福總覺得熊義那微微笑的模樣沒懷什麽好意,尤其是被熊義的目光從身上一寸寸梭巡而過的時候,更讓他覺得,仿佛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徐福豈會答應他們?反正他們也讨不了什麽好。他們敢在這裏将他強硬地帶走嗎?

不敢!

“不必,既然劉奉常質疑我,那便請屆時,将制衣署、送祭服的內侍都請到這裏來,再來定我的罪吧。”方才趙毅是如何硬氣的,徐福也就有樣學樣給硬氣回去了。趙毅想逃脫罪責,卻偏偏逃不脫,而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卻是清清白白,無論誰來了,也治不了他的罪。

劉奉常梗了梗,“你……你……”竟是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徐福知道對方已然詞窮,而那熊義還在觀望,而已不知究竟想要從他身上瞧出個什麽來。徐福懶得再應付,與兩人道一聲別,迅速離開了。

之前站在徐福身旁的小內侍,這才盯着劉奉常,慢悠悠地笑了笑,道:“劉奉常若要定罪,到時我也來湊個熱鬧吧。”

湊熱鬧?

你一秦王身邊的內侍,跑到奉常寺來,能叫湊熱鬧嗎?不知道多少人會将你的态度直接視為秦王的态度了!

劉奉常暗自咬牙,沒想到徐福會将幫手帶得如此之齊。

不過轉念一想,如今可不是他不幫熊義了,而是他根本幫不了。

待徐福一走,劉奉常便沖着熊義露出了為難又尴尬的神色來,“徐福心高氣傲,難以馴服,自打他到了奉常寺便是如此,我……我這拿他也沒有辦法。”

若是徐福還在此,他就會發覺,劉奉常這上眼藥的口吻,就跟邱機曾經向劉奉常告狀時是一模一樣的。

果然天下小人還是有共通之處的!

“不過一個太蔔令,說來說去,不還是由你來管嗎?你是奉常,連他都拿不住,有什麽值得宣揚之處?”熊義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将劉奉常的話全堵了回去。

劉奉常更加尴尬了。他這位置本就坐得不穩,還全仰仗熊義……

“那……趙毅?”劉奉常遲疑道。

熊義都險些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趙毅與他本是酒肉朋友,交情自然是有幾分的,只是若要說多麽深厚,那必然就是笑話了。

熊義也不是不講道義之人,從前趙毅讨好他付出多少,如今趙毅身陷牢獄,他總是要出手相助一把的,至于後面趙毅會落個什麽結果,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熊義望着徐福離開的方向,輕嘆了一聲,也不知在惋惜什麽,随後他才轉身拔腿往外走,“今日事已了,趙毅之事我另作處理,你不必再插手,将你位置坐穩便是。”

劉奉常忍不住追問道:“那熊義公子何時再回奉常寺來?”

“明日。”

劉奉常暗自嘀咕,都許久不曾在奉常寺露面了,如今卻是突然要回來了……難道就因為趙毅之事?

劉奉常思索不個所以然來,心中只暗自想着要好好把住熊義這條大腿便足矣。

另一邊趙毅已經被帶到了牢獄去,他被推搡了一把,直接僵在了牢獄裏黝黑的走道上。

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陰暗,讓他心中不自覺地升起了恐懼。

熊義都拿徐福都沒有辦法……

難不成今日他真要折在徐福手中了嗎?

被帶走時,徐福惡意的嘲笑聲還回蕩在耳邊,今日……今日可是他親手所擇的吉日啊!趙毅心中憋得嘔血。

“還不快走?”獄卒橫眉豎目道。

趙毅不敢往裏面走,他恨恨咬牙,不忿道:“分明是那徐福誣陷于我,爾等卻助纣為虐!當真可恥!”

沒了熊義,獄卒哪裏會将趙毅瞧在眼裏?

獄卒用憐憫的目光看向趙毅,諷刺地笑笑,問道:“那你說徐太蔔如何陷害你了?”

“我并沒有偷走徐太蔔的竹簡!我趙毅豈是那般蠅營狗茍之輩?那竹簡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如此牽強之言,獄卒們都聽不下去了。

“陷害你?如何陷害你?将那竹簡硬生生塞進你的袖袍裏嗎?哈哈哈哈哈哈……如此荒謬之言,趙太蔔也有臉道出來……”獄卒放聲大笑,諷刺的語氣如同一記記耳光重重掃在趙毅的臉上,尤其是當周圍的獄卒都跟着笑起來之後,被夾在中間,感覺到孤立無援的趙毅,心中湧起一陣陣悲憤。

譏笑聲不絕于耳,更有辱罵之聲響起,趙毅被推入了那走道之中,他緊緊抿着唇,又感覺到嘴裏有砂礫感,趙毅臉色一黑,想起之前塞過他嘴的抹布來,心中頓時湧起一陣反胃的感覺,忍不住幹嘔了幾聲,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這麽沒用?”身後獄卒再度發出譏笑聲,以他的痛苦為樂。

趙毅總算知道,為什麽那看守人進了一次牢獄之後,便什麽都交代了。

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懼意,那是對未知的一種恐懼,瞬間将他包裹其中,他手腳不自覺地發軟,心中作嘔的欲望更甚,腦子裏混混沌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只竹簡會出現在他的袖袍之中……明明,明明他記得自己臨走時,将竹簡又放入了書房之中啊……難道是他記錯了嗎……

趙毅喘着氣,腳下一軟,摔倒在地。

就在此時,有迅疾的腳步聲在走道裏響起。

一人疾步走來,高聲問道:“趙毅趙太蔔可在此?”

獄卒應了一聲,“在此!何事?”

那人又道:“特來轉告趙毅趙太蔔,趙太蔔家中走水了……”

趙毅猛地擡起頭來,上前兩步,卻因為腳下虛浮,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面上,他失聲叫道:“你說什麽?”

“趙太蔔家中走水!”那人拔高聲音又說了一遍。

“我家中……我家中……”趙毅耳邊嗡嗡聲不絕,臉色慘白,摔倒在地以後,半天也沒有力氣支撐着他爬起來,形容好不狼狽!

獄卒見狀,彼此都露出了蔑視的神色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就受不了了?若是等到後面,豈不是生不如死?

那人見趙毅如遭重擊的模樣,讷讷道:“無事的無事的……只是沒了兩間屋……”

趙毅重重地喘了一口氣,臉色逐漸緩和了過來,他陡然意識到了什麽,顫聲道:“沒的是哪兩間屋子?”

“趙太蔔的書房和休息的地方……”那人只來得及說到這裏,便被後面趕來的獄卒吆喝出去了。

徐福的話再一次在趙毅耳邊回響起。

“趙太蔔精心挑選了今日,那趙太蔔可要好生享受才是。”

好生享受……

短短四字,其中惡意趙毅已經深切感受到了。

好一個徐太蔔!這是明晃晃地在諷刺他!這是在剜他的肉!趙毅十指扣地,思緒出神,十指都生生摳出血來了,他竟然也無知覺。還是那獄卒突然伸手一抓他的衣領,将他從地上提了起來,趙毅脖頸被勒得緊了緊,站穩以後劇烈地喘了起來,思緒慢慢回籠,他這才感覺到十指上鑽心的疼痛襲來。

趙毅疼得龇牙咧嘴,直接被塞進了牢房裏去。

他出生二十餘載,何曾有過這樣的遭遇?

恐懼、不忿、震驚将他牢牢裹在其中,再也分不出神來去思考,那竹簡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

“趙毅呢?”見徐福一踏進來,蘇邑就按捺不住地走到了他身旁,壓低聲音問道。

“被帶走了。”徐福注意到周圍有不少目光都想打量他,卻又不太敢打量他。這大概也是得益于,他出手将趙毅撂趴下了?這些人便又對他心有忌憚了?

蘇邑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厭惡之色,“已被抓個現行,還要強辯。實在惡心!”

徐福沒想到蘇邑還有如此正直的一面,他斂下眸中詫異之色,點了點頭。

曾有人言,男人的情誼,無非一起同過窗,扛過槍,嫖過娼。

蘇邑參與到徐福與趙毅的鬥争中來,幫忙盯了一會兒趙毅,如今再同徐福一起激憤地說起趙毅,無形中竟然也加深了同僚情誼。上輩子徐福身邊多是同門,鮮少有好友,對此有些無法理解,不過這并不妨礙他與蘇邑之間拉近關系。

待到徐福落座以後,他陡然想起一件事來。

蘇邑是土生土長秦國人,應當比他更了解這個地方,那熊義的身份,蘇邑應當也知道吧……

“邑可知奉常寺中有一熊典事,是何來頭?”徐福當即就出口問道。

蘇邑遲疑了一下,道:“你所說的可是熊義公子?他回奉常寺來了?”

“應當是他吧。”徐福并不知什麽熊義公子,他本來就對秦朝歷史知之甚少,能知曉秦始皇、扶蘇、胡亥幾人就已經相當不錯了。不過他倒是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是誰都有資格被稱作“公子”的。

蘇邑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熊義公子乃昌平君長子。”

見徐福眼眸裏仍舊透着茫然,蘇邑心中雖然升起疑惑,但也只好繼續解釋道:“徐太蔔可知昌平君為何人?”

“何人?”昌平君?聽來倒是耳熟。徐福腦子裏電光石火間,陡然想起那昌平君,不正是上次擋住他與秦始皇馬車那人嗎?這昌平君的下人可很是猖狂呢。

他不知道昌平君是何人,但他覺得能被如此稱呼的,應當也不是什麽普通人。

果不其然,又聽蘇邑壓低聲音道:“昌平君,芈姓熊氏。”

見徐福還是不解的模樣,蘇邑心中暗自着急,只得将話說得更清楚一些,“芈姓乃楚國貴族大姓,昌平君其父曾為楚國太子,其母曾為秦國公主。”

不消蘇邑再往下說,徐福已然驚呆了。

父母一個為太子一個為公主,這背景後臺得如何硬啊!

“那他是王上的……”徐福遲疑道。

算起來,這昌平君應當也屬于秦始皇的某個親戚吧?怪不得他的兒子能被稱作公子,怪不得那熊典事,就連奉常也不敢輕易得罪他。

“應當是……王上的叔叔。”蘇邑尴尬道,聲音又壓低了好幾分。

徐福心中微微嘆了口氣,看來以後那熊義,他是暫時沒法兒得罪了,也無怪乎趙毅硬氣十足了。趙毅身後有個昌平君之子,而他背後有個秦始皇,不管誰的分量更重,徐福并不覺得自己能讓嬴政舍下與昌平君和平共處的關系,來為他出頭。

無所謂了,反正趙毅已經進牢獄去了,光讓他吃一壺,也夠痛快了,至于之後的事,誰又能想得到呢?

徐福非常心寬地想。

蘇邑似乎還嫌這道晴天霹靂不夠重似的,又在徐福耳邊強調了一番,“熊義公子乃昌平君長子,容貌風流俊俏,才華出衆,幼年時險些被指派予王上做個玩伴。昌平君與華陽太後同出楚國,因華陽太後之故,昌平君在秦國才華漸顯,莊襄王曾将年幼時的王上托于昌平君,先王去後,華陽太後也甚為賞識熊義公子。因而熊義公子入了奉常寺後,很快便得到重用。”

也就是說這一對父子在秦國都相當厲害了?

蘇邑又道:“呂不韋遷往蜀地後,秦國丞相恐怕要換成昌平君了……自然,這也只是衆人猜測罷了。不過無論如何,昌平君與熊義公子,都乃不可得罪之人。”

昌平君三字越念越覺熟悉,徐福再次想起,那嫪毐叛亂之後,被秦始皇派去攻打毐國的,其中不是便有昌平君嗎?後來呂不韋橫插一杠子,也跟着剿滅叛亂去了,只是回來後,昌平君得到的是賞賜,呂不韋得到的卻是頭懸利劍。

“我知曉了。”徐福點頭應道,随後又道了謝。

也就只有蘇邑願意對他說這些了。

官場裏的彎彎繞繞,家世背景,可不是他能從古籍中得到的,而他就算問別人,也肯定問不出什麽來,若是一着不慎,還會被人當做是對那熊典事有所企圖,屆時将他一狀告上去,那可就麻煩了。現在徐福一點也不低估奉常寺中人作夭的能力。

徐福心中已經提高了謹慎的态度,但蘇邑見他仍舊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嘆。

徐太蔔心胸寬闊,自然不會将這等陰暗之事擱在心中!那便只有……只有他暗地裏多為徐太蔔考量了……蘇邑心中驟然升起滿滿的責任感。

徐福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刷新在別人心目中的印象,他淡定地将這段時日累積起來的事務處理幹淨,一轉眼便是落日時分了,其餘人基本都已散去,倒是蘇邑還陪同着一直熬到了現在。

徐福捏了捏手臂,站起身來,腿都麻了。

實在太折磨人,就不能給個凳子好好坐着嗎?非得跪下來坐,腿早晚得廢啊!

蘇邑與他同行走出奉常寺,那守在馬車旁等待徐福的內侍,一見徐福的模樣,立馬慌了慌。

“徐先生這是怎麽了?”內侍忙上前問道。若是出了什麽差錯,回到宮中可就麻煩了。

“無事。”徐福擺了擺手,與蘇邑作別後,便上了馬車。

那內侍卻是暗自記下了蘇邑這張臉。

嗯,此人甚為可疑!定要禀報給王上!

蘇邑就這樣無辜地在嬴政那裏挂上了號,并且成為了嬴政長久心有芥蒂的對象,當然,這便是後話了。

徐福回到宮中時,嬴政已等他許久了,見徐福跨進門來,嬴政當即就問:“如何?那趙毅可下獄了?”

徐福點了點頭,總算對着秦始皇也露出了點兒笑意來,“多謝王上,趙毅已經去了牢獄。”他的确得好好感謝一下秦始皇。為了能在趙毅背後之人出現後,他也能十拿九穩地将趙毅解決掉,所以一開始他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其中便包括那只竹簡。

秦始皇的人探到趙毅府中有竹簡後,為了不驚動趙毅,便沒有立時取走,而徐福卻是立刻僞造了一只竹簡,并且輕輕松松地從秦始皇那裏取到了那黑布條,往上一紮就是了。之後再在與獄卒的推搡之中,由那董由放進趙毅的袖袍,趙毅當時被徐福逼上門來,哪裏靜得下心去注意這些細節?等他稀裏糊塗被抓個現行的時候,哪怕他明知不可能有竹簡出現在這裏,但他卻也無法說出強有力的辯駁來。

畢竟偷走竹簡的人的确是他!

難道他要告訴獄卒,那竹簡還在自己書房之中,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嗎?

慌亂之下,趙毅毫無準備,就這樣掉進了徐福挖好的坑裏。

等熊義再一出現,哪怕他說再多話也沒用,趙毅被抓住了,抓了個現行,偷竊罪在秦國是相當嚴重的,熊義就算要救趙毅,那也得掂量掂量,與秦法作對會招來多少麻煩?

這邊趙毅一進牢獄,那邊馬上放火燒書房,把那竹簡燒了,獄卒手中的竹簡便就成為那個被偷走的真品了。

趙毅知道竹簡出現是冤枉的,但那又如何?徐福就是要他吃下這口冤枉虧,越是不甘願越好。就是要趙毅心中不忿,那才能令趙毅更加後悔當初所為,心中悔恨糾纏的滋味定然不好受,那就算是最好的報複了。

也許過個幾天,趙毅也會想明白其中關節,他會知道,從一開始徐福背後就站着一個秦王,非要跟徐福作對,想要坑徐福一把,那就是愚蠢的想法!

但那時也晚了呀。

徐福心情愉悅了不少。趙毅真當他好欺負了?不知道這個吉日之禮,他享受得爽快嗎?

嬴政擡頭看見徐福臉上淺淡的笑意,和眼眸之中的傲氣,他不由得心中也陡然松快了不少,“那就好。”他不知趙毅是誰,反正不管是誰,膽敢行竊,都是要付出慘重代價的。

“看守人,趙毅,及與其合謀之人,連同為他藏竹簡之人。便行劓刑吧。”嬴政淡淡道。

劓刑?

割掉犯人的鼻子?

徐福光是聽聽都覺得有點疼。秦法之嚴酷,果然不是說着玩玩兒的!徐福心中倒不是太過同情,若是他這個外來人士不清楚秦法也就罷了,難道趙毅也不清楚嗎?難道他會不知道,行竊之罪後果如何嚴重嗎?他知道,不過是抱着僥幸之心,或者說是被心中不服與嫉妒占了上風罷了。

嫉妒這個東西,實在可怕,能令人喪失理智,生死不顧。

內侍聞言退了下去,似乎去傳達王令去了。

徐福為那牢獄之中的趙毅默哀了一刻鐘。

随後,他便想起一茬來,問道:“胡亥公子呢?”

嬴政神色怪異道:“……約莫好了吧。”

聽嬴政的口吻,徐福瞬間就知道嬴政應該也忙了一天,壓根沒顧上年幼的胡亥。真是不負責任的父親啊……徐福淡淡地瞥了嬴政一眼。他沒有過父母,他不知道父母對待孩子應該是如何模樣的,但胡亥身為秦始皇幼子,秦始皇就如此忽略他嗎?好像對待扶蘇也并不如何上心。

秦始皇太渣,所以導致了後來扶蘇與他性格截然不同,處處惹怒他,而胡亥又成了個長歪的敗家子,幹脆一口氣把秦王朝都給敗了嗎?

徐福心道,既然他已來到這個時代,既然他也知道秦王朝的結局,不如就幫秦始皇一把?起碼不要做個渣爹?

想一想讓秦始皇好好帶孩子的畫面,徐福覺得還是挺有滋味的。

“王上,我能否前去探望胡亥公子?”徐福很有禮貌地詢問了一下嬴政。

嬴政也很積極地站起了身,道:“寡人便與你同去。”

徐福點點頭,兩人這才收拾一番,帶着宮人到了偏殿去。

侍醫們已經許久未睡,他們原本跪坐在床邊,見嬴政進來了,立時就僵硬地朝嬴政見了禮,他們連爬起來都有些困難了,四肢僵硬得厲害。

雖然胡亥在嬴政這裏并不受寵,不過侍醫們還是不敢怠慢的,萬一胡亥丢了性命,他們便麻煩了。

徐福上前幾步,總算見到了胡亥的模樣。

胡亥被包裹在小被子裏,臉蛋泛着紅,雙眼緊閉,羽睫長長,五官精巧得更像是個娃娃。臉頰紅潤可愛的模樣,看上去總算沒昨夜那樣可怖了,應當算是熬過去了?

嬴政那頭已經在問侍醫了,“胡亥如何了?”

侍醫答道:“胡亥公子已無大礙,小心應對,穩定一兩日便可。”

嬴政點了點頭,突然道:“給徐先生也瞧一瞧。”

侍醫和徐福都是同時一怔。

侍醫是沒料到嬴政在關心完自己兒子以後,馬上又關心到一小小太蔔令身上去了。而徐福是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那羞恥的病症。

徐福神色淡定,朝侍醫伸出手來,“來吧。”雖然他心中覺得羞恥,不過想一想,近日倒也沒再做那夢了,更有秦始皇命人為他熬制的補湯,如此一來,他又怎麽還會虧了氣血和精氣?

侍醫跪在地上艱難地動了動膝蓋,到了徐福的面前,抓起徐福的手腕。

嬴政的目光全然沒往床上的胡亥掃去,相反的,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徐福那截手腕上。

大概就如徐福看胡亥覺得可愛一樣,此刻他在嬴政眼中也差不多。

嬴政視線一放上去就有些移不開了。

白嫩嫩的,被侍醫抓在手裏……嬴政壓下心中不痛快,莫名想要咬一口,嬴政動了動唇,牙不自覺地磨了磨。寡人這是在蠟祭時肉吃少了麽?

侍醫很快放開徐福的手腕,道:“徐太蔔也已無礙,多補一補氣血便可。”

嬴政繃着的神色這才微微松開來。

那侍醫覺得有些奇怪,心中不由得暗中嘀咕,是他瞧錯了麽?報了徐太蔔的病情之後,王上倒像是比見着胡亥公子熬過這一關更為欣悅似的?定是他看錯了罷。

“父王。”扶蘇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帶着幾分怯怯的味道,或許是這兩日胡亥的模樣吓到了他。

嬴政臉色還是極為冷淡,絲毫不因見着長子而湧現出溫柔。

“進來吧。”嬴政開口道。

扶蘇這才敢走進來,他朝徐福也見了禮,将懷中抱着的竹簡往徐福面前一送,“徐先生,扶蘇已經翻閱完了。”

這麽快!?

真不愧是秦始皇的兒子!

徐福抓起那竹簡翻了翻,有的連他都沒耐心看下去,扶蘇真的看完了?

“你都看完了?”

扶蘇點頭,不驕不躁,還又問道:“接下來扶蘇又該做什麽呢?”

徐福絞盡腦汁,正想着有什麽竹簡能難倒他的,卻聽身邊的嬴政淡淡道:“寡人那裏有一書簡,寡人讓內侍取來給你。”

扶蘇雙眸微亮,一臉孺慕地看着嬴政,“謝父王。”

見扶蘇如此小可憐的模樣,徐福心中隐隐有些負罪感。他怎麽覺得,自己真的像是搶了倆熊孩子的爹呢?

“會有內侍送至你殿中,你便不要來這裏了,仔細胡亥将病染給你。”

扶蘇小心地點點頭,總覺得自己在父王眼中瞥見了絲冷漠,父王怎麽會如此對胡亥呢?扶蘇心中想不明白,目光掃到一旁的徐福,頓時臉上又揚起溫軟的笑容來,“徐先生,扶蘇就先走了。”

“嗯,去吧。”徐福不知道該如何和小孩兒相處,幸好扶蘇十分自覺,又有秦始皇在後面解決麻煩,徐福頓時覺得這老師當起來,也沒有想象中那樣可怕。

扶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此時胡亥也從榻上醒了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眼,眨了兩下,一會兒就看見了床榻邊的徐福。胡亥立刻掙脫了小被子的束縛,伸出了雙手,光溜溜的,就朝徐福要抱抱了。

侍醫忙将胡亥抱了起來,想要将他身上的被子抱好,誰知道被胡亥一腳踹在了臉頰上。

侍醫的動作僵了僵。

胡亥随之又哭號了起來。

嬴政皺起眉,總覺得手指頭癢癢,想要捏死這小家夥。

胡亥前幾日受了不少苦,徐福想一想,還是示意侍醫将胡亥交給了自己,胡亥一靠近他的懷裏便不哭了。

侍醫覺得有些委屈。

莫非連幼童喜好誰,也要分臉嗎?

胡亥到了徐福的懷裏,又牢牢抓住了他胸前的布料,嘴裏還吐着泡泡,啪叽,破了,口水糊了自己一臉,哪裏還看得出昨夜那副半死不活可憐兮兮的模樣。

徐福又不會哄孩子,頂多抱着拍拍屁股,胡亥剛好也不哭,所以省了他不少事兒。

過了會兒,宮女端着胡亥的食物進來了,全是糊狀的玩意兒,徐福看一眼都覺得挺惡心的。想到胡亥要吃這種東西,徐福頓時就覺得胡亥挺可憐的了……還特意将他多抱了一會兒。

胡亥靠在他的懷裏,由宮女喂着糊糊,吃一口吐半口。

徐福臉色冷了冷。

小孩兒就這點太惡心了,所以他上輩子立志保持處男之身到永遠,找個女人生孩子免了最好,他唯一的志向,也就是将自身技藝發揚光大了。

也不知胡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冷意,舔了舔嘴巴,不再亂來了。

這時徐福注意到嬴政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分外熱切,他心中暗自笑了笑。讓秦始皇不要那麽渣還是很容易的……

“王上可是要抱胡亥公子?”徐福非常大方地将胡亥遞了出去。

嬴政:“……”誰想抱胡亥?

嬴政對上徐福的雙眼,頓時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既然當初選擇了将這片綠雲留下,那再不爽快也得留着啊。嬴政将胡亥接了過去。他突然想到了上次因為他抱胡亥的姿勢有誤,于是徐福親手糾正他的時候。

嬴政手一滑,就要把胡亥摔下去。

徐福根本沒注意到,等他伸手時已經來不及了,倒是旁邊的侍醫非常舍己為人地趴地倒下,在下面甘做胡亥公子的人肉墊子。

見原本好好的計劃中殺出個蠢笨的侍醫來,嬴政臉色有些臭,他直接将胡亥撈回了懷裏,那迅猛的動作就跟耍雜技似的。

徐福松了一口氣。

那侍醫也松了一口氣。別看胡亥公子年幼,體重可不輕,要真砸上來,說不定他就要與自己直挺的腰肢告別了。

當初胡姬懷着胡亥時,便分毫沒虧待過自己腹中的兒子,她心懷天真,以為嬴政寵愛她,便也會對胡亥十分寵愛,到了後來生産時,因為胡亥過大,還将胡姬好好折磨了一番,這也算是自讨苦吃了。

此話不談。

嬴政此時不爽快,于是又将胡亥丢給了侍醫,胡亥張着手臂搖搖晃晃,嘴裏又開始吐泡泡,準确無誤地呸到了嬴政的胸前。

嬴政面色一沉,他覺得自己手指頭更癢了。

還是徐福眼疾手快,從宮人手中抓過布來,貼在嬴政胸前拭擦了起來。

溫軟的手掌緊貼胸膛,嬴政還能感覺到徐福掌心的溫熱,嬴政剛被撩起來的火氣,頓時就跟被戳破的球一般,飛快地漏走了……

殊不知自己逃過一絲胡亥被侍醫抱在懷裏,不高興地掙了掙,噗噗噗,又噴了那侍醫一臉的口水。

侍醫苦着臉抹了抹,繼續配合着宮人給胡亥喂食物。

嬴政沒了繼續看這倒黴孩子的心思,徐福看上一會兒覺得也差不多了,大不了以後等胡亥再大一點,他就天天跟胡亥耳邊說他爹他哥他全家多麽愛他,讓胡亥泡在幸福假蜜罐子裏,杜絕長歪的可能。

兩人踏出偏殿,等走了幾步。

徐福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原來如此!”他不自覺地說出了聲。

“如此什麽?”嬴政馬上問道。

徐福卻閉了嘴未說話。

他之前從胡亥臉上什麽也未能觀到,他還當是自己本事變弱,或是胡亥年幼,難以辨出個究竟來,如今他才反應過來,瞧秦始皇對胡亥那冷漠的模樣,若不是他橫插一手,會不會胡亥已經死了呢?而正是因為他來到了這裏,改變了胡亥高熱而死的結果,所以胡亥身上才并無跡象。

這次注定是有驚無險的!

徐福心中欣然。如此瞧來,他也算是挽救了歷史上知名人物的性命……

不……

徐福的步子頓了頓。

不對,如果沒有他橫插一手,胡亥不是早就死了?秦二世不是就沒了?扶蘇不是就不會被胡亥搞死了?秦王朝不是就不會被胡亥搞沒了?

徐福不由得轉頭看了看嬴政,有些歉疚。

秦始皇,我對不起你……一定是秦二世命太硬的緣故!

嬴政注意到徐福的目光,心中不自覺地沉了沉,“怎麽?”徐福的目光竟是叫他難以平複心中意動。恐怕就算是那降頭術,也未能有如此之威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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