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蜀地中多山嶺,崎岖陡峭之處并不少見,因而才有蜀道艱難一說。

要找出他夢中那座山實在太過艱難,何況這時也沒有照片供他篩選,唯有到了蜀地,他方能知道,夢中的山究竟是哪一座。

但是去蜀地……徐福稍微有些遲疑。

前往蜀地無論是坐馬車還是騎馬,他都倍覺艱難,更何況到了難行之處,極可能還要下馬步行,搞不好還得翻山越嶺,失去了王宮的豪華大床,沒有了宮人的貼身伺候,更沒有每日晨起送至跟前的補湯……徐福想一想,就覺得頓時打消了離開鹹陽城的欲望。

嬴政已然更衣回轉身來,卻發現徐福還撐着手,坐在床榻邊上神色飄忽,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嬴政的目光從他松松垮垮的領口上掃過,漫不經心道:“如何突然問起蜀地之事來了?”

“處理水患!”徐福也沒聽清嬴政說了什麽,便脫口而出了。

“山與治水患有何關聯之處?”

他也不知,但夢中預警總不會無故而起吧,他不去瞧一瞧又覺得心中難受得緊。

大丈夫!

怎麽能畏懼道路上的艱難險阻?

徐福一咬牙,“卦象有詭異之處,我想親往蜀地一察。”

其它的嬴政都沒聽進耳中去,唯獨“親往蜀地”四個字剛一灌入耳中,嬴政的臉色就變了,“何須如此?那卦象究竟何處詭異?就算詭異,也不需你前往蜀地。寡人任命如此多官員,若無一人能解決此事,那要他們還有何用?”

呂不韋是惹怒了他,才被他遷往蜀地,如今徐福主動要求前往蜀地,算是怎麽回事?

嬴政的臉色陰沉下來。

蜀地是何等模樣,他如何……如何舍得讓徐福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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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如此一阻攔,徐福心中反倒堅定了不少。

上輩子他也走過不少的地方,從各地都汲取了些知識閱歷,如今來到全然陌生的秦國,他總不能一直待在奉常寺中,留在王宮中,連鹹陽城都踏不出去吧?坐井觀天,有何意趣?

“此乃家國大事,我前去一探究竟,若能幫得上忙,不也是好事嗎?”心中決定已下,徐福面上便淡然了許多,眸子裏映出了堅定的色彩。

若是換了旁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嬴政便早就一口答應了,偏偏提出這個要求的人是徐福,嬴政心裏怎麽都覺得不痛快。

他如今已是大權在握的秦王,且不論其他,起碼在徐福去留之事上,他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路途艱險,若是出了意外,那叫寡人如何是好?”嬴政繃着臉,冷冷道。

可我出了意外,跟你也沒多大關系啊,你一秦始皇,應該關心不到我這樣的小人物啊,幾年之後,便會忘卻得一幹二淨了。徐福心中暗暗道。更何況,誰說他去蜀地就一定會出意外的?他一介神棍,連秦始皇都能給忽悠了,不就跑個外地,還能折騰死不成?徐福越想便覺得之前的擔憂都不算什麽了。

嬴政不知道自己的拒絕反而還起了反效果。

徐福這人生性如此,越不讓他做什麽,他偏越要做什麽,而且往往性子之堅韌,令人氣得怄血。

“我想去蜀地。”徐福換了個說法,重重地咬了咬“想”這個字。

既然曉之以理沒用,那就只有動之以情了。

對上徐福堅定的雙眸,嬴政敏銳地發覺到,徐福堅持要去蜀地,并非他所說的單單為了水患,嬴政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疑惑,面上卻是沉穩得不露半分情緒,他沉聲問道:“蜀地有什麽吸引着你?”

嬴政眼眸黝黑,盯着徐福的時候,眸光深沉得望不到底。

徐福顯然不可能告訴嬴政,因為他做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夢,所以執拗地要前去蜀地,那不是有病嗎?徐福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瘋子。

“因為……”徐福随口一扯,“我想回師門一趟。”

嬴政:“……”

他實在不忍心戳穿徐福的謊言。

鬼谷在何處?與那蜀地分明是全然相反的方向!何來回師門一趟之說?

徐福如此随口胡扯,也不知是胡亂騙他,還是徐福對鬼谷本就不熟?嬴政打住心中疑慮,終于松了口,“要去屬地可以,須得帶上幾人。”

若徐福真是為了騙他……

嬴政思慮半天,連狠心都狠不下來。

他探不到徐福來歷,之前才會對徐福多有提防,但如今他對徐福的心思早就起了變化,哪怕發覺徐福有欺騙他之處,他也只能裝作看不見了。不管徐福心中有如何謀劃,總不會禍害到他頭上來,再退一步說,倘若徐福真的別有企圖,那屆時他不是正好想對徐福做什麽便做什麽嗎?這實在是個“處置”徐福的好借口。

種種思緒從腦中閃過的時候,也不過就是片刻的功夫。

徐福沒想到嬴政方才還面色陰沉,寸步不讓,突然間便又這麽快地松口了。

難道是被他的堅定與誠懇所打動了?

“我與王上想到一處去了,我一人前往的确多有不便,若是能多帶幾人,安危自然也有了保障。”不管秦始皇如何想的,他答應了就好。

徐福沖着嬴政展露出了些許笑意來。

嬴政的心神不由得微微蕩漾,對着徐福那張臉,頓時什麽責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嬴政又命趙高去挑選侍從給徐福,這待遇與王侯公子也沒有什麽兩樣了。

這廂說服了嬴政以後,徐福一直緊緊繃着的心髒得到了緩解,而他也未在做那個夢,若不是徐福對自己的記憶深信不疑,他定然會懷疑那一夜的夢,是不是他日有所思,便自我杜撰了如此一段畫面出來。

熊義被迫在昌平君府中修養數日,這巫蠱之案也落下了帷幕,最後熊義只損失了個狗腿子。

而那白遙卻是漸漸失了音訊,徐福也沒将這人過分挂于心上,不過乍然初見覺得十分欣賞罷了,本來與他毫無幹系,後續之事便也沒如何留心。

巫蠱案落下帷幕,便代表着徐福要回到奉常寺了。

這大概也是他在離開鹹陽城前,最後一次前往奉常寺了。

徐福梳洗更衣過後,便到了奉常寺。

衆人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複雜,他被派去調查巫蠱案,他們都認為這是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徐福指不準得落得個什麽麻煩呢。可誰知道,不過短短時日過後,巫蠱案竟然就這樣輕易解決了,殺了一批人,定了一些罪,徐福便輕而易舉地因為這樁差事大出了風頭。

如今鹹陽城中誰人不知大傩當日,王宮中出了巫蠱事件,而如今負責調查巫蠱事件的那徐太蔔,十分順利地将此事解決了。

百姓們或許不知太蔔究竟是個什麽官位,但多少在提起徐福此人時,口吻是贊賞的。

這也就罷了。

他們甚至懷疑徐福的身上是不是帶了點災禍體質?不然怎麽與他起了龃龉的人,都得倒黴呢。如今熊典事在百般調戲他以後,也步入了邱機王柳的後塵,哦不,熊典事更為倒黴,堂堂昌平君長子,奉常寺典事,竟然進了一次廷尉,出來便成了個血人!

想一想便令人覺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離徐福更遠一些。

徐福恍若未覺那些怪異的視線。

最先上前來關心他的依舊是蘇邑,蘇邑是真的對他上了心,無論何時都會毫不避諱地詢問他的狀況。

徐福清冷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我無事,此次的事解決得十分順利。只不過……”徐福頓了頓,還是決定先将此事告訴蘇邑,也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我馬上要前往蜀地了。”

蘇邑臉色大變,平日裏表情刻板的臉此刻做來如此變化劇烈的表情,顯得還有幾分可笑。

“你不是立了功嗎?如何還會被王上遷到蜀地去?”

徐福心中無奈。

看來不少人都将前往蜀地看作是一種懲罰或酷刑了。

想一想上輩子他曾去過的天府之國的風光,徐福心中倒是不自覺地為蜀地辯駁起來了,殊不想,之前他也對蜀地崎岖的道路分外嫌棄。

“我曾蔔有一卦,卦象顯示蜀地有禍,我此行前去,乃是代表王上前去處理此樁禍事。”

“什麽卦?怎的奉常寺也未曾聽說?”蘇邑驚訝不已。

蜀地有禍,這可是大事!徐福若是被派過去,那意義便也不同了,那不再等同于流放,反而代表了王上對其的信任,蘇邑暗自松了一口氣。

徐福眼眸低垂,淡淡道:“竹簡交上去,我也很想知道,是誰抹掉了我記載于竹簡上的卦象。”

蘇邑比徐福在這方面敏銳得多,聞言登時臉色就變了。

“莫非是……侯太蔔?”蘇邑壓低聲音遲疑道。侯太蔔對徐福的冷酷嚴格,他也看在眼中,此時自然免不了懷疑到侯生的身上去。

徐福微微挑眉,眉目間流動着一分高傲,“去問一問便知了。”

說着他便要往外走,蘇邑愣了愣,已經來不及去拉住他,“你……”蘇邑原本想勸他,不要貿然與侯太蔔起沖突,侯生與其他人不同,他是懷揣着真本事前來投靠秦國的,秦國自然會給他一些優待,若徐福與他起了沖突,奉常寺會選擇保全誰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裏,蘇邑突然頓住了。

不,是他想多了。

奉常寺選擇保全誰是不好說,但王上要選擇保全誰……恐怕是一目了然的吧……

蘇邑啞然,頓時不再言語。

徐福直接來到了之前面見侯太蔔時的廳中。

侯太蔔正側着身子與旁人讨論着什麽,見徐福走近了,侯太蔔便立時将旁邊的人支開了。

“可是有事?”侯太蔔不冷不熱地問道。

敢情這太蔔丞還裝得極為無辜啊!

哪怕是見了自己,也并不為抹去自己的卦象而感覺到心虛嗎?

“今日前來,我是想問一問侯太蔔,那竹簡之中諸多判詞,怎麽偏偏少了我的?我刻在竹簡之上的卦象,莫非都個個長了腿,自己跑了?”徐福可絲毫沒客氣,開口便帶着濃濃的嘲弄意味。

侯太蔔冷冷地與徐福對視,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新人想要得到重用,也不是這般方法便能出風頭。”

侯生什麽也不知曉,便粗暴地将他定位在博風頭的位置上,對他何其不公?簡直是一句話便肆意将他的心血抹殺了。

“侯太蔔何意?侯太蔔認為我竹簡上所言乃随意編造的嗎?”徐福毫不畏懼地與侯太蔔争鋒相對起來。

“難道不是嗎?所有人都未能蔔出禍患來,偏偏你蔔出來了,難道所有人都錯了不成?”侯太蔔冷笑一聲,“你不必與我争辯,你的卦象是我删去沒錯。尚未确定的兩個卦象,你也敢刻于竹簡之上,不是為了刻意取寵是為了什麽?”

“就衆人未能蔔出,而我蔔出了,你便認為我是編造的嗎?好一個太蔔丞!行事竟是如此敷衍!随意便可定下我的罪過。”徐福又諷刺了回去,他頓了頓,接着道:“此事我也不願與你再争辯,随意删減我竹簡上的內容,總有一日,太蔔丞是要低頭向我道歉的。”

侯太蔔不為所動,冷冷道:“那你便等着那一日吧。”

徐福涼涼道,“不用等太久了。”

侯太蔔沒能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但是徐福話音剛落不久,奉常寺外便響起了嘈雜的聲音。

只見一內侍冷着面打奉常寺外走進來,劉奉常不得不馬上帶着人前去迎接,而徐福也同侯太蔔一起走了出去。

見衆人都到齊了,那內侍才提高聲音,道:“巫蠱案已破,奉常寺衆人嫌疑除去。”

劉奉常暗自松了口氣,心道,幸好沒有因為那熊義而牽連上他們。

那內侍頓了頓,又道:“太蔔令徐福奉王令徹查此事,居功至偉,化解巫蠱之危,今由太蔔令提為太蔔丞。”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侯太蔔的臉色也是微微變了。

太蔔署中應該只有一位太蔔品級為丞。

如今徐福被提為太蔔丞,那他又被放置在了一個何等尴尬的位置?

其餘人倒是沒侯太蔔這樣思慮甚多,他們看着徐福的目光帶着說不出的羨慕嫉妒恨,雖然太蔔丞一職對于家世良好的人來說,也算不得什麽,但像徐福升官如此之快的,怎麽能不令人側目豔羨?

那內侍又頓了頓,道:“奉常寺中太蔔署上下,竟無一人蔔出禍患來。今從徐太蔔處所得,有禍從南而起,遂令徐太蔔整裝,随行前往蜀地,救水患。”

內侍說完之後,奉常寺上下都驚了。

什麽?無一人蔔出禍患來?但徐福蔔出來了?什麽禍從南起,他們算了那麽多次怎麽不知?

侯太蔔更為憤怒,全然不顧內侍還在跟前,當即就沖着徐福怒聲斥道:“你才多大年紀?你師從何人?這般稀裏糊塗蔔出來的玩意兒也能當真?蜀地有水患不假!但如今剛剛出了冬,怎會有水患?零星學了點皮毛,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一番,若是糊弄了他人,你如何擔當得起?那蜀地又豈是好去的?若是任何事都沒有發生,屆時你難道還要以死謝罪嗎?”

侯太蔔當真是氣極了,就差沒指着徐福的鼻子罵了。

內侍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侯太蔔,這是說的什麽話?這可是王令,侯太蔔莫非有何意義?”

不消徐福說上一句話,那內侍便将侯太蔔的話都給堵回去了。

侯太蔔冷靜下來,沉聲道:“我要見王上。”

侯生前來投靠秦國時,也并未能見上秦王一面,但那內侍思及這位侯太蔔的特殊來歷,猶豫道:“若是要見王上,那也要等王上召見方可。”

侯太蔔似乎鐵了心地要見嬴政,他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低聲道:“那我便等王上召見。”

內侍點點頭,命人送上新的官服給徐福,又将任職令交給徐福,衆目睽睽之下,徐福雲淡風輕将那任職令接過來的時候,可算是出盡了風頭。

徐福暗自腹诽。

瞧,他何需刻意折騰一番,故意編造卦象來出風頭?

因為升了官,徐福自然也不能在留在從前的位置上了,早已有人将他的桌案搬進了另外的大廳中去,也就那麽恰好,與侯太蔔做了個鄰桌。

那侯太蔔年紀也不小了,起碼比徐福大上十餘歲,也無怪乎他心中不虞了,他在六國中都小有聲名,如今到了秦國來,竟是還有一從未聽過的小子,與他坐上了同樣的位置,生生将他置在了一個尴尬的位置上,侯太蔔豈能不怒?

侯太蔔冷着臉與徐福走回那大廳中,各自跽坐而下。

有人前來細細與徐福說起太蔔丞的事務,徐福聽得認真。待那人終于說完離開,徐福剛一翻開面前的竹簡,便聽侯太蔔道:“不聽我的勸誡,屆時若是鬧了笑話……”侯太蔔沒有将話說完,只是冷笑了一聲。

“侯太蔔便将我當做那不識好歹之人好了。”徐福頭也不擡地道。

侯太蔔咬着牙,“我是真心勸你,之前我為何删減你的卦象判詞?不過是不希望你走上歪路罷了……你如此年少,不要因為有幾分本事,便将自己當做天下第一厲害之人了……”

不管侯太蔔這番話真心還是假意,徐福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卦象被人說成是為博風頭而刻意編造的。

他不冷不熱地又給還了回去,“侯太蔔雖然年邁,但也不要因為比旁人多吃了幾口飯,便将自己當做天下第一厲害之人了……”

有人在旁邊恰巧聽見了這麽一句,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

再看那侯太蔔的臉色,已經憋得面如浸墨了。

侯太蔔終于反應過來,之前徐福那乖順的模樣,都不過是做的個假模樣,如今口齒伶俐才是他真實的面目,侯太蔔胸口堵了許久,想要再斥責徐福,卻發覺自己根本說不過對方一張嘴。不管他如何諷刺叱罵,最後還是他自己被憋得胸口發悶。

徐福将竹簡推到一邊去,然後起身往外走。

今日他要光明正大地早退了。

明日一早,他便要帶着人從鹹陽城出發前往蜀地,秦始皇還特地囑咐他,今日務必早日回到王宮之中,秦始皇還有事要告知他。若不是礙于目标太大,他早跟着那前來宣王令的內侍一同走了。

徐福走了之後,侯太蔔憋了半天的氣,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損徐福的話,卻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來。

侯太蔔這才意識到。

這小子又早早離開奉常寺了!

侯太蔔登時氣得差點不慎将手中的筆刀插在掌心去。

徐福一回到王宮中,趙高便帶了幾名侍從前來與徐福認識。

侍從共有四名。

前往蜀地的路上,人若是帶得多了,反倒容易招起他人觊觎,更何況徐福原本就長了一張養尊處優的臉,少不得便有人會将他當做富貴子弟來宰。

這四名侍從都是由趙高精心挑選出來的,拳腳功夫并不弱。

徐福也只有感嘆一聲,幸好這時候沒有什麽武功。

嬴政坐在桌案前,眉頭始終微微皺着。

徐福都記下那四人的名字了,回過頭來,嬴政依舊面色不虞。

“王上?”徐福輕喚了一聲。

嬴政叫了一宮女前來,道:“若無人伺候,你如何習慣?不若寡人将阿六也派與你。”

那叫阿六的宮女,正是往日裏伺候着徐福更衣洗漱的。

徐福沒想到秦始皇為自己考慮得如此周全,不過他還真的用不上這宮女。此去究竟有多艱苦,誰也不知曉,帶幾個人防身便足夠了。哪怕是吃食,有着上輩子豐富野營經驗的他,也能輕松應對了。

“不必。”徐福想了想,又添上了一句,“多謝王上。”

嬴政皺着的眉頭一直未能松開,“你如何能适應?”

“反正總會歸來的。”徐福脫口而出。等說完之後,他心中又覺得不太對。其實不管如何,他也不可能在秦始皇的寝宮中賴上一輩子。除非他真的有意向秦始皇自薦枕席,與他做個情人。

身為無性戀者,徐福哪怕是考慮到了和男人做情人的可能性,卻也沒考慮過做人身下受的可能性。

他若是向秦始皇自薦枕席,屆時被壓的那人自然是他!

徐福打消腦中紛亂的思緒,聽殿外內侍道:“王上,侯太蔔到了。”

徐福有些驚異。

秦始皇還真的召見了侯太蔔?

那侯太蔔跨過門檻走進來,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殿中的徐福,侯太蔔心中是什麽滋味便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他想要見王上一面,要等召見,而徐福卻是說進便進了這王宮。想到奉常寺中關于徐福的諸多傳言,侯太蔔更覺痛心。那徐福是有天賦之人,卻不知何為收斂。如此鋒芒外露下去,豈不總有一日會被折斷?

侯生并未見過秦王,他只是在聽過秦國頒布的法令後,便忍不住動心而來,在他的印象中,這秦王應當是蓄有胡茬,容貌粗犷硬朗的。但等他擡起頭來以後,卻見一年輕男子坐在桌案後,膚色微黑,渾身透着精悍霸道之氣,男子容貌俊美,五官英朗,一雙黑眸與他對上時,竟是讓他忍不住想要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面上。

“王上……”

侯太蔔不自覺地跪拜在地,向嬴政行了叩拜之禮。

侯太蔔這才想起如今的秦王,也不過剛剛行了二十二歲加冠禮。

但就是這樣年輕的秦王,已經足以讓人領略到他身上的王者之氣了,侯太蔔的心中不自覺地生出了敬服之意來。

沒等侯生侯太蔔抒發出胸中敬佩之意來,他便聽秦王道:“侯先生至秦國可有半月了?”

侯太蔔不明所以,怔怔點頭,“已有半月。”

秦王手中的筆刀劃過桌案表面,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侯太蔔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

“既然已有半月,可寡人卻未見侯先生半分本事展露?寡人聽聞侯先生蔔卦上與徐太蔔還頗有分歧,因而便做主删減了徐太蔔的卦象判詞?”嬴政開口嗓音微冷,語氣極為平淡。

侯太蔔的氣焰陡然矮了不少,哪裏還有之前斥責徐福時的滿腔意氣?

“既然你們二人有分歧,待徐太蔔去印證了卦象歸來之後,侯先生可要記得向徐太蔔道出歉意。就算卦象有誤,那侯太蔔也要承擔自己的責任,侯太蔔率性而為,竹簡之上的判詞說删就删,未免不将寡人放在眼中?此等大事豈是能拿來開玩笑的?”

一番話下來。

侯太蔔已經全然愣住了。

“王上,我……”他對這位秦王有着極好的印象,并不願意自己剛露面便讓秦王生厭,心中微微惶急,但他偏偏又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我也不願與侯太蔔起争執,望侯太蔔在我走後,在奉常寺中大展身手,讓我好好學一學侯太蔔的精妙之處。”徐福突然出聲,雖然緩解了侯太蔔尴尬的境地,但徐福說出口來的話,也讓侯太蔔臉色難看。

徐福出聲截斷了話頭,嬴政便也不再說什麽,又簡單交代了兩句,便冷着臉将侯太蔔打發出去了。

等侯生出了寝宮以後,他才陡然想起,他分明是來問王上,為何徐福能與他同起同坐,共同擔任這太蔔丞的?

但方才被秦王那樣一番質問,侯生隐隐也有些心虛,他被盛名沖昏了頭腦,來到秦國,竟然還自恃高傲……

徐福緊跟着從裏面出來。

侯生猶豫一陣,還是上前道:“徐太蔔,我并非有意說笑,此去蜀地,多有不易。徐太蔔還是小心為上。”

徐福打量他一番,見他還是一臉冷淡嚴肅的模樣,懶懶地眨了眨眼,“那我便多謝侯太蔔提醒了。”

那侯生非說是為了他好。

難道去個蜀地,還會被人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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