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玉食（一）

話說還是兩人第一次吃飯之時，蓋聶問端木蓉想吃什麽，得到的答案是随便。蓋聶口味一向清淡，如果水可以果腹他甚至不想吃東西。端木蓉什麽都不說，蓋聶也只能照着自己的口味點了一些。

端木蓉當時也吃了不少，蓋聶當她随遇而安，本來還對她刮目相看，結果到了半夜，她卻開始頻頻起夜。

開始幾次蓋聶也沒作多想，等她起的多了，蓋聶放不下心，只好親自過去看她。

端木蓉扶着牆壁走回來，她跑了幾趟茅廁，早已拉的沒有力氣，身子都隐隐打起顫來。

蓋聶本候在端木蓉門口，見此情景急忙過去扶她。感受到懷裏小小身子不住的顫抖，他眉間一凜，一把抱起端木蓉，撞開她的房門，将她放在床上。

“端木姑娘，在下去給你找個大夫。”蓋聶交代了一句就要走，感到衣袖一緊，轉過身來看她：“端木姑娘有何吩咐？”

端木蓉面色蒼白，低低的喘着，道：“我就是大夫，你出去随便找的大夫還能好的過我？”她收回拉蓋聶的手，平靜了會兒又道：“再說這麽晚了，什麽店都關門了。”

“無妨，在下自有辦法。” 蓋聶說的篤定，又看了床上的端木蓉，有些不忍的道：“在下不能讓姑娘就這樣挺着。”

端木蓉身上不舒服，也沒什麽精力勸他。想了想，對他道：“蓋先生去找值夜的夥計要份筆墨吧。”

“姑娘可是要開藥方？若是如此，姑娘口述即可，在下記得住。”

他想着端木蓉現在寫字不方便，端木蓉卻想着他只是個外行。醫學知識相當專業，于外行來講晦澀難懂。而方子又十分重要，很可能錯一味藥，效果就差十萬八千裏。

“早聽說鬼谷弟子學識淵博，卻沒想到鬼谷連醫學都教的？”

蓋聶面上微哂，應道：“沒有。”想了想又道：“姑娘若不放心，等在下拿了藥，回來給姑娘看看便是。”

端木蓉也不想糾纏，只能把藥方和劑量細細的囑咐給蓋聶。蓋聶動作很快，沒多久就辦好了這事。

其實蓋聶并非對醫藥一竅不通，簡單的藥他還是懂一些的。不過為讓端木蓉放心，還是拿給她看了。為防以後再用，他剛剛在藥房已着夥計寫下這份藥方。為節省時間，藥他已在廚房煎上了，他給端木蓉僅是看了藥方。

端木蓉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多說，只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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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聶又親自去廚房看着藥。等端木蓉喝了藥再睡下，這大半個晚上都過去了。

蓋聶雖不知端木蓉到底是什麽病，但那樣子，也就是吃食惹的禍。因此到了早上，他自己去買了點東西，借了客棧的廚房給端木蓉做了早飯。他廚藝很好，卻不為人知。端給端木蓉時也沒多說。

“這客棧換廚子了麽，雖是清粥小菜，但可比昨晚上的好多了啊。”端木蓉邊吃邊小聲嘟囔着。

蓋聶一聽，冷汗幾乎流下，急忙開口道：“這是在下早上去外面買的。”

端木蓉本也沒怎麽在意，蓋聶的解釋也是随便聽聽，心思仍在那些早飯上，她肚子空空，自是要好好填填。

而這次，端木蓉沒有水土不服，也沒有拉肚子。

說到底小聖賢莊那群人是被聞名天下的有間客棧的丁掌櫃養着的。端木蓉自小吃的都是那樣精致的飯菜點心，面對着蓋聶點的‘粗茶淡飯’，沒有皺眉，沒有叫苦，還大大方方的通通下肚，便已是難能可貴了。

而蓋聶自是不能每頓都做給她。因此，等再到落腳點，蓋聶沒有留在客棧吃飯，卻是帶着端木蓉去了鎮上最知名的酒樓。

“蓋先生為何非要帶蓉兒來此吃飯？”端木蓉倒是不解，為防有人追蹤，他們該是低調行事才是。

“昨日虧待了端木姑娘，今日還請姑娘不要客氣，挑自己喜歡的點。”說着，已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端木蓉随他坐下，卻仍是不懂他為何如此。但盛情難卻，她也只能在自己聽過的菜名裏随便點了兩葷兩素。

待她點完，蓋聶又低低的吩咐那夥計用幹淨的水和材料。那夥計看出他們是路過的，低低應了，便去廚房下單了。

一頓飯将畢，端木蓉沒想到蓋聶的飯量比她想象的小多了。

小聖賢莊裏都是文人，師兄們的飯量仍是要大上她一些的。這蓋聶是個跑江湖的，是個武人，在她的認知裏，飯量怕該是要有師兄們的二到三倍才是。

想着這些她才多點了菜，結果一番吃下來，蓋聶吃的并沒有多她太多，也就和那些師兄們差不多。看着剩了不少，端木蓉微蹙了眉，擡頭看着蓋聶，想讓他再多吃一些。

蓋聶本以為她是飯量大才會這麽點，看着幾乎剩了一半的飯菜，也只道是她大戶人家習慣了奢侈。雖覺得浪費，卻也不好說什麽。

端木蓉盯了半天見他沒反應，只好開口道：“蓋先生不再多吃些麽？”

“在下吃好了。”蓋聶說着，放下了筷子。

“可是，”端木蓉低頭看着剩菜，悶悶的道：“剩這麽多，好浪費……”

原來她不是故意的。

蓋聶眼光微動，想了想，道：“即是如此，不如出去送給乞丐？”

“可是，”端木蓉疑惑的看着他：“人家不會嫌棄這是剩飯麽？”

蓋聶一怔。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大小姐。眼光垂下，他淡淡道：“民間疾苦非小姐所能想象，連溫飽都無法保證的人，又豈會在意這些。”

蓋聶這番陰陽怪氣端木蓉又豈會聽不出來。她知他瞧不起她，在他眼裏，她只是個不識民間疾苦的大小姐。只是她若真是小姐脾氣的人，又怎會跟他出來。

心中委屈，桌下的手又習慣性的捏起了裙子。心思轉了幾轉，也不知該說什麽。過了半響，低低道了一聲：“蓉兒先回客棧了。這些剩菜但憑蓋先生處置。”

說完也沒理蓋聶什麽反應低頭就走。

這番變化蓋聶也沒有料到，起身就要去追她，卻被店小二攔了下來。等付了帳，端木蓉早已不見人影。

他知他剛剛話說重了。即便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那個孩子也沒有抱怨過。不識民間疾苦并非她的錯，又豈能責怪與她。

只怪自己口拙，不知該如何解釋。

看着剩下的菜，蓋聶想了想，還是着人将飯菜打了包，出門送給了乞丐。

蓋聶回到客棧，捏捏自己的錢袋，低低嘆了口氣。她喜歡精致的飯食，其它事物估計也是如此。自己自不會虧待了她，只是不知自己的錢袋夠不夠撐到鬼谷了。

兩人在客棧暫歇，下午又踏上行程。端木蓉堵了氣不願理他，他也無奈。兩人一路上本就安靜，這次更是靜得詭異。

不過端木蓉終究是小孩心性。她一直坐在馬車裏，可仍知這條路不怎麽好走，坑坑窪窪不計其數。但這馬車仍是行的飛快，偶爾碰到坑窪，也未曾有太大波動。

儒家講究“禮樂射禦書數”，小聖賢莊諸弟子禦術已屬高超，可端木蓉還未曾見過一人能達到蓋聶這種程度。

不由得有些好奇，她撩簾走出了車廂。

她這一動，倒是吓了蓋聶不輕。馬車很快，一時收不了勢。他看着端木蓉一手扶着車廂站着，只覺得她手上無力，搖搖欲墜，急道：“這裏危險，姑娘快回車廂。”

端木蓉看着眼前山路，果然崎岖不平，再看向蓋聶，眼中不由多了些許贊賞：“蓋先生果然好身手。”

蓋聶卻只覺得頭大。馬鞭移到左手，右手又為她掀起車簾。“還請姑娘先回去！”

端木蓉本看着外面郁郁蔥蔥的綠林飛速略過，胸中郁氣都散去不少。卻聽蓋聶語氣急切，不由得低頭看他。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馬車倏然壓上一塊大石頭。

蓋聶心中着急着她，一時未曾注意。此時馬車一斜，端木蓉吓了一跳，竟沒有抓住。蓋聶心驚，顧不得先穩住馬車，右手過去撈了一把，卻正趕上馬車又動了一下。

他的手距她衣裙僅在咫尺之間，卻生生錯過。

馬受了驚，又亂跑了幾步，幾乎将蓋聶也甩下車。等他安撫好馬匹，端木蓉早已沒了蹤影。

下面就是一個山坡，可剛剛有馬車擋着，他連端木蓉摔下的方向都沒有看清。那小女孩也硬氣，這跌下一路少不了磕磕碰碰，她倒是叫也沒叫一聲。

喊了幾聲也沒有反應，蓋聶心中着急。他将馬車拉下斜坡，停了個角落處，便下去尋她。

端木蓉摔下時也是一驚。從那樣飛馳的馬車上摔下，落地已是很疼。偏偏落地也沒停下，直向着坡下滾去。

滾的速度也是極快，她看不清東西。抓了幾次也沒抓住什麽實物，只能聽之任之。等終于到了平地，她顫巍巍的站起，已是一身的傷。

一路上，尖銳的石子，荊棘，草葉倒像是争先恐後一般，都在她身上留下了點傷痕。低低咳了幾聲，她幾乎笑了出來。

卻不知這還沒結束。

頭仍是暈暈的，但她知自己僅是外傷，只是身上沒什麽力氣。她揚聲喚了幾聲，聽在自己耳裏，卻是低低的。

終是苦笑了出來。

她做甚麽放着好好的小聖賢莊大小姐不當，非要跑這趟江湖，受這罪。

無奈搖搖頭，她知自己還是放不下。這天下蒼生，她救不了，卻總要有人站出來，總要有人扛下這責任，改變這亂世。

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辨不清方向，只隐約看到前方有棵大樹。想着去那邊休息一下，她撐着自己，朝那邊走去。

眼見大樹已近，她又邁一步，卻是腳下一空。傷痛的身子終是沒能穩住，重重的摔了下去。

下面等着她的，卻是比剛剛那些還要殘酷。

伴随的少女失控的慘叫，風中隐隐傳來鈴铛的響聲。丁零丁零，一聲又一聲，清脆悅耳。

一個少年閉目躺在茂密的枝桠上，此時倏然醒來，聽着這聲音，面上不由得一喜。他利落的從樹上跳下，距離雖遠，卻沒發出什麽聲音，足下一點，朝林子深處掠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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