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錦衣（前）

行了半日，蓋聶帶着端木蓉來到一個小鎮。之前，端木蓉受傷，身穿的衣服毀了大半，在梅村裏的那幾日，都是穿了迎兒的衣服。這迎兒身形大端木蓉許多，她的衣服也是簡單改了改，端木蓉才能穿上，但終究是不太搭的。

端木蓉匆匆出門，什麽都沒帶，自然也沒什麽換洗的衣服。她自己雖是沒有抱怨什麽，但他也該為她多做些打算才是。再說端木蓉是名門出身的大小姐，理當更在意這些才對。

心念一起，他便也急急出門，問過了客棧的掌櫃之後，來到了鎮上最好的一家成衣店。

因是實在沒經驗，他在店裏轉了許久，只覺得眼花缭亂，最後只能求助于店家。

“客官想買什麽？”一見蓋聶走過來，掌櫃馬上迎了過去。

“嗯，想給一個十一歲的姑娘買衣服，大概這麽高。”他朝自己的胸口比了比：“掌櫃可知這個年齡的女子喜歡什麽樣子的麽？”

聞言掌櫃倒是一愣，有些狐疑的看着他。面前的少年雖是英俊挺拔，氣質不凡，但一身小厮的裝扮讓其氣場收斂了許多，而且竟然是要給一個小姑娘買衣服……

掌櫃上下打量着他，意圖從中猜出傳說中的小姑娘的品味、特點及購買力。想了想，又出言試探到：“客官可是要給你家小姐買衣服？”

蓋聶本來見店家沉默不語，還以為他在思考。聽得這話倒是一愣，想不出他何出此言，卻也順着他的話道了聲是。

掌櫃又是眉開眼笑。若是小厮，過路之客竟知道特意來他家買，必是特地打探過的，再看他衣服的材質，主人必是富貴之家。這樣想着，急忙吩咐下去，按蓋聶的要求拿了幾件衣服出來。

蓋聶看着眼前鋪開的幾件衣服，材質什麽的他并不太懂，不過看起來還是不錯的，觸手感覺也還好。只是想到以前她身上那身素淡的衣服，再看眼前這幾件，不由微蹙了眉。

“客官似是不太滿意？”掌櫃看他神情，急忙又問。

“嗯，有沒有素一點的？端……我家小姐喜歡素淡一些的。”

面前的少年仍是面無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從上到下，除了那身裝備，并不怎麽像個普通的小厮，舉手投足間竟隐隐有些大家風範。

掌櫃心一驚，強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又吩咐人下去尋衣服了。

這個年齡的女裝似是素淡的不多，故而這次的衣服尋了好久。蓋聶看着這次找出來的衣服，倒是滿意了不少。又是徘徊了一會兒，從其中選了個豔一點的，一個中等的和一個素淡的。付錢時又對掌櫃道：“我先拿回去給我家小姐看看，若是她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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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拿來退了即可。”掌櫃恭敬的作了個揖，将包好的衣服遞給蓋聶。

掌櫃最後的恭敬來得莫名其妙，蓋聶挑挑眉，想了想，終是沒多問。

待回到客棧，蓋聶敲了端木蓉房間的門，問道：“端木姑娘在嗎？”

門應聲而開，端木蓉點頭施禮，道：“蓋先生。”低頭又見他手中包袱，有些不明所以，問道：“因何事來找蓉兒？”

“在下之前一直疏忽了姑娘，剛剛想起為姑娘買衣裳來換洗。”他将手中包裹遞給端木蓉，又道：“姑娘且看看喜不喜歡，合不合身。若姑娘還有什麽需要，煩請告知在下。”

端木蓉有些奇怪的看着蓋聶，她自是需要這些，可是又不知怎麽開口，卻不知他今日是怎麽開竅的。

她低頭施禮，道：“多謝蓋先生。”然後退回屋子，在他面前關上房門。

蓋聶就候在屋外，聽着屋內只有翻動衣裳的聲音，端木蓉似是沒有上身。有些奇怪，想到像她這樣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是一大群丫鬟前呼後擁的。再細想一下，她是一開始就傷了胳膊，在那梅村裏都是迎兒幫她的，她莫不是，莫不是……

他想着想着，竟問出了口：“姑娘莫不是不會穿衣服？”

房內的端木蓉以為他早走了，驀然聽他聲音不覺有些詫異，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得竄起一股火。

不會穿衣服，也虧他想得出來！

将手中衣物攥得越發緊，忍着把這些衣服扔出去的沖動。等怒意淡了些，方才開口道：“不勞蓋先生挂心，穿衣服蓉兒還是會的。”

她聲音仍帶着怒意，蓋聶不明所以。愣愣接道：“那姑娘上身試試，若不合意，蓋某便拿回去退掉。”

原來是差錢。端木蓉扯扯嘴角，幾乎笑了出來。

“蓉兒都很滿意，多謝蓋先生。”

呃，居然三件都要麽？出行在外兩件換洗不是已足夠了麽？

他低頭摸摸自己的錢袋，低嘆了口氣。這一路看來是要錦衣玉食了，這，到底撐不撐得住……

“那姑娘早些休息，蓋某告辭。”

房內的端木蓉看着床上鋪着的衣服，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個蓋聶還真是呆頭呆腦的，只知道給她買外衣，難道裏面的就不用換洗了麽……

吃晚飯的時候因裏間已滿，兩人就坐了二樓外頭搭的棚子裏。端木蓉料定蓋聶不會讓她走遠，便在吃飯時随意看了看，街對面不遠還真有家成衣店。不過……

她又低頭扒了兩口飯，她手裏自是沒錢，若要問蓋聶借又有些抹不開面子。

倒是蓋聶先開了口問：“姑娘怎的未換上新衣服？”

端木蓉擡頭瞥了他一眼，他倒是換了，和之前那件居然差不多。那一身衣服把他周身氣質都磨掉不少，真是極致的品味……

端木蓉幾乎不忍再看，又低下頭，聲音有些唔唔的，似是不太好意思的問：“蓉兒能不能自己去買點東西？”

蓋聶倒是未查，順口接道：“姑娘要買什麽？”

這要她怎麽說出口……

端木蓉頓了頓，放下筷子，伸手将自己衣袖撩開一點，露出裏面白色的中衣。

蓋聶面上騰地泛起一絲紅暈，尴尬的将頭轉開。

端木蓉本就低着頭，這下也急忙将衣袖拉了回來，兩手都放到了桌下，随手揪了兩下自己的裙子。

雖說從小她身邊就皆是男子，但自她大了，師兄們為避嫌，便不常來找她。此時，她竟要與一個陌生男子出行，衣食住行皆要賴他打理，實在是荒唐至極。

蓋聶也看到了那家成衣店，心中思量一番，對着端木蓉道：“姑娘若不嫌棄，便去街對面那家可好？”

“嗯。”端木蓉點點頭。

蓋聶将随身錢袋扯下，遞給端木蓉，又囑咐道：“姑娘不要去太久。若是……”想了想仍是沒有說出來，只炯炯的看着她。

“知道了。”端木蓉安靜的答着，拿着他的錢袋走了。

蓋聶看着她下樓，又将目光移到樓下，看她穿過街，進了店裏。他也放下筷子，手就放在劍邊，靜靜的等着。

因着蓋聶的話，端木蓉随便挑了中衣和裏衣，便要付錢就走。卻不經意間瞟到一抹白色，生生頓住腳步。

那是一襲白色的錦衣，樣式簡單大方，在袖口和衣邊繡有繁複的花紋。它被架子撐起，完完整整的展示在她面前。

不自覺就想到了那個少年，想象他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白衣翩翩，仗劍行天涯，該是怎樣一種豪氣！這樣一個英俊挺拔的人，這樣一個江湖新秀，青年才俊，濁世佳公子，卻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小厮……

當真是暴殄天物，白費了那一張好皮囊和那一身縱橫天下的氣勢。

這樣的衣服才能配得上他的人，這樣的衣服才襯得上他的氣質。

端木蓉愣愣的想着。

那邊掌櫃見她如此，不由問道：“姑娘可是喜歡那件衣服？”

端木蓉這才看向他，有些鬼使神差的開口道：“那個，我要了。”

那店員把衣服包好遞給她，她才有點清醒了，有些懊惱自己沖動之下就随意買下了這麽件衣服，憤憤的接過包袱，轉身出了門。

倒把那店員弄得莫名其妙，冷汗差點滴下來，還以為她要找麻煩……

看到端木蓉終于出了門，蓋聶這才松了口氣，拿起筷子又自顧吃了起來。

端木蓉上來之後情緒仍是不佳，尤其是看到那人那身素衣更是覺得紮眼，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鬼迷心竅了。走到桌前将錢袋放到他手邊，淡淡的道了聲謝，也不理他反應，便坐下接着吃飯了。

蓋聶拿起錢袋，也沒看看少了多少，徑自将錢袋挂了回去。

她表情奇怪，而且心情不佳，他不是沒看出來。但他素來木讷，也不知該說什麽，只得裝作沒看見。

一場晚飯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第二天早上，蓋聶本想吃了早飯就開始趕路，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隔壁有動靜。他一直注意着那邊，知她還在房內，卻不知她為何一直不出門，只好親自過去叫她。

端木蓉坐在梳妝臺前，聽到蓋聶的聲音，低低應了一聲。手裏的梳子拿了又放，糾結許久才去開了門。

蓋聶看着眼前披頭散發的端木蓉，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端木蓉也自覺窘迫，低低開口問：“蓋先生，你會……梳頭麽？”

蓋聶愣愣看她，忽然将她往房內推，口中道：“姑娘且等一等，在下不會，在下去找人幫你……”

蓋聶替她關上門，跑到樓下，正見掌櫃昏昏欲睡，他也不管，一把拉過來，問道：“客棧中可有女人？”

這話讓那掌櫃一下驚醒，看着面前儀表堂堂的少年，不由擰了眉，怒斥道：“好小子，要女人也不要來我這客棧裏找，看你人模狗樣的，怎麽就……”

“掌櫃誤會了。”蓋聶面色微窘，急忙打斷他的話：“與我同行的那位姑娘，她第一次出門，她……”

“她”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說出口，只得道：“店內可有老板娘，能否上去幫她一下。”

掌櫃狐疑的看着他。這才想起，這小夥子昨日确是帶了一個小姑娘來的。這少年，看上去總是淡定的樣子，原來也不過是個青澀的少年。雖然仍是不懂那女孩怎麽了，看他這樣子也不好再問，只好叫了自己的婆娘去看看。

見那少年轉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奸笑着靠近，低聲說：“公子，你和她，莫不是……”

蓋聶聽到那兩個字，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饒得是脾氣再好，此刻仍是無法再忍。一甩手便上了樓去。也不理他那力氣，幾乎把掌櫃甩了個跟頭。

“莫要胡說。” 只留下這一句異常低沉的警告徘徊在掌櫃耳邊。

到了端木蓉房中，那老板娘正問着她要梳成什麽發式。蓋聶自己尋了個凳子，就坐在她們身後看着。

“挑個最簡單的就行了，大娘。”端木蓉淡淡的答着。

在家的時候，丫鬟總是給她梳極繁複的頭型，從不肯教她個簡單的。由此她才一直懶得去學，前幾日在梅村裏，有迎兒服侍，早已習慣了的她竟也忘了學兩手。

端木蓉心中懊惱，面上微窘，在鏡子裏偷看蓋聶的神情。沒想到他臉上竟真的帶着一絲鄙夷！

這下他必是又要将他當作大小姐一般看不起了。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遇到這樣一個會不帶偏見看待她的人。

其實也不是完全的不帶偏見。他把她當溫室花朵一樣養着，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直覺中，這個人是不同的，總覺得這個人最終會真正接受自己的。

問題是，她該如何得到他的認同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