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且行（中）/兄妹逛街

第八章：且行（中）/兄妹逛街

當日黃昏，蓋聶安置好今晚客棧事宜，便帶着端木蓉去鎮上最好的酒樓用飯。兩人安安靜靜的坐在二樓窗邊的位子等飯食上來，樓下的街上卻漸漸熱鬧起來。

開始一兩家在街上擺起攤來，漸漸地更多的人出來擺攤，沒一會兒，街上的路邊攤便排成兩條長龍。太陽已下山，街道兩邊皆點起燈火，兩條燈火長龍延伸着，幾乎看不到邊。

叫賣聲此起彼伏，聽不清到底在喊什麽，鎮上的男女老少皆走出家門，在這條街上閑逛着。一時人流湧動，場面倒是宏大壯觀。

端木蓉在樓上看看，覺得有趣，看得越發目不轉睛起來，直到看不出更多門道來，才悻悻收回視線。一回頭，就見對面的蓋聶目光幽深的盯着她。端木蓉還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只覺得古怪至極，心中隐隐泛出一股寒意來。

她自是不知蓋聶是在琢磨着怎麽對付她，只被他盯得十分別扭，幸好夥計此時将他們的飯食送上來。

蓋聶淡淡收回視線，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擡手拿起茶壺，為他和端木蓉各斟了一杯茶。然後顧自端起自己的茶杯，放到嘴前輕輕吹了吹，低頭抿了一口茶。茶水漫過喉嚨，緩緩流下，似将胸中郁氣也帶走不少。淡淡的茶香彌漫在齒間，蓋聶滿足地一嘆。

端木蓉看得眼睛都直了。如此樸素的條件，他竟能像在品一盅香茗一般。這樣的蓋聶，身上帶着一股她最熟悉的儒雅之風，端得是一派潇灑淡然，看上去就像個無害的濁世佳公子一般。

蓋聶見她愣愣盯着自己，不知何意，淡淡提醒道：“姑娘不喝？”

端木蓉一聽，急忙也端起茶杯，随便抿了一口。夥計将他們的飯食放好，便要離開。端木蓉急忙叫住他，指着樓下，問道：“夥計，那下面是怎麽回事？”

夥計朝下一看，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是我們沙鎮上的規矩。每月初五初六開廟會，白天在城外的廟裏舉辦法事，晚上就在這條街上開夜市，大家都會趕着這每月一次的集市出來買東西。

外面熱鬧的很，姑娘一會兒吃好了，也可以去轉轉，外面好玩的好吃的多着呢！”

端木蓉輕輕“嗯”了一聲，便打發他下去了。蓋聶見她眼底飛速劃過一絲期待，面上卻故作淡然，一言不發，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終是小孩心性，她不提，便由他來提罷。

蓋聶悠悠的用着飯，随口說道：“這飯菜做的不錯，在下有些吃多了，不如一會兒一起去外面散散步？”

端木蓉面色不改，淡淡的答了句“好”。卻在心裏嘀咕着：這借口也太拙劣，都吃多了你還接着吃。想逛就直說，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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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聶啞然。他是為了她才提起此事的吧，為何她能以一副成全他的口氣來回答……

兩人用完了飯，便在街上逛了起來。端木蓉自是從來沒逛過這種集市，看一切都是十分稀奇的。饒得是性格內斂，此刻也掩飾不了興奮之情。

蓋聶見端木蓉眼光一直在各種路邊小吃攤上亂轉，剛離開一個，立馬就能再找到焦點。實在對她無與倫比的吃貨精神感到無語，可那些東西，他哪裏敢給她吃啊。

而在端木蓉無數次駐足流連，又無數次被蓋聶無視之後，她終于勇敢的站在一個包子攤前，趕在被拽走前大喊了一句：“老板，來二斤肉包子！”

她這聲音是又大又突兀，內容又如此詭異，那老板愣愣的，“姑，姑娘……？”

蓋聶急忙上前，一邊拉端木蓉袖子，一邊歉意的對老板道：“抱歉，我們不要。”

不料端木蓉一甩袖子，舉起一個錢袋來，她在小攤老板眼前晃着錢袋，口中道：“這是錢，快給把包子包上。”

蓋聶下意識一摸腰間，果然是自己的錢袋沒了。他不曾防備過端木蓉，如此才會這樣輕易被她得手，可憐他的一世英名，都毀在端木蓉手裏了。

見老板眼光飄向自己，蓋聶無奈，只能上前，低聲對老板道：“就來一個吧。”

老板自是看出這個少年才是說的算的那個，利落地包上個包子遞給他。端木蓉見只有一個包子，又垮下了臉，“怎麽就一個，再來兩個，我吃不飽。”

蓋聶不理她，隔着衣物拉起她的手腕，帶她離開這攤子。端木蓉眼見包子無望，留戀地回頭最後瞥了一眼包子攤，之後悶悶低下頭，撒氣般惡狠狠的咬了口手上的包子。

街上人擠人，他們走不快，蓋聶耳力又好，因此身後人們的議論全數飄進蓋聶的耳朵。

“這人也太刻薄了，小妹妹餓成那樣……”

“異母的妹妹吧，親兄長哪有這樣的……”

“指不定是繼兄呢……”

“錢袋裏那麽多錢，竟然舍不得給自己妹妹買包子，什麽人啊……”

……

蓋聶無語……（凝噎……）

于是他腳下動作越發快了起來，生生在擁擠的人群中開了一條路。這樣的速度，完全不像是在逛街了，逃難倒是更适合些。

街上人多，免不了磕磕碰碰，但之前蓋聶一直護着她，這樣久了，端木蓉倒是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待她大口啃完了包子，才注意到蓋聶詭異的速度，自己完全跟不上不說，還被拉得不斷與周圍的人碰撞。

她張了幾次嘴，都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撞了鼻子或者下巴……然後在某一次沖撞中，有人撞開了蓋聶的手。人群迅速湧起，她個子小，看着周圍全如山一般的人，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仿佛忽然被淹沒在大海中一般，端木蓉茫然的環顧四周，心中湧起一絲無助。那一絲的感覺迅速擴大，籠罩全身。她抱住自己，在左右的沖撞中艱難的穩住身子。

忽然腰間一緊，有人将她抱了起來。她驚呼一聲，就要掙紮。那人一手攬緊她的肩膀，靠近她耳邊輕聲說：“別怕，是我。”

低沉的少年嗓音，一貫的平淡，卻隐隐透出一股安撫的意味。端木蓉本要掙紮的手一頓，忽然摟上他的脖子，耍賴般緊緊的摟着不放，又将頭埋在他懷裏。

旁邊仍是人來人往，她卻再也沒受到沖撞。

這個少年，永遠如山一般的安穩，如水一般的深沉，能默默擋去所有不好的東西，能讓人這般安心。

蓋聶任自己被她勒着，抱着她慢慢移到角落。随意地靠上一堵牆，周圍沒了人，好像空氣都充沛了不少。他本就不喜熱鬧，這下才松了一口氣。

蓋聶一手仍攬着她，一手擡起，猶豫半天，終是輕輕落在她的發上，慢慢地拂過，一下又一下。

她不在他身邊，他總要擔心她。

剛剛見她可憐兮兮站在人群裏，雙臂那樣無助的環住自己的樣子，他胸口沒由來的氣悶起來，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憋在那裏，堵得他不太舒服。來不及想是怎麽回事，雙腳卻不自控的走近，尚未反應過來，她已被自己攬在懷裏。

本是意料之外的動作，可做出來卻也不怎麽突兀。

懷中的端木蓉此時終于擡起頭看他，攬着他的手也終于松了一些。兩人呆呆的對視半響，端木蓉疑惑的問道：“怎麽會這麽抱着我？”

蓋聶一愣，沒反應過來，“嗯？”

只聽她低聲咕哝道：“像是在抱小孩子一樣。”

蓋聶唇角微微勾了勾，低頭瞧了瞧他們的姿勢，有些無奈地道：“你不就是小孩子？你現在還小，這樣還抱得動，再大了，這樣可就抱不動了。”

端木蓉對他那句“不就是小孩子”有些不滿，在他懷裏亂動了起來，蓋聶無法，最後只能松手将她放下。

端木蓉活動了下手腳，似乎不太高興，垂着頭悶聲道：“我們回去罷。”

蓋聶卻一低頭，拉住了她的手，狀似随意的說：“剛剛不是說沒吃飽麽？再吃點小吃吧。”

端木蓉有些詫異，仰起頭迷茫的看着他：“你不是一直不讓我吃麽？”

咳，蓋聶尴尬的咳了一聲，這話怎麽聽起來真像他虐待了她一樣……

蓋聶正了正色，覺得不得不為自己作出些解釋了。“并非不讓姑娘吃，只是……姑娘若能保自己不再出現水土不服的症狀……”

“你一直都在擔心這個？”端木蓉不由自主的打斷他，見他呆呆地點頭，忽然覺得自己心底涼了一片。

她一直不明白他是怎麽抽風，才會對她吃的東西多加管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早知只是如此，在迎兒家就應該大吃大喝啊。可憐她因他的一句話，在迎兒家一直都沒吃飽啊……

這就是，溝通障礙的惡果啊……

“蓋大俠，”端木蓉痛心疾首的喚他，又稍顯僵硬的道：“蓉兒雖不是神醫，但、這麽簡單的問題還是能解決的啊……”

那次的水土不服，是她沒有心理準備，是猝不及防才會措手不及……但是不證明她不會預防啊……

“……”蓋聶也僵了下。好像現在想來，她第一次吃粗糧時，的确沒表現出什麽不适的症狀。

端木蓉似也想到了這事，急忙補道：“不過，那個什麽馍馍的确不怎麽好吃。”

生怕他會減少她的用度，她有些無措，茫然間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燦若星辰的眸子。她一下愣在那裏，腦袋忽然有些空。

他臉色明明沒什麽變化，雙眸中卻透出明顯的笑意。迷蒙的燈火點綴着他的臉，昏黃的光亮也渲染了一些暖意，光與影交錯在這張英氣的臉上，不斷地盤旋、環繞，最後彙合在他眼中，凝成仿佛亘古不變的欣喜。

即便很久以後，端木蓉仍然清晰的記得，在這樣一個流光溢彩的夜晚，她第一次得到了少年深沉內斂的笑容。

明明連他在笑什麽都不知道，卻莫名其妙的記了很久。

雖然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并不是第一次。

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