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除了知裏子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

純白的名片，簡潔到只有名字和地址。

再無其它元素。

宮野明美捏緊名片，忐忑地按響門鈴。

門應聲而開。

視野所及，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性。

着白襯衫和休閑褲，栗發柔軟地翹起。淡淡瞥過她一眼的瞳仁，如一汪新綠的深潭，清晰地倒映她的面容，仿佛堪透了她真正的來意。

“你好，我，我是——”宮野明美緊張地支吾。

“請進。”

宮野明美依言，緊随其後。

關于這間事務所，她都是道聽途說的。

她聽說世界第一的前綴名副其實，規矩奇怪且任性。不過，天才總是富有特權的。擁有一分鐘就能看穿真相的才能，當然供不應求，可以為所欲為。

現在看來，不只是傳聞奇異，內部裝修也怪極了。

宮野明美環顧室內，呆愣一瞬。

這……與其說是偵探事務所，不如稱之為圖書室更恰當。

木質書架從地面延伸到天花板，書塞得滿滿當當。連招待她坐定的沙發旁，也摞起高高的書堆——是成套的漫畫，到底有多少書啊，目測絕對超過萬本。書堆上置着透明彈珠和新奇的零食。宮野明美不禁想到口味奇特的妹妹，宮野志保吃三明治，喜歡加花生黃油和藍莓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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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那是亂步桑的玩具和零食。未經允許，不能動的。”

“……啊！”宮野明美正襟危坐。

“請稍等片刻。”

很快，她得到了一杯霧氣氤氲的熱水，兩份輕飄飄的契約書，和一支筆。

宮野明美聽到清朗的說明。

“我是折木。相信你到這裏來，就是對亂步桑的戰績有所耳聞。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樂于承接其它事務所束手無策的委托，不畏懼毫無頭緒，唯恐缺乏挑戰性。這是委托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必須嚴格遵守的一些條件。希望你在委托前仔細閱讀，确保理解到位——”折木奉太郎熟練地開始例行公事。

這番事前告知，他倒背如流。

包括委托人的反應，奉太郎再熟悉不過了。

先是驚訝、不解、抗拒，到最後臣服于亂步的超能力，無一例外。

“一，無條件滿足亂步桑的一切要求，不論它在你聽起來是合理，還是無理的；”

“二，與推理無關的事務，一律不能麻煩到亂步桑。譬如，事無巨細地向你解釋推理的思路，保護你的人身安全，調解你與其他人的糾紛等等；”

“三，務必時刻謹記，亂步桑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擁有世界第一的超能力：超推理。禁止對亂步桑流露出任何類似于超齡中二病、妄想症患者、二次元重度中毒的神态；”

宮野明美皺眉。

第一條和第二條，就任性得超乎想象。

絕大部分偵探事務所，對近身保镖的委托來之不拒，不會明令委托人無條件滿足偵探的要求，更不會在對委托內容一無所知時，先不容置喙地甩出契約書。

宮野明美盯住第三條，眉皺得更深，“等、等等！折木君，超、超能力，超推理什麽的……這是絕不可能存在的吧？”

“這個世界當然是科學的。”奉太郎颔首。

“那，”

宮野明美呆住。

她垂眸看白紙黑字的契約書，又擡眼直視肯定的奉太郎，重複三次，有些明白了：傳聞中遺世獨立的名偵探亂步，是随心所欲的天才，他說什麽都對。

“這份契約書的全部內容，主要作用是讓亂步桑保持高興的心情。若合他意，一切都好，是事務所接受委托的前提條件。其餘注意事項和違約金的收費标準，都附在後面，非常詳細。請你仔細閱讀，我就不一一說明了。如果沒有異議，請在末尾簽名。若有異議，抱歉，這份契約書不會因為任何委托人更改。”而能夠更改的知裏子，根本用不到這個。

奉太郎扯出僵硬的微笑。

他經姐姐介紹，在上大學的閑暇到這裏兼職。

準确地說，是把他交給知裏子使喚。好聽的說法，是讓他發揮推理的才能。

其實，工作主要是接待部分委托人、整理文書報告。

接待的流程大同小異。契約書是知裏子撰寫好的，他只管遞出去、收回來。

報酬相對于工作量，十分優厚。

至于他的才能，有亂步在，除了一起玩三人撲克，幾乎毫無用武之地。

果然還是不習慣營業性的笑容。

奉太郎只笑了一秒，一如往常給委托人留出充裕的思考時間。

他向來奉行「不做也行的事情就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一切從簡」。假若無法在前提條件上達成一致，那就沒有必要了解委托。事務所最不缺乖巧的委托人。一側的辦公桌上，簽名的契約書按時間順序疊起，足有半米高。

奉太郎拿起剛才看的報紙。

門鈴響起前，他正巧看到一則史無前例的新聞：十億日元盜竊案。他禁不住算了算十億日元的體積，這可了不得，絕對是搜查一課傾力出動的大事件。

奉太郎往下看，看到被盜竊的對象。

——昨日，知裏子剛剛把所有個人儲蓄存進這家銀行。

知裏子絕對是被詛咒了！

信奉科學的奉太郎不由得這麽想。

因為不論知裏子投資哪座商業建築，不日都會打上煙花，炸成漫天火光，一地碎末；投資股票和基金，則會發生事件或事故，導致貶值；當知裏子終于放棄投資，把錢老老實實存在銀行，結果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盜竊事件——這已經到了無法用巧合來解釋的程度。

事務所有一棵財源滾滾的搖錢樹，亂步。

還有一臺絕無僅有的碎鈔機，知裏子。

奉太郎認真研讀報道。

攝像拍到的犯人共計三名，都蒙着面，分別是高挑的女性，孔武有力的男性和矮胖的男性。

矮胖的男性負責開車。看孔武有力的男性扣住扳機的動作，顯然是使用槍械的熟手。而高挑的女性站定的位置和手勢，應該是事件的司令臺。

奉太郎的餘光，捕捉到宮野明美探來的視線，焦灼、局促。

就體型而言，和蒙面犯之一極其相似。

“怎麽樣了？”奉太郎放下報紙，關切。

“折木君。”

宮野明美收斂對報紙頭條的關注。

她被迫主導的十億日元盜竊案，是現下最沸沸揚揚的話題。對方恰巧在閱讀報道，不出奇。

在來時的路上，計程車上的電臺、高挂的巨幅屏幕、電器店的展品，最新消息鋪天蓋地：警視廳立下盡快破案的誓言，接受采訪的警部一臉疲态；銀行和運鈔車的工作人員全部停職，很可能會被追責，日後工作勢必将受到影響；銀行安保和押運流程廣受質疑……這都是因為她和琴酒的協議，只要她完成盜竊的工作，她和宮野志保就能脫離組織。

宮野明美事前做好了寝食難安的心理準備。

她已經堅定地走到這裏，只能繼續下去。

宮野明美勉力作平靜狀，在末尾簽上假名廣田雅美，“這份契約書，我沒有問題。”

她的委托刻不容緩。

琴酒給的時限非常緊迫，必須盡快找到獨吞十億日元的廣田健三。

因此擔着被名偵探當場窺破的風險，她慕名來到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

“廣田桑，契約書一式兩份，請收好。那，請問你的委托是什麽？”奉太郎回收一份，問。

宮野明美說着，對面的奉太郎若有所思。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專業的刑事會用記事簿記錄要點，他卻絲毫沒有執筆的打算。

“廣田桑，你的委托，是尋找你的遠親——”

奉太郎捏着宮野明美遞來的照片，微眯起眼，照片上的男性與蒙面犯之二身形相近，“廣田健三，48歲，身高1米7，養了四只貓，分別名為豪、快、帝、王。日前辭去計程車公司的工作，不知去向。”職業和動向也很令他在意。

“是的。”宮野明美肯定。

“若非其他人無能為力的事件，只是找人，我建議你委托其它偵探事務所。亂步最近有事，不能過來，耽誤你的要事就不好了——”

聞言，宮野明美扭頭，徑直撞進明快的笑顏。

走近的女性，瞳色與奉太郎相近，給她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像柔和的春日。

“我是事務所的負責人，森，森知裏子。”

負責人。

宮野明美打量知裏子，年輕得超乎想象。

“可是，森桑，我已經簽過契約，和你們達成協議。所以，應該盡快幫我找人才對！”

“請看契約書的第十三條，亂步的私事，優先度高于一切委托。第十七條，他在任何階段，都擁有無條件終止受理的權利。這是一份徹底偏袒事務所和亂步的契約，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為是我攥寫的。為了盡快解決你的煩惱，廣田桑，我建議你在耐心等待的同時，拜托其他人——”

“我來。”

“诶、”

知裏子瞅主動攬事的奉太郎，錯愕。

“我已經有眉目了。廣田健三為數不多的愛好，是養貓和賽馬——”奉太郎不疾不徐地說。

“賽馬？！”宮野明美疑惑，她可沒說過，更不知道。

“貓的名字，連起來是最近奪得四連勝的賽馬。他是忠實的賽馬愛好者，不會只滿足于電視轉播。今天恰好是競馬場開放的周末。”

知裏子望落進金光的玻璃窗，今天太陽确确實實是從東邊升起來的。

伴着宮野明美的驚呼和雀躍，知裏子凝視一反常态的奉太郎，“……奉太郎，你真的是奉太郎嗎？”

奉太郎不自在地頓了一下，“因為亂步桑缺席，事務所停擺。以知裏子桑你的破財速度，沒有進賬，麻煩大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超可愛的奉太郎！”

知裏子拿起一支棒棒糖，拆開糖紙遞過去。

被投喂的奉太郎睜圓眼，滿臉抗拒。

“……這是亂步桑最喜歡的口味！”

“我知道。他最喜歡，當然因為是最好吃的。”

知裏子露出理所當然的神情，堅持。

她的厲害之處，就是能讓與她相悖的人，産生自己才是錯誤的感覺。

特意挑了最好吃的一種。

奉太郎咬住比委托更麻煩的棒棒糖。

請相信他！

這個真的是未經允許、不能動的零食。

除了知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