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讨厭就是讨厭

是毫不掩飾的「直球」。

吐息和聲音近在咫尺, 燒得知裏子思維怔了半拍。

直言不諱是亂步的特質之一，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仿若一只活力十足的連珠炮。

從絕不客氣的笨蛋, 随心所欲的指令，到喋喋不休的見聞和心情，亂步聲音清亮，理直氣壯的口吻一以貫之, 氣人又動人。雖然, 絕大部分人在多數時候，只能感受到前者, 被叫做笨蛋，被狠狠敲腦袋，對亂步為所欲為的言行感到無比心累。

但是，毫無顧忌的坦率，意味着亂步的話沒有僞飾, 沒有保留, 再真實不過了。

喜歡很單純, 讨厭同樣純粹。對看不慣、使他不高興的事情, 當即會用「世界上最無法原諒」的句式，直截了當地指出來, 從不把怒意憋到下一秒。

其他人的恭維和好聽的話, 需要思考真僞, 去除水分。

亂步不需要。他的話一定發自內心，沒有人能夠撼動亂步自成一體的邏輯。即使是福澤谕吉, 可以用指令或者誇獎，驅使亂步去做他不感興趣和麻煩的委托，也無法改變委托并不有趣的本質。

——讨厭就是讨厭。喜歡就是喜歡。

知裏子輕輕回擁純粹的情意和淡淡的甜味, 是慕斯蛋糕和薯片，亂步身上總漾着點心的味道。

在她肩頸微蹭的發梢，氣味清爽，白色襯衫上是淺淺的檸檬味洗滌劑，她特意全部挑選了水果香味的……不妙，仿佛自己正被琳琅滿目的食物包裹着，成功勾起了她的饑餓感和食欲。

啊……想吃。

從亂步徹底遮住她視線的陰暗，到正常的明亮，需要短促的時間來适應。

知裏子反射性地眨眨眼，加速适應的過程，餘光瞥見亂步的後頸。

累了就命武裝偵探社和事務所的人背，吃個不停的能量全部交由活躍的大腦解決。亂步的臂膀和腹部一片平坦，沒有明顯的肌肉，力量是有的，可以毫不費力地梏住她。

黑發密密遮掩的膚色，是缺少鍛煉和少曬太陽的偏白，此刻透出惹眼的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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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的聲音，繼續清楚地飄過來。

“雖然這個論證不夠嚴謹，應該還要做一個知裏子你只戴手套的測驗。但是，我現在的心跳，還有剛才的心跳，知裏子你絕對、絕對感受到了！砰砰砰地，就和你一樣快——我可是兩次都沒戴手套，肯定不是因為那個！真是的，這種事情一看就知道吧，明明是我知道、你應該能感受到、所以——”

亂步用明快的語調，拟聲詞說得铿锵有力，字字分明地強調。

砰砰砰地，像極了連發的子彈，急促而強勁，尤其響亮。

亂步通透的聲音，中斷于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

清脆的鈴聲伴着一聲重重的“呼——”，知裏子單手輕撫炸毛的黑貓後背，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機。

來電者是作為拆彈專家，今日受命支援橫濱的松田陣平。

亂步扭頭瞥了一眼，發出咕嚕嚕的不滿，“在重要的出差中途這樣，還真是悠閑啊！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警視廳都是無用的——”

“可能是有很重要的事件，要拜托你。”知裏子截斷他的話，接起，“松田？”

“啊，知裏子。”松田陣平清朗的招呼聲傳過來。

“你最好是有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非常有趣的事件！”亂步插言。

似乎是彰明顯著的威脅語氣。

趁空去電的松田陣平倚牆，單手抄兜，抓穩手機。

由于好奇，抵達橫濱，他在任務外的閑暇，稍微打聽了知裏子自述的影響力。

與知名的亂步和武裝偵探社不同，知裏子在一般市民中并不出名。昨夜，以「投資」、「厄運」為關鍵字進行檢索，他沒有搜到任何和知裏子相關的資料。

假若如知裏子所言，她的名字是能夠左右生死的存在，那絕不會沒有一點痕跡。

仿佛被刻意處理過了，有一只無形的巨傘，在她頭頂撐開。

作為律師的耀眼履歷，固然有亂步随口的一針見血，但知裏子就是有其它律師不具備的獨到之處，跳脫常理的邏輯和使人禁不住信服的笑顏和力量，不疾不徐地道來就贏了。

知裏子逆轉敗勢的成績，足以與數千場無敗績的律法界女王妃英理并稱，不斷刷新自身創造的傭金記錄，累計更是遠超第二位，在交稅榜單上名列前茅，網絡上卻沒有泛起漣漪，只能在儲存資料的官方網站檢索到極少的信息。

松田陣平後知後覺不對勁的地方。

他沒有讓知裏子的疑團影響到任務本身，這是刑事應有的素養。

制作檸檬炸彈并犯下要案的，是隸屬于港口黑手黨的梶井基次郎。這個身份和姓名，倒不是警視廳調查出來的，是自稱瘋狂科學家的梶井基次郎，在犯下兇惡的丸善大廈事件前，先進行了高調的自我介紹。

就和事前寄送預告函的怪盜基德一樣狂妄。

松田陣平掃過資料，凝眉。

不。

和梶井基次郎相比，會抓犯人、盜竊後會送還寶石的怪盜基德，簡直是無話可說的大好人。

這根本是把其他人的生命當作游戲，比他銘記的事件更黑暗。

他的任務，主要是研究如何快速拆解檸檬炸彈。

在接手資料、了解詳情後，松田陣平以制作和拆解者的雙重思維，着手分析內部結構。

資料中攝到的炸彈，是一顆顆金黃色的檸檬，在外觀上看不出和普通水果的區別。

果皮的粗糙程度、顏色和紡錘形的形狀，與真正的檸檬毫無二致，應該就是用真正的檸檬制成的，松田陣平判斷。用富有水分的果皮作為材料，稍不注意就會造成事故，傷到自己，不得不承認梶井基次郎是制作上的天才。

如巧合般湊在一起的「梶井基次郎」、「檸檬」和「丸善」，總讓松田陣平聯想到昭和時代的同名詩人和小說家。

在小說家梶井基次郎的短篇小說《檸檬》中，就出現了丸善，是一家位于京都，販售雜貨的商社。

給松田陣平奇妙感覺的，是和江戶川亂步、江戶川柯南一樣的名字，不止梶井基次郎一個。

比如昨日見到的文學青年太宰治。

通緝榜上的首席，令人忌憚的芥川龍之介，與芥川獎的紀念對象同名，今日橫濱的熱門話題就是作家粉絲太宰治和偶像芥川龍之介的逸事，他在上中學時聽國語老師提過。這位姓名一模一樣的芥川，是港口黑手黨的惡犬，傳聞他只是自報家門，就足以吓退一些勢力微弱的組織。

還有港口黑手黨的現任首領，森鷗外。

一個個的，姓名真閃耀。

松田陣平盯住資料，緊皺起眉。

知裏子不可能沒聽說梶井基次郎的來歷，再三囑咐他遇險的處理辦法：一是使用她在投資界的名望；二是向亂步所在的偵探社尋求幫助，那是專門負責官方無法處理的棘手事件的武裝集團，在橫濱當地富有名氣。

換言之，知裏子先提出的第一種辦法，說明她有一定的把握，她的身份可以讓對方收手。

松田陣平記得，知裏子使用的短句和口吻并不肯定，期待他安全回歸的心情貨真價實，就是理由令人哭笑不得。但是，能夠威懾那個作風高調的瘋狂科學家……他忽然有一個吓到自己的猜想。

知裏子打出的厄運名望，不是對方不聽從，就投資港口黑手黨的震懾。

她從來不把自己的投資厄運視作必然，自然不會用這種手段。

不。

不可能。

不會。

松田陣平下意識否決。

知裏子負責的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光是警視廳的感謝信，就不計其數，用來充當裝修的壁紙都綽綽有餘。如果她和犯罪組織是一丘之貉，那為什麽要這麽做。而且，合作對象可是能一眼看破一切的名偵探。

若如他所想，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建立起奇異的牽絆，說不通，為什麽會得到許可，想不明白。

一點，又一點。

松田陣平迅速找到否定的理由。

最重要的，日積月累的相處，最見人心。

他相信自己真正看到的、接觸到的知裏子，是受警視廳推崇的負責人，是他喜歡的人。

主動把投資厄運的名望借給他使用，許諾為他向偵探社支付事前并不知曉數額的委托費，期盼他安全回歸，他用真心相待交換到的，是超越他的情誼。

他坐在室內深邃的陰影裏，拒絕了同事在繁重的會議讨論後、一起去吃點東西的提議，惦着檸檬的內部構造，難以控制地想着許多事。

微涼的風，從大開的門鑽進來。

松田陣平吐出一圈煙霧，熄滅頓覺乏味的香煙。

十億日元盜竊事件的犯人，還未徹底落網；

事務所不按常理的招聘，很可能會招來危險的有心人；

知裏子決斷地把「擅長料理」這一點放上去，真的能如她所想的，順利招到新人嗎，還是老老實實招專業的安保吧；

……

松田陣平的手指動作極其靈活，這一刻擔憂滿溢出來，下一秒就撥出了熟記于心的號碼。

耳邊傳來有些失真的回應，是柔和的知裏子和任性的名偵探，一如往常，安心感頓時傾閘而出。

松田陣平想了想，說：“就是，那個，我和知裏子昨天說好的，關于面試者的資料審核，我來——”

“面試啊，非常順利地招到完美代替，不，是遠遠超過你的人了哦～完全符合我和知裏子的要求，擅長料理和烘焙，其它也不在話下，是好用的工具人！”

亂步得意地截過他的話，語音通話随即被改成視頻。

松田陣平注視極其搖晃的畫面，亂步出現在一個角落。背景是熟悉的廊道，亂步正啪嗒啪塔地往接待室小跑，舉着手機大聲給呆愣一瞬的知裏子指令，他要青檸味的彈珠汽水！

“有我在，竟然擔心面試者的資料審核——真是的，懷疑世界第一名偵探，現在就給你看看料理和烘焙技術比你厲害一百倍、讓你在事務所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