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哦，那就好

知裏子接起, 只喚了他的名字，通話的主導權随即被亂步控制。

亂步舉着手機自說自話，毫無停頓地朝這邊丢來令人頭暈目眩的碎碎念, 聲量高，腳步啪塔啪塔，混成煩人的奏樂。

除超凡的推理能力外，亂步的一切寫滿了大大的「煩人」。

這是松田陣平再真實不過的切身體會。

說話和指令随心所欲, 名偵探不是認知随年紀好好增長的成年人, 永遠是毫不顧忌的熊孩子。

智慧遠超常人的亂步，就仿若由熊孩子把控着獨一無二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随時随地讓人無可奈何，又不得不依從。松田陣平聽清亂步的話語，疲憊感和安心感頓時砰地翻湧上來，說不好那個略勝一籌，混合的五味陳雜結結實實地将他淹沒。

亂步明明只比他小三歲, 用步行丈量, 最多走五分鐘的近距離, 也絕不客氣地讓他背。

他照做。亂步就趴在他背上, 如腳蹬游樂場的木馬設施。他邊走，亂步邊揪他的頭發, 作為方向盤和加速器, 配以騎行的拟聲字和加快速度的各種命令, 玩得不亦樂乎——這倒不是亂步刻意針對他。亂步在偵探社，對支使十四歲的怪力新人同樣理直氣壯。更別說二十九歲的他。

不用知裏子特意向他說明, 松田陣平深刻地明白，亂步的世界分為他自己，和使他高興的「工具人」。

這是他的個人看法。

使亂步高興的「工具人」, 是有所區別的。

松田陣平能模模糊糊地感到，在亂步自成一派的體系中，有一個排名。

警視廳和他排在後面，是随時可以被替代的工具人。

亂步丢來的話，恰巧印證了這一點。

亂步的聲音本就響亮，喋喋不休地述說不悅，竟敢懷疑名偵探審核資料的結果，是笨蛋吧，他絕對是笨蛋！最後一句話尤其加重音節，突出對比：料理和烘焙比他厲害一百倍，讓他在事務所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

松田陣平微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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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使用的定語和口吻，充斥着微妙的排除感，把他排除在外。

不。

不是排除在外。

自一開始，他就沒進到裏面。

亂步自稱世界上的其他人分為兩類，對名偵探的存在感激涕零，以及後悔莫及到痛苦的犯罪者。

若照亂步的分類标準，松田陣平将自己歸類為前者。對亂步，感激和欽佩是真的，無奈又煩人也是真的。警視廳的觀感與他基本一致，屬于前者。由于知裏子的導向，要更好一些。因為和亂步的相處僅限于事件，時間比較短。

他在事務所的時間長多了，見到亂步的次數更多，煩人的體驗更深切。

忍耐下來的緣由，除了報恩，還有保護知裏子和多見面的私心。叨擾事務繁重的知裏子，報恩是一個恰到好處的理由。

他的真實想法，在亂步面前與犯罪者無異，無處藏身。

亂步一定看穿了，不時以拙劣卻有效的方式，表現出熊孩子室的獨占權：

知裏子是「最好用的工具」，誰都不能搶走。

這是他總結的亂步工具論，在亂步眼中，除亂步自己外的其他人都是工具人。

低級工具人就像游戲中可重複獲得的日常獎勵，一旦獲得進階版的道具，自然會舍棄無用的。

亂步在意，會稍微表現出遷就的，在一些方面給予小小的特別對待，是要能夠源源不斷提供價值，無可替代的珍稀道具。

至少目前是絕無僅有的。

比如知裏子，将事務所打造成亂步滿足的樂趣提供場所，摒除無聊和麻煩。

亂步只要在閑暇時過來，高高興興地看一眼。

委托，想什麽時候做就什麽時候做，想拒絕就拒絕，委托人和警視廳畢恭畢敬，将世界第一名偵探奉為無所不能的神明，需要人哄而已的可愛天才。

拒絕外的事務，全部屬于知裏子。

可是，不是所有委托人都能用契約和律法壓制。

還有聽不懂人話、不聽人話的惡人。

知裏子沒有保護自己的武力，纖弱又美好。

所以，松田陣平忍不住擔憂，強調面試者至關重要的首要，是格鬥技術。

使亂步開心的料理和烘焙，遠排在知裏子的安全後面。

不論想吃什麽美味的高級料理，都可以用錢買到。

事務所最不缺金錢和智慧。

事務所門口就有咖啡店，販售亂步偏愛的輕食。

選址時，知裏子就以亂步吃食的喜好為标準之一，将事務所定在快捷又便利的地方。

而無法在輕食店買到的家常，知裏子自己就做得足夠溫暖，将簡單明了的料理烹制出「家」的意味。

雖然在味道上，可能無法與販售品相比拟，但質樸的心意是其它料理遠比不過的。和販售的紅豆沙相比，自認不擅長料理的知裏子熬制的，在軟糯的口感上和甜度更勝一籌。

亂步喜歡軟軟甜甜的味道。

知裏子擅長的，都是遷就亂步的作法。

招聘的要求也是，把擅長料理和烘焙放在第一項。

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忙着鍛煉身體和專業技能的安保，長于料理和烘焙的概率低到幾近為零。要滿足這一項，在其它方面勢必有缺陷，是因小失大的笨蛋舉措。

松田陣平凝眉。

既善于料理和烘焙，還會車技、格鬥和推理，富有忍耐力……完全滿足以上條件的完美工具人，不可能存在。假若存在，堪稱全才的能者，肯定有更輕輕松松的選擇，不可能來事務所全心全意負責保姆式的工作。

來者一定別有所圖。

視頻通話的畫面大幅度搖晃，上下左右搖得他晃眼。

松田陣平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知裏子，真是的，對涉及自己安全的事情更在意一點啊！

他自然信任亂步無人能敵的頭腦。

只是，智慧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如同脆弱的薯片，咬一口就變成星星點點的碎末，亂步的白色襯衣上落着碎屑，好像沾到知裏子身上了……總之，看穿一切的「超推理」再強大，也抵不過一發堅實的子彈。

同理，知裏子認定十億日元盜竊事件的犯人正疲于逃亡，無暇報複。這是理性的判斷。

犯人直面警視廳鋪天蓋地的搜捕，若還有其它強勢的壓力，精神已然幾近崩潰邊緣，很容易失去理智，難以冷靜思考自己的處境，做出恰當的判別——有不計其數的實例證明，許多犯罪毫無預謀，委屈感和怒意在當下超過阈值，随手抄起身邊的工具，以暴力的形式釋放，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知裏子沒考慮到的，是她自身的重要性。

假若犯人「有失冷靜的」報複成功，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的負責人受傷，或者發生更嚴重的事件，致使休業，打擊犯罪重要且有力的一環瞬間塌臺，這恰巧與一些人、勢力的利益不謀而合。

自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設立，亂步開始在東京大活躍後，東京地區的犯罪率連年下降，這是警視廳從三年來的大數據中提煉、彙總的結果。

在震懾犯罪上，一個亂步起到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不論多麽缜密的犯罪，最終都将得到公平公正的法律制裁。

亂步的業績是最具說服力的證據。

所以，知裏子不是百分百安全的。

說着「我可是世界第一名偵探」的亂步待在東京一天了，還沒有徹底除去安全隐患。

松田陣平心裏閃過諸多紛雜的想法，為什麽，吃零食排在知裏子的安全前面，料理和烘焙也排在面前。

還有讓他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松田陣平頭疼地考慮着。

亂步啪塔啪塔沖進招待室。

亂晃的畫面中，松田陣平敏銳地掠過招待室的全貌，禁不住驚詫。

招待室內出現了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熱鬧得出乎意料。

圍在辦公桌邊處理委托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一個自然卷，兩個自然卷，三個自然卷……喂喂喂，今早的面試應該只招一位來填補他的空缺，對吧？

難道，無法用質量滿足所有招聘要求，就用數量來補足，一個負責料理，一個烘焙，一個開車接送，一個是專業的安保？

松田陣平認出奉太郎，昨天見過的柯南和太宰治。

還有昨天下午在車上，從後視鏡遠遠瞥見的自然卷少年。

知裏子說和他有點像。

自然卷少年臉上挂彩，有三道分明的傷痕，着宅急便的工作服，乍看像極了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

少年端着一碗雞湯，一勺接一勺舀起，呼地吹氣，塞進口中，咀嚼兩下，流暢的動作中夾雜着幾分視死如歸的僵硬。

為什麽會是這副表情？

松田陣平的疑惑堆積如山。

那是知裏子買的瓷碗和瓷勺。

知裏子做過一次的清炖雞，味道普普通通，并沒有難吃到無法下咽、需要用演技的地步。

就算不合口味，也請好好吃下去。

他在這邊只能看着，嘗不到質樸又溫暖的味道。

一身黑漆漆的陌生青年，瞪圓眼睛，擺出兇惡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住少年的動作。

那神态，像極了松田陣平記憶裏嚴格的喝湯監督者。在孩子幼時生病時，一些父母會用這種神情要求孩子喝完難喝的藥水，一滴都不能剩。不然後果自負。年幼的孩子，懼于父母冷冽的面容和威嚴，會乖乖巧巧地把藥水喝得一幹二淨。

自然卷少年和陌生青年，就給松田陣平這樣的感覺。

奇怪。

這麽說，好像不太對。

松田陣平一時找不到哪裏出錯了。

畫面轉得極快，下一刻閃過少年周圍。

少年周圍是柯南，和松田陣平不認識的一對男女。

三人神态自然流露出親昵，将少年的動線圍得密不透風。

太宰治手裏正舉着三、四件他叫不出名字的物件，和上年紀胖乎乎的老人有說有笑，頻頻點頭。

立在角落的，是一身黑漆漆的另一個自然卷男性，用手帕輕輕擦拭懷裏的寵物——憑敏銳的眼力，松田陣平一眼認出，那是野性無法馴服的北美浣熊！

先解開了一個疑惑，少年臉上的傷痕應該來自浣熊。

招待室展現出的信息量和變化之大，仿若他離開的時間不是沒到二十四小時，是一年。

松田陣平思考着，亂步要如何介紹「這麽多新人」。

“锵——！”

沒有給他更多思考的空餘。

亂步用活力十足的聲調，模仿游戲揭曉謎底的音效，發出響亮的一聲。

松田陣平聽到亂步興致盎然又彰顯惡劣的笑。

手機攝像迅速對準亂步口中，讓他沒有置錐之地的新人。

松田陣平呆愣。

淺金短發，小麥色皮膚，特征鶴立雞群。

和幾年前相比，毫無變化的面容。應該說，好像中學後就停止生長了，極盡童顏的一張臉。

以他的記憶力，看過不可能遺忘。

唯一不同的，是對方臉上的表情。

松田陣平熟悉的，是對方在入學式上作為首席，看起來一臉不耐煩，明晃晃地寫着「你在找茬嗎」，較真到在校內四面樹敵的所謂「不高興」。他印象中的「不高興」，正朝亂步勾起「我很高興」的溫柔笑意……喂喂喂，在格鬥上與他不相上下的金發混蛋，到底在杳無音訊的幾年裏經歷了什麽變形計！

黑羽快鬥在三人的緊密包圍，一人的死亡盯視下，終于安安靜靜吃完了超級清炖雞，差點連骨頭都咬得一幹二淨，咽下去了。

“怎麽樣？”有希子好奇。

有希子給宮野姐妹設計新造型的房間，在廚房附近。

咚咚咚的奇異聲響不斷傳過來，她在等待發色染好的期間微微瞥了一眼。太宰治選擇的食材和手法非常特別，這份超級清炖雞是她還有待學習和成長的菜譜。

成品看起來倒十分正常，是美味的料理，肉質柔嫩，飄香四溢。

不過，讓她嘗一口，至少要醞釀十分鐘的勇氣，先把窺見的過程忘掉。

沒錯，就是先要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黑羽快鬥把盛着碎骨頭的瓷碗穩穩放下，近處是觸手可及的世界第一綠寶石，折射柔和的光芒。

他以面對中森銀三的豐富經驗來說，這顆綠寶石周圍沒有任何複雜的高科技機關，比如感應器、追蹤元素、從天花板倏地落下來的牢籠……茶幾附近真的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讓森知裏子抱到廚房，又砰砰砰拿着手機跑回來，根本沒管他，看起來也不打算管他的名偵探。

黑羽快鬥飛速處理，看似走歪了的現狀。

沒人關注他送來的宅急便。

那邊，端出超級清炖雞的自然卷正和阿笠博士在聊天。

名偵探周圍是異常的緘默，只聽得見名偵探清澈又得意的笑。江戶川亂步按斷視頻通話，“我可是擁有最強異能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呀！”

抱着傷人浣熊的自然卷，欽佩地點點頭。

所有人一時間都默契地附和，黑羽快鬥從衆地颔首，輕聲回話。

單從味道來說，這份超級清炖雞稱得上「非常好吃」。

正如森知裏子所言，是滋補的超級清炖雞。

黑羽快鬥咽下第一口，就感到了充沛的活力，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前些時候熬夜積累下來的疲鈍，瞬間被滌清，渾身清爽。黑羽快鬥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喝了藍藥和紅藥的游戲角色，現在可以立刻繞日本空中環游五千次，毫不費力。

這不會是由異能廚師，為森知裏子特別烹制的異能料理吧。

超級清炖雞本身應該是無害的。

黑羽快鬥斷定，除了形影相随的眼神攻擊。

他構建起來的心理準備，幾乎全部用來對抗「死神的凝視」了……還有這三位，如三座大山把他包圍得水洩不通。

易容專家眼神銳利地辨出來，其中兩位是易容的。

世界第一偵探事務所，真的很……神奇。

不僅擁有世界第一異能偵探，暫停手頭工作、對江戶川亂步百般響應的奇異氣氛，智慧遠超一般人的六歲男孩，身份不明的易容者，抱着浣熊的社恐，眼神能殺人的青年，讓人力大無窮的高科技，還有超級滋補的清炖雞。

“我感覺自己充滿了活力，不愧是滋補的超級清炖雞。”

“……哦。那就好。”有希子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