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真是太好了

中島敦東張西望。

對他來說, 第一次就業的工作場所，武裝偵探社的一切都顯得特別新奇。

他誠惶誠恐地向各有所長的資深社員問好，把分配到的電話、電腦、文件框和筆筒等辦公用品, 擺在鄰近太宰治的唯一一張空辦公桌上, 這就是專屬于他的辦公區了。

一如他小小的獨間, 小卻富有安心感。

武裝偵探社。

顧名思義, 偵探社是提供偵探調查服務的組織。

在前面加上武裝, 便是遠近聞名的異能集團, 專門處理軍隊和警察無法解決的危險委托。

他成為了這麽重要的組織的一員，中島敦深感責任和壓力。

要他像名偵探亂步一樣立刻看穿真相，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即使給他多出數倍的時限, 趕到事件現場，估計只能手足無措地傻站在原地，以免無意破壞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比他早入社的谷崎潤一郎, 自稱專門負責打雜的小角色, 給了中島敦一點點心理安慰。

他什麽都不會, 從現在開始定會努力學習，盡快從無用的廢物成長為能幫得上忙的小角色。

名偵探亂步請假了，正在「度蜜月」。

與謝野是負責醫務室的醫生，他唯一未見到面的宮澤賢治在鄉下忙着務農。

國木田扯着太宰治去調查事件，走前特意囑咐暫時派不上任何用場的他，趕緊去把生活必需品置辦齊全了, 最好把他的冰箱填得滿滿當當, 別跟着無禮小人不經允許地征用別人的廚房和食材。

哦哦哦。

中島敦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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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木田又拖着太宰治折回來，從理想的手賬裏抽出一張照片，嚴肅地告訴他一個在這個城市活下去的秘訣：

“如果你碰上了這個家夥，跑。趕緊逃跑。”

中島敦記下照片上的男性。

黑色短發, 發梢變白，着一身西式黑色外套，目光兇惡。

特征非常好記。

“這是？”中島敦問，“為什麽？”

“比傳聞更危險的異能者，能力針對殺戮特意強化過。地下的社會人士聽到他的名字，比普通人看到社長瞪眼更惶恐，當即哭着落荒而逃，就是那樣的存在。港口黑手黨的惡犬，芥川，連我也盡量避免與他交戰。”

國木田用了他很容易聽懂的描述。

中島敦想象了一下福澤谕吉瞪眼的畫面，馬上明白了這位芥川的危險等級。

——連我也盡量避免與芥川交戰。

然後，中島敦注意到國木田的用詞，避免，而非不敢。

這說明國木田認為芥川很棘手。

但是，在無法避免的情況下，不得不交戰的話，國木田不會畏懼，勝率并非一面倒。

國木田自信他的武鬥水平，至少不會太遜于芥川，甚至可能相當，因為對方難纏，所以最好避開。

中島敦推出這句話隐藏的其它意思，頓覺武裝偵探社的水準，名偵探亂步的同事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而他正有意識地學習知裏子在他面前展現的推理技術：首先關注一個人言行舉止間透露的細節，尤其是說話。這也是他決心學習的內容之一，因此發現了，從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發掘出許許多多隐含的信息。

這在以前，他肯定不會注意到。

此刻卻捕捉到了——他或許有那麽一點點給偵探社打雜的天賦，他可能是有光明未來的社會人士，他有被知裏子投資的價值。

真是太好了！

中島敦點點頭，乖乖巧巧地接受來自前輩的建議，“我知道了。謝謝。”

不幸遇到芥川，就趕緊跑。逃跑失敗的話，他一定不能給其他人造成困擾。

在有百萬人定居的橫濱偶遇一個芥川，概率極小。證明自己可能有價值的安心感，霎時将中島敦整個人淹沒了，遠超過小概率事件帶來的懼意。

國木田見他反而變得安心了的表情，疑惑地皺眉，沒說話。

太宰治立在近側，真誠地給他一個建議：“敦君，如果你不幸遇到了又逃不開，就如實自述是知裏子寄予厚望的投資吧——對方或許會因為忌憚知裏子，放過你。你應該很清楚，那個投資百分百會失敗的厄運——”

“遇到芥川，那不是剛好證明了知裏子桑投資肯定會失敗的厄運嗎！”國木田的眉皺得更緊了，插言。

“敦君，你認定你的倒黴不是因為知裏子，其他人可不一定。”太宰治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

國木田聲明：“我可沒有那麽想。”

太宰治作驚奇狀，“诶——”

國木田又強調：“我曾經從事教學的數學是一門再嚴謹不過的科目，只認可定理和基本事實！”

太宰治哦了一聲，“我可沒特指你呀～何況，我又不會故意向知裏子告狀，最多是不經意地和她說起這件事。”

那有什麽分別。

為了囑咐新人，和手賬上預定的行程時刻表相比，已經遲了兩分三十秒。

國木田忍無可忍地吐出一口氣，攥住惡趣味十足的搭檔的衣領往車站疾奔。

兩人急沖出去的勁風，帶起中島敦頰邊不規整的碎發。

中島敦呆怔着。

他回想起，早時背亂步去買定食，亂步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從街景到禮物。

當他決定買葵花籽作回禮，亂步也給了他一個不可捉摸的建議。

“要是遇到麻煩，就說你是太宰的得意門生。”

那俨然是預測到什麽。

遇到芥川，太宰治建議他自稱是知裏子報以厚望的投資。

亂步則撇清知裏子的關系，讓他打太宰治的招牌。

要說亂步和太宰治誰的建議更可靠，中島敦自然傾向于亂步的。

不是從知裏子和太宰治誰更靠得住的角度來考慮的，而是他更不願給誰招惹麻煩，誰更擅長處理危險的情況——兩者相較，在偵探社受國木田信任、不論怎麽嘗試愛好都未能如願的太宰治，看起來很抗揍。

當然，這是想想而已。

他不會随随便便給前輩招來麻煩。

中島敦謝絕谷崎潤一郎導游的好意，他現在幫不上什麽忙，更不能耽誤其他人工作了。

而且，有亂步一早說個不停的經驗，他牢牢掌握了附近的地圖。特別是少有人踏足的小道。

中島敦揣好知裏子昨日給他的錢，第一個目的地是實惠的服裝店。

他不挑顏色，不挑款式，也不挑剔舒适度，稍微不合身一點也不要緊，在孤兒院住慣了的中島敦要求極低，只要結實耐穿、足夠便宜就好。

不過，他在偵探社工作，衣着自然要整潔、大方。

中島敦捏捏陳列架上的布料，與他今日穿的這身相比，知裏子給他臨時換用的亂步的衣服要柔軟、舒适得多。

在這炎熱的天氣，材質很透氣，是最不吸熱的白色，顯得特別幹幹淨淨、清清爽爽，款式簡單、輕盈又毫無束縛。

店員正給一位忘取收據的顧客處理問題，是一位金發及肩的年輕女性，着利落的黑色西裝，看起來昨天一次性買了很多衣服。

中島敦餘光瞥見，收好票據的金發女性在意地多看了他兩眼，邊與上司通話——那應該是上司吧，中島敦聽見那位女性恭恭敬敬地稱呼對面的人為「芥川前輩」，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那一定是正在向非常尊敬的人報告什麽，又得到了什麽必須遵守的指示。

等等！

芥川前輩？

中島敦沉默着，眨了眨眼。

應該不會吧。

芥川是全國有五千餘人擁有的姓氏，再加上同音的姓名、昵稱，聽起來像芥川的稱呼就更多了。

而且，他想不懂芥川有什麽理由來——有的，他是價值七十億的懸賞對象。中島敦後知後覺國木田為什麽特意折回來和他說起芥川，他的懸賞金額高到令地下的社會人士趨之若鹜。芥川是最難應付的一個。

中島敦迅速取了兩件當季的衣裝和鞋襪，若無其事地結賬，出門。

那位女性并未跟上來，是他自己吓自己了。

中島敦呼出一口氣，正準備穿小道加速趕往市場，一身黑漆漆的年輕男性腳步靜悄悄地走來，不容置喙地攔在路中央，眼睛睜得圓圓的，不為所動地望來，黑得探不見底。

對方頰邊的兩縷碎發也黑幽幽的，到發梢忽然斷了墨。

這個特征真的很好記，中島敦記憶深刻，且新。

“初次見面，在下芥川。”

按常理，他應當禮尚往來地進行自我介紹。

中島敦依從國木田的建議，攥緊購物袋轉身就跑，心裏揣着一堆疑惑，惡人還有禮貌地先向敵手介紹自己的慣例嗎。

他只聽見從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宣言，以及蜘蛛網般瞬間朝他撲過來了的黑影，從芥川長外套延伸出的黑影還變出了一張恐怖的怪獸臉。

“請盡全力反抗在下吧。”

中島敦勉力閃開黑影，來不及徹底避開的右邊臉頰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芥川毫無起伏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

“否則，在下就白白期待，你稱得上是一份差強人意的「禮物」了。”

禮物？

芥川前輩……那個芥川前輩，竟然期待給人送禮？

還是特意挑選的、對比過，勉強讓人滿意的，價值七十億的人虎？

樋口一葉來服裝店取昨日忘了的收據，無意再次偶遇人虎，她即刻向芥川報告，得到了按兵不動等他來的指令。

若要兌現懸賞，就要活捉人虎，一只活蹦亂跳、不缺手斷腳的人虎。她出手，肯定要動用熱兵器，造成損傷在所難免，因此照做，并暗中絆住人虎的腳步。

芥川如言很快趕來。

樋口一葉遠遠聽見芥川的發言，怔怔地瞪圓眼睛。

芥川前輩要給誰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