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眼光就是那麽差

橫濱是一個潮濕的海濱城市。

從陽臺望出去, 海鳥自金光粼粼的水面躍起，又落回去，布嗚叫個不停。

宮野志保把先洗過一遍的新衣服晾起來, 她還不習慣黏膩的海風。

新衣服是樋口一葉受命購置的。

生活必需品與其它要求也都暫由樋口一葉負責, 她和宮野明美近期盡量避免外出。

這是保護, 也是監守。

樋口一葉隸屬于森鷗外直接管轄的游擊隊, 專門負責從旁協助芥川, 擁有直接動用黑蜥蜴的權限。

經由短短的接觸, 宮野志保斷定樋口一葉不适合這份工作。

雖然樋口一葉非常努力地去完成首領交代下來的任務，跟上上司的腳步，但是周圍的人并不認可樋口一葉有與職位相匹配的能力, 恐怕連樋口一葉自己也這樣想。

當她說及瑣碎的購物需求，樋口一葉仔仔細細記下并一一做到了，還考慮到她未提及、可能會需要的物品, 零零總總先搬來了幾箱緊要的必需品, 又說不那麽重要的會盡快補齊——認真細致, 美麗年輕，誠實還死心眼，有點像她姐姐，樋口一葉更适合紮根于光明下，而不是行走在黑暗中。

這讓宮野志保不禁感慨，森鷗外真會用人。

用有點像她姐姐的樋口一葉來監守她們。

港口黑手黨與組織性質相同, 給宮野志保的感覺很不一樣。

勢力範圍不一樣, 環境不一樣，人不一樣，自然是不一樣的。

最不一樣的，是鮮活的人和意志。

港口黑手黨的得力幹将很好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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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織內部的中高層都有一個酒名作代號, 多是歐洲名酒，她是産自西班牙的雪莉。

與組織類似，這邊的特征則是有一個不重名的文豪的姓名或者筆名。比如首領森鷗外，幹部中原中也和尾崎紅葉，統領游擊隊的芥川龍之介，她接觸最多的樋口一葉……宮野志保不着痕跡地留心這些人，與她所知的同名文豪作比較，有許多相似的地方，有更多不同的地方。

就像她見過的，充滿幹勁的芥川龍之介，非常尊崇他的老師太宰治，與歷史上聞名的關系截然相反。

樋口一葉對芥川龍之介十分衷心，這是她堅持在港口黑手黨舉步維艱的理由。宮野志保難以領悟芥川龍之介強烈到令人扭轉意志的魅力。若由她評價，她真實的想法是這位芥川龍之介有點傻。

用委婉一些的話來說，是芥川的智慧遠不及武力。

當然，當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智慧就不重要了——芥川龍之介敢不作任何防護地沖進研究所，一個人把所有人捆成蠶繭，并毫不在意很可能随之而來的組織的報複，甚至巴不得借此向太宰治證明他的能力。

芥川的手下也有點傻乎乎的，樋口一葉就特別傻，腦補能力特別精彩豐富。

且不論樋口一葉為芥川愚蠢地堅持留下，如若是她，一定會選擇自由且安全的生活。

顯而易見的傻，還有樋口一葉讓人無法理解的誤會——芥川怎麽可能有空向往知裏子嘛！有首領布置的工作和得到太宰治的認可兩件事，那個轉不過彎的腦袋再塞不下其它事情了。

而樋口一葉，為芥川心向往之的對象是別人，真實地難過；又對芥川戀情無望的新進展，欣喜十分。

聽說芥川給知裏子精心挑選了價值七十億的人虎作禮物，送來暖貼等必需品的樋口一葉低垂着頭，整個人像一顆閹了的油菜，腳步虛浮，慢慢飄進來，砸在地上，發出一聲“砰”的悶響。

正忙着收拾卧室的宮野明美探頭，快步接過樋口一葉捧着的箱子，關切道：“怎麽了，樋口桑？”

樋口一葉沒有可以傾訴感情問題、交心的同事。

與有年齡差距的妹妹相比，宮野明美溫柔又無害，還經歷過刻苦銘心的感情，是再合适不過的述說對象。

而且，她和宮野明美對外的聯絡是受限的。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即使知道了樋口一葉的我有一個朋友的故事，也沒有第二個傳播對象。

宮野明美昨日第一次柔聲問道，樋口一葉吞吞吐吐地說，得到了熨帖的安慰，心情暫時變得稍微明朗了。

樋口一葉有自覺，不會向她們透露故事以外的情報。

宮野志保晾好冰冰涼涼的新衣服，剛好聽完讓樋口一葉散發出詭異氣場的後續。

被芥川追擊的人虎到處躲，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他反問起禮物是什麽意思。

芥川給絕沒有機會逃走的目标解惑，坦言是給知裏子的禮物，用人虎兌換懸賞金，把其中一部分給常常投資的知裏子——因為是相當重要的禮物，請人虎更努力地反抗，這種程度還真是對不起他的期待。

疲于躲閃的人虎驚叫，他是知裏子寄予厚望的投資！

芥川頓了一下，羅生門惡狠狠地咬了人虎的肩一口，懷疑道：

“知裏子桑投資的眼光不會這麽差。在下看不出你是一個值得投資、值得讓人報以厚望的項目，無聊的進攻和防禦甚至不及匹夫之勇。”

“知裏子桑，知裏子桑……知裏子桑的眼光就是那麽差啊！”

樋口一葉愁眉不展地重複令她心碎的存在，“她選擇了世界第一任性的偵探，看好一無是處的人虎，卻對堪稱完美的芥川前輩無動于衷。人虎對芥川前輩說他會努力的，已經在努力了，會努力成為知裏子桑絕不會虧損的投資，這不是故意對競争失敗的芥川前輩當面宣戰嗎，人虎不是很有底氣地繼續說——芥川前輩突然變得超生氣了。不，不是生氣，那簡直是暴怒，我從未見過芥川前輩那麽生氣，羅生門不容置喙、毫不留情地咬斷了人虎的小腿，嗚——就因為人虎的存在證明了知裏子桑眼光差，芥川前輩容不得別人證明她有一點不好……可能還有那麽一點點讓人受不了的嫉妒，為什麽……”

“人虎繼續說了什麽？”宮野志保問。

“他是……太宰桑的得意門生？”樋口一葉不确定地說。

“哦。”

宮野志保淡淡地應了一聲，用樋口一葉的思維反問：“那不是正好嗎？芥川桑無故讓知裏子桑的投資貶值、受傷，這下更沒希望了。與此相反，你朋友就更有希望了。”

樋口一葉頓悟，眼睛瞬間變得閃閃發光了。

宮野志保順手接過宮野明美捧着的箱子，躲開樋口一葉要緊緊拉住她的手，颔首回應對方的感激不盡，快步往裏間去了。

轉身，她就忍不住暗暗嘆氣，自己的這一步到底是否正确。

在這裏，她和宮野明美難得同住，短暫地度過了風平浪靜、很美好的日常，但這裏的人，一個一個看起來好像都有點傻。

包括芥川領她去見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

森鷗外在華麗的軟椅上坐定，對她笑眯眯地打招呼，笑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弧度和模樣像極了知裏子柔和的笑顏，直覺卻給宮野志保十分危險的訊號，提醒她要警惕，森鷗外的危急程度要遠超過琴酒——那無疑是一張溫和的假面。

宮野志保當即做出判斷，并在森鷗外身上尋找遠親之間的相似點，一點都不像。

啊。

不，有一點很像。

森鷗外比知裏子更擅長使人信服的話術，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消她大半的戒備心，話語無比精準地擊中她的心理。

在森鷗外偌大的辦公室，有一位十歲左右的金發藍眸少女正專心致志地看書，無憂無慮地哼起小調。

宮野志保很在意，她接下來要說的交易內容，只能在清場的情況下，屏蔽無關的所有人，更不适合純真的少女在場。

森鷗外擺擺手，讓嚴正待命的芥川和貼身保镖退出去，卻沒喚少女出去。

着紅色連衣裙的少女仍端坐在一側，心無旁骛地閱讀。

宮野志保打量少女。

看少女的年紀和被寵信的程度，應該是森鷗外的女兒吧。

森鷗外依舊毫無反應，宮野志保開口。

“森桑，令千金……”

“愛麗絲醬呀，不是我女兒哦。”

“那愛麗絲桑是……？”宮野志保問。

森鷗外露出幸福滿滿、又傻又憨的笑容，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自得地向她介紹。

“我的妻子。”

“林太郎大變态！”愛麗絲清脆地說出了宮野志保的真實想法。

“诶诶诶——愛麗絲醬好過分！不過因為你太可愛了，所以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原諒你！”森鷗外揚起見面後最真心的一個笑。

愛麗絲用對待垃圾的嫌棄眼神瞪了一眼森鷗外，用手捂住耳朵，不要聽他說話。

森鷗外毫不在意，回以溫柔的目光，再對上她，便是銳利的視線。

宮野志保便當愛麗絲不存在，開始說。

聽她簡單地說過她能提供的價值，她一直研究的藥物目标——就算她不說，根據芥川從研究所帶出來的資料和情報也能隐隐推斷出來，不如由她先來展現交易的誠意。宮野志保很清醒，到這一步，她不能後退，她本就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森鷗外給出誠摯的評價：“扭轉時間，那真是夢寐以求的藥物。”

“勢力遍布全球的大型組織和我管理的小型集團，這真是一樁相當不劃算的交易。”森鷗外露出為難的表情，又轉換成長輩的姿态，與她訴苦，“知裏子的信賴真讓人煩惱啊。不過，這既然是知裏子促使的，我是她唯一的長輩，不能讓她失望——宮野君，你有一個像知裏子一樣要牽挂着的姐姐，應該能理解的吧？”

對森鷗外顯露的一切，嗜好、親情、軟肋，宮野志保至多相信五分之一。

她不會主動對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坦誠這些，更別說身處高位的首領了。但是，她非常能理解，因為她就有，那種想滿足、絕對要保護好的心情。

宮野志保點點頭。

繼續她的研究，需要一些時間來配備裝置和人員。

等布置好，一切開始正常運轉了，再請柯南過來做一個全身體檢，着手研制解藥。

現在在這裏，不好也不差。

要勝過組織一百倍的地方，就是她和宮野明美住在一起，宮野明美沒有生命危險。

樋口一葉的戀愛煩惱連續劇，使她被監守的現實頓時變得不那麽枯燥乏味，讓宮野志保覺得這裏有一點自由的餘地——樋口一葉倒是提醒她了，芥川為知裏子精心挑選了人虎作禮物，她和宮野明美也理當準備一份真心實意的賀禮，也是謝禮。

準備什麽，比較合知裏子和名偵探的心意，宮野志保認真思考起來。

那位唯一的長輩可能也正在煩惱呢。

不只是送什麽禮物，還有知裏子這次投資失敗，罪魁禍首是他手下最又幹勁的孩子，這是可以避免的事故。